江寒吁一口气,把空白的练习册还给时唯:“你还好吧?”
“欸?”
“听说,你和陈凛分手了?”本来不想八卦的。
情报滞后太多了。
原以为八月时宣告终结的一切,只是被按下了暂停。
有一段时间,时唯差不多已经忘了陈凛的存在,反正他在班里本来就是个不起眼的龙套。至于季向葵怎么样她就更无所谓了,她想不出陈凛有什么优点能吸引季向葵,唯一的解释是季向葵想以这种胜利向自己示威,但如果自己压根不把陈凛当回事,季向葵的小算盘就只能落空了。
周四下午做完广播操后,陈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两个女生。
“你干什么?”京芷卉对他从来没有好感。
“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要跟时唯说。”
“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见时唯低着头不想搭理他,京芷卉毫不退让。
“正事,关于她爸爸的。”
京芷卉用眼神征求了时唯的意见,先走一步。女生跟着陈凛绕道教学楼后的小树林边:“:什么事?”
男生压低声音故弄玄虚:“昨晚我听见我爸无意中聊起有人写匿名信告你爸……”
不是什么新鲜事。匿名信事件发生在八月初,很快就查出来事诬告,再说风波已过去好几个月,时唯不信这还能成为陈凛父亲的谈资。
“无聊。”女生掉头就走。
“哎!时唯!”男生一把拽住她,“其实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时唯站定了回过身,想看他究竟还有什么新鲜戏码。
“……我忘不了你。”
“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过得有多痛苦,我没有一天不再想你。”
“电视剧看多了吗?想我干什么?你不是有新女友了吗?”
“我跟她谈不下去。”
“你跟她谈不下去也不关我的事。”
“我也是和你分开后才感觉到,只和你一个人聊得来,别的女生……总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你才懂我的心思……”
时唯想起了Jenga游戏,听见积木塔底部松动的声音。
咯吱咯吱。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以后我还能给你打电话聊天,休息日偶尔见见面吗?”
“嗯。”
时唯受不了他苦苦哀求的语气。
有时候从底部抽出一两根积木放到塔顶,还是能保持平衡,于是你放下心来,不断去创造新的高度,不顾整座积木塔越来越失去根基。
其实分手之前,比起普通同学,也不过就是多了打电话聊天和周末约会。
陷阱本身太过甜蜜,连诱饵也不需要了。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再搭理他!”京芷卉的反应比预想的强烈好几个度。
“总不能连朋友都没得做吧?”时唯也发自内心不情愿,却生怕对方认为自己耿耿于怀,想表现出大方姿态,却恰恰中了计。
京芷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觉得他是诚心想跟你做朋友?”
时唯低着头不吭声。
“本来我就不喜欢陈凛这个人,经过这件事就更反感他了。一个男生怎么能这么朝三暮四?”
“……”
“只有智商低又意志薄弱的男生才会朝三暮四,你不要再上他的当了。”
“……”
“同样的亏不要重复吃,同样的傻不要重复犯。”
“有些内情你不了解。”女生紧蹙眉,有点萎靡地摆摆手。
无论闺蜜怎样痛斥,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还是一厢情愿地猜测着他的悔悟。
还是自欺欺人地坚信一定是季向葵使了计谋勾引他,她做得出来。
你不了解我有怎样的表妹。
也不了解爱情是怎样的感情。
什么也没经历的人当然能轻松自如地说出“一刀两断”,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说出“世界上谁离了谁不能活”。
这时候理智哪里去了?偶像剧里的女二号在意识到男主角心有所属之后不是就该马上做高姿态状放手吗?为什么每次都要闹得鸡犬不宁人神共愤才肯离场?她们脑子里难道连一根理性主导的神经也没有吗?
可是,每个女生都向着自己、坚信自己才是最特别的,误以为自己才是女主角,孤注一掷地想抓住被称为“好事多磨”的救命稻草。
每个人都有一个让自己稳操胜券的梦境。
【四】
光线从窗帘间的缝隙漏了进来,枕边的手机并不在屏保黑屏上,它亮出了比屋外更慷慨的晃眼白光。
时唯摸过手机。
是陈凛发来的彩信——
我想你,只能在附近寻觅你的踪迹。
照片是时唯家楼房的外景,估计是他站在小区外对面的马路上拍的。发送时间是十二点半。上下左右邻居还没熄灯,只有时唯的窗口漆黑一片。
时唯感到难以呼吸了。她全然忘记了几个月前在大雨中心凉到底的情形,眼泪无法把她扯回现实,疼痛也无法把她扯回现实,她从一片虚空穿越到此刻,攥着一寸卑微的感动,彻底失去了由来。
她也不记得苏醒之前的梦。自己正要和季向葵决胜负,两个女生站在平缓的滩涂边,手中拿着弓与箭,不远处立着标靶。
“就以这种方式公平竞争吧。”
裁判面容模糊,但时唯决意要把他认定为陈凛。
时唯拉开双脚的间距,坚定地注视着靶心。季向葵越走越远,海风卷起她的发线,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线条落在腰间,向两侧展开弧度,好像一个微笑,最后她在标靶边转过身,向时唯招了招手,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朵。
什么?她就站在那里么?就站在即将射箭的时唯的标靶边?
时唯愣住了。
风吹起悠长的哨音。
搭在弓上的箭晃了晃,在绷紧的弦重新松弛之后垂直掉落在了眼前的地上。
怎么也不可能赢的。
就连在梦境里,也没有赢。
【五】
时唯对叔叔婶婶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只记得有一次听姑姑对妈妈说起,叔叔的那个第三者是手段了得的女人,她看见向葵和婶婶在港汇商场逛街,就立刻打电话向叔叔告状,说婶婶用公用电话打她手机去咒骂她,看来电号码是徐汇区的。叔叔立刻打了婶婶的手机去追问她在哪儿,得到的答案是“和女儿一起在港汇”,于是便对小三的话信以为真,以致盛怒,在通话中立刻大吼起来,整个过程,妻子完全茫然不知所措。
在两人离婚之前,叔叔采取的策略一直是,用恶劣的态度对待妻子,迫使她自己提出离婚。当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他如此心虚,却又如此矛盾地做出伤害对方更深的事,只为让对方作出自己不敢作的决定。
时唯想想婶婶受到的伤害,觉得她太无辜可怜,而早早就遭遇家庭变故的小向葵也同样无辜可怜。这当然又是她一厢情愿的同情与怜悯。
季向葵从这样的遭遇中悟出了常人难以领悟的道理,学到了常人往往忽略的必杀技——她发现,原来可以通过利用一个男性的软弱让一个软弱的女性败得彻底。
借此,她可以所向披靡。
“你们最近有没有小向葵的消息啊?”据说因病住院的爷爷每天都向前来探病的儿女这样询问。
每个人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小向葵刚进高中学习忙,过几天就来看您。”
“小向葵中考没考好被她爸骂惨了,最近正在准备期中考试,一考完马上就回来看您的。”
“……”
“不急不急,叫她好好学习啊。”爷爷的眼里总有点失望。
季向葵是小辈中最受爷爷奶奶疼爱的,但爷爷肝病发作住进医院已经半个多月,她却一次也没有去探过病,为了避免爷爷伤心,大家都只好替她撒谎,撒谎的众人没有一个不心虚,没有任何人从新开嘴里得到过“马上回来”“过几天就来”这类保证。
叔叔婶婶离婚后,婶婶立刻把向葵的姓改了,随自己姓季,以此来报复叔叔。这件事当然也没敢让爷爷知道。
老人费劲地嚼着儿子剥好送到他嘴里的橘子,皱眉的原因绝不是酸度过大,纵使儿孙满堂,他依然对看不见那个最机灵可爱的小孙女耿耿于怀。
时唯站在床尾看着皮肤呈褐黄满脸褶皱的爷爷,又犯了以自我为中心异想天开的毛病。爷爷这么难过是因为向葵不来,向葵一定不会对爷爷没良心,很可能是因为失恋情绪低落不愿出门,而她的失恋看起来是陈凛又对自己回心转意的结果,虽然不是有心为之,转了几个弯,自己还是成了造成爷爷失落的罪魁祸首。
这么推断着,时唯挪到爷爷身侧紧紧拉住他的手,有傻又天真地满腔愧疚了。
【六】
太平日子过了几天,再加上月考成绩还不错,时唯心情较开学初好多了,又恢复一贯的“晚餐八卦”节目,每天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说着班级趣闻,过去妈妈总能接上话茬或给出评论,她们班的学生没有一个她不认识。
可这天晚上,当时唯再次说起江寒翻墙逃课去网吧被逮住的事件,妈妈全身的汗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吧筷子一放,沉下脸:“你这样整天‘江寒’、‘江寒’的,哪还有心思读书!”
时唯眨巴眨巴眼睛:“我哪有整天‘江寒’、‘江寒’的?”
“还没有吗?昨天晚上也说江寒,前天晚上也说江寒。”
“不就最近三天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