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林嘉言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里屋亮起灯光才继续往前走。
家在青柏巷的最西端,再要百十步才能到达。
其实也是可以从西边进巷的,那样就该是林嘉言先到家,然后秦锦秋再走一段路。可不知为什么,从四岁那年两人一同去幼儿园,回家就已确定了路线,多年来都不曾改变过。
也许是那时候就下意识地担心:“晚上巷子里很黑”“她会怕”“遇上坏人怎么办”,诸如此类的烦扰不胜枚举,最后还是亲自将她送进家门才能放下心来。
这种维护的心情,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能明白。
日光散尽,天空开始透出藏蓝色来。寥寥几颗星子寂寂地闪着光辉。狭窄的小巷使夜空成为条带状,隐隐有一种被压抑的感觉逐渐让他透不过气来。
拐过一个小小的弯,就能看到家门了。
熟悉的红漆门,门前蹲了一个人。
他一怔,迟疑地开口唤道:“……述谣?”
对方也在同时察觉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冷冷清清的月辉倾泻在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也不管自己还形象全无地蹲在别人家大门口,那人举起手来兴高采烈地高高挥着:“嗨!”
[三]
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看到这样一张脸。
林嘉言看着林述谣扬起面庞朝自己露出稚气的灿烂笑容,惊喜之余又不禁有些无奈起来,“你又是偷跑来的?”
浑然不觉话语中的责备之意,林述谣自豪地点头,“嗯!”
“快要中考了,你也差不多该用功一点儿了吧。”
“我有啊!”林述谣拍拍怀里鼓鼓的书包,“这次带足了课本过来呢!”
所以能想见你企图在这里待多久……林嘉言叹了口气。
林家的双胞胎林嘉言和林述谣,真正是长得毫无差别,站在一起却又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在兄弟俩出生后就将其中的哥哥交给住在老家松风镇的奶奶抚养,而体弱多病的弟弟则留在身边。自小离开父母,林嘉言早早地变得独立起来,十五岁的他已经相当成熟稳重。而相比起来弟弟林述谣则还像个小孩子,漂亮可爱且心无城府的笑脸很难不讨人喜欢。
林家爸妈显然也更偏爱弟弟一些,因此在相对闲暇一些的现在也不曾提起要将哥哥接回,只在过年时回松风镇看望一次。在这样的差别待遇下兄弟俩却不曾心生嫌隙,反倒愈发亲近起来。
——简直应该说是依赖了。
哪怕父母再三严令禁止,林述谣还是有办法偷遛上往松风镇的车。想到这儿,林嘉言不禁觉得头疼。
“进屋吧。地上冷,小心着凉。”
弟弟顺从地站起身,却见哥哥摸着口袋蹙起眉头。
“没有钥匙吗?”
“奶奶在邻居家打牌,我去跟她拿。”林嘉言习惯性地拍拍他的脑袋,嘱咐着,“在这里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
“坐车很累了吧,你休息一下,我一个人跑就行了。”
林述谣被说服了,扯扯他袖子提出要求:“那你要快点儿哦。”
一路小跑到邻巷,不出他所料,奶奶正抓着牌奋战不懈。讨到了钥匙,林嘉言加快脚步返回。
变得闷热起来。空气中有股浊重之气徘徊不去。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头顶的几颗星子也黯淡了些。
不如明天把述谣介绍给阿秋认识吧……阿秋好像还不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弟。想想似乎很有趣。
上次述谣说他喜欢这里的松子茶,家里好像还有一些。
也许该趁这个机会劝他好好复习,离中考不久了啊……真让人挂心。
但一下子就说这个述谣会不高兴吧,过几天再提大概要好一点。
“述谣,我回——”
漆红大门前空无一人。那只大书包孤零零地躺在门边。
林嘉言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述……谣?”
几乎在同时,屋内的电话铃尖锐地响起。铃声划破夜空,疾驰而过的闪电映亮他苍白的脸孔。
大雨倾盆而下。
[四]
下了一整夜的雨,天地被彻底洗刷。打早又放了晴,寥廓天空一碧万顷。空气中仿佛都噙着饱饱的水汽,扑面而来的凉意令人心头顿感舒畅。
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空。
“我走喽!”一脚踢开门,秦锦秋扬手朝屋里埋头缝补的老人招呼了一声,而后心情愉快地跳出门槛。
大门的角落里卧着一团肉。
被吸引了目光,她止住欲奔出的脚步,蹲下身好奇地打量着。却不料那团肉呜咽一声,动了动。
惊得倒退一步,后知后觉地觉得那团肉有些眼熟。
“……甜甜?”试探性地唤道。
猫儿兀地抬起头,爱困地揉了揉眼,状似无限委屈地喵了声,飞扑进她怀里。一个措手不及,秦锦秋险些被推翻在地。
那正是林嘉言家的爱猫林甜甜——当然这极端没品的名字不是林嘉言取的,而是她的杰作。
“你怎么睡在这儿?言言欺负你了?”不亦乐乎地摸着林甜甜的颈后毛,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喵……”依旧有气无力。
“……好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吃力地抱起体重成指数增长的林甜甜,秦锦秋往林家的方向走去。前一晚的雨水打在灰砖墙上,咽进砖石蔓延开来,成为一幅奇妙抽象的水墨画。两侧人家院子里栽种的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探出墙头,偶尔抖落几滴雨水,落进衣领中,冻得她不自禁打哆嗦。
她还记得,捡回林甜甜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雨后初晴,天空的颜色仿佛被稀释过一般,色泽是浅到几乎泛白的蓝。刚出生不久、似乎是被人遗弃的小猫儿蜷缩在门边,柔软蓬松的毛脏兮兮地打结。那个时候,八岁的小少年弯腰轻轻抱起它,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
阿秋,你说叫它什么名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