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秦锦秋轻轻吸了一口气,说:“一起吧。”

点燃火信,噼啪几下轻微的炸裂声后,烟火窜上天幕,最后一朵花儿绽放开来。夜晚最终回归寂静,静默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轻柔的,绵长的,均匀的呼吸。

于彼此曾经是宛如呼吸般的存在。“一起吧”,曾经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啊。

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阿秋。”看着最后几粒碎芒渐渐褪去光辉,林嘉言蓦地开口道。

秦锦秋扬起脸,“嗯?”

“那天……你想说的,是什么?”

那个宁静平凡的傍晚。那个约定了的明天。那个搁浅了的明天。

月亮寂寂的清辉倾洒满院。心跳一点点变得剧烈。秦锦秋迎着对方的目光,许久,下定了决心般地开口:“其实,我……”

她突然发现,林嘉言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他的视线越过了她。

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秦锦秋迟疑地转身。大门前,站着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衣着光鲜,气质与古旧小院格格不入。

而他们的五官轮廓,却有那么些熟悉。

她心里一沉,就听林嘉言平静地唤道:

“爸,妈。”

[七]

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秦锦秋曲膝坐在门前石阶上,无声叹了口气。

她从未见过林家爸妈,而今天的第一次照面也实在算不得愉快。事实上,对方毫不理会她的问好,径直走向林嘉言——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在寂静夜里分外清脆响亮。

她被吓得动弹不得,林嘉言竟还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尽管十分担心,但紧绷的气氛一时也容不得她插足。犹豫再三,只得暂且离开。

回想起方才,林母的表现更像是愤恨不平。而林父始终面无表情。怎么看,都不像父母对孩子该有的态度。

再想想自己的爸妈,虽然平凡市井,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大本事,但确确实实是爱着自己的。

而从林嘉言的父母身上,她竟感觉不到这一点。就像……比陌生人更生疏。

就算林嘉言在松风镇长到十六岁才回新台,一年多下来关系怎么也不至于紧张到这个地步啊。

石板上很冷,秦锦秋环抱膝盖希冀以此获取一点温度。门内林母尖利的斥责声一直未歇止,她渐渐理出了些头绪。原来林父林母前阵子去了邻省,原本预计年后才回来,而林奶奶去日暮里探望朋友。家中无人,林嘉言便回到了松风镇。中途回家一趟的林父林母不见他的踪影,这才气急败坏地找来。

听起来似乎是担心,但她却觉得蹊跷,隐隐感到,事情不该如此单纯。

林嘉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由母亲呵责。隔着一层门板,秦锦秋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口发痛。那么优秀出色的他,被自己看到了难堪的一面。那一个耳光打得她脑袋发懵耳朵嗡嗡作响。

孤零零被父母留在松风镇十五年的他,回到新台后也许过得并不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别忘了,是你偷了述谣的命!”

兀地,林母歇斯底里的大叫令秦锦秋心头一颤。不知为何,在听到“述谣”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呼吸乱了一拍,脑海有一阵空白。可她分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林母的尖叫宛如利刃划过她的心脏。发酸。发疼。一声一声,让她恨不得撞开门去求她停止。

“你所做的一切都由不得你,你得为他活着!你得为他活着!你得为他活着!”

安静了一会儿,她听到林嘉言的声音。毫不带反抗意味,甚至认命般,平静,但其中仿佛又有着沉重的悲伤与绝望。

他说:“妈,我知道。”

目送着林父林母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秦锦秋为林父临走前投来的鄙夷的一眼感到有些不舒服。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林嘉言正垂首坐在里屋门槛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想要前去安慰,推门的手又静止在半空中。

也许他不愿自己看到他的狼狈。这样想着,又不忍去打扰了。秦锦秋放下手,再次在门边坐下。

就这样,一个坐在门里,一个坐在门外。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遥遥有一阵爆裂声响起,不知哪家率先放起了鞭炮。十二点的钟声悠悠扬扬地传来,镇子里的烟火大会也准时开始。

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双脚,秦锦秋深深吸了口气,想要进门为对方送上新年第一句祝福。谁知还未走到门边,就听门内响起一阵怪异的乐声。她是知道这段怪音乐的——因为,这是下午她恶作剧为林嘉言换上的手机铃声。

林嘉言很快接起,好似有些诧异般,脱口而出的名字令她的心跌至谷底。

“乔安?”

[八]

大年初一那天,松风镇来了位稀客。

特地起了个大早,秦锦秋怀揣着双份压岁钱奔向林家。前一晚的混乱令她完全失了过年的喜悦心情,辗转不安了整夜。巷中已有穿着新衣的小孩子奔跑嬉闹,一张张小脸兴奋得通红,全然不见守岁后的倦色。

太阳露了头,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这是个好天气。

到了林家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门,门便“吱呀”往里倒转过去。

起得这么早?稍稍惊奇了一下,秦锦秋举步跨进门槛。出乎她意料的,院子里不仅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听到开门声,对方停止交谈,转过身来看向她。秦锦秋顿时不自在起来,尴尬地咧了咧嘴:“……早。”

颜乔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只点了点头,没开口。

低头瞧瞧自己款式老套又显臃肿的羽绒服,反观对方一身羊绒长大衣配小长靴轻便干练又漂亮的打扮,秦锦秋深深地自卑起来了。虽然身上这件是新的,但相较于颜乔安,无论如何都是被比下去了。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阿秋,有事吗?”气氛开始显得僵持。林嘉言轻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秦锦秋如梦初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喏,压岁钱。”

见林嘉言迟疑不接,她叹口气,一把抓过他的手,将红包塞进他掌心,“爸妈和外婆给你的啦。爸现在可算醒酒了,还在为昨晚灌醉你内疚呢,你不收的话我会很难办的。”

有些发怔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林嘉言总算合拢手掌,“……谢谢。”

圆满完成任务,秦锦秋如释重负。哪怕是一点也好,她想要让那个被父母狠狠伤害了的少年重新振作起来。哪怕是一点也好,想要让他知道,在松风镇这里,是有很多人关心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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