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男士止步。”经过老树下时,状似垂首认真阅读的颜乔安冷冷道。
林嘉言慢下了脚步,却没有停下,“你为什么不一起去玩呢?”方才陪着她的梁未来早已心痒痒地加入了老鹰捉小鸡的队伍。
瞥了一眼闹哄哄的操场,颜乔安哼了一声,将视线重新投向书页,“蠢。”
“所以才是游戏。”
这么说着的时候,林嘉言已经走得远了,以至于声音听起来渺茫而不真切。尽管依然埋头书本,颜乔安却忽然发现,不久前还十分吸引她的词句此刻都让人心生烦躁。
孩子们的欢笑声刺得耳膜发痛。她试图将它们驱逐出去,然而却是徒劳。
他们……看上去很快乐。
但这与她无关。
她的游戏,最开始是一个人的,后来变成了两个人,到现在,还是只她一个人的。假如这是一场两人限的游戏,那么剩下来的一个席位,她一定只为那个人保留。
颜乔安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本,快步离去。
[三]
孩子们的兴致一上来,精力往往旺盛得令人难以想象。一直闹腾到太阳快落山,他们才一个个撅着小嘴依依不舍地回家去。望着崎岖的山路,秦锦秋不禁有些担忧:“让他们自己回去没问题?”
“别小看山上长大的孩子。”收回半干的课本,师绘伸了个懒腰走到她身边。
秦锦秋笑了,“你也是?”
“那当然。”师绘眨了眨眼,不用说得更明白,彼此都已清楚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我得回学校了。有机会再见吧。”
低矮的木制小板凳意外的舒适。望着师绘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许久,秦锦秋才站起身,将小凳还给年过半百的门房,道了声谢后慢慢走回住处去。安宁小学并没有宿舍楼,因此临时收拾了几件空教室出来。好在时候已入初夏,打地铺并无大碍,反倒算是一项新奇的体验,因此颐北高中一方几乎无人反对。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她的床铺竟已铺好了,行李也整整齐齐地堆在枕边。但一转念,会如此细心的不作第二人想。秦锦秋拍了拍松软的枕头,一旦放松神经,困意便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踢开鞋子,往被褥间一趴,很快便沉入了梦乡。期间隐约听到颜乔安与梁未来回来了一次,但很快又出去了。黑甜的梦境纠缠着她,令她不愿睁开眼。然而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梦不见先前那个少年了。
待再次醒来时,天已完全黑了。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涌入的山风驱走了残存的睡意。少了高大建筑物的阻挡,低垂夜空一片寥廓,遥远的天际有那么一小块区域星子分外密集,其中又有一颗尤其善良,其他则仿佛成为点缀。这样的夜空,与新台市与松风镇都是不一样的。不经意往窗下瞥了一眼,草丛间的一小点光亮吸引了她的目光。
兴奋地奔出屋子,正遇上从隔壁出来的林嘉言。对方颇感意外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大晚上的要去哪儿。秦锦秋则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们去捉流萤吧!”
自然,林嘉言是没有反驳权的。
其实对于捉流萤这事,两人都算是个中好手。从前还住在松风镇时,镇中城河旁有一大片草坡,每到夏天,去那片草坡上捉流萤变会成为镇上孩子们最热衷的活动。捉完就是比,而秦锦秋与林嘉言这对黄金拍档以质量与数量优势连续十多年立于不败之地。
听师绘说,绕过安宁小学再往山上走一段,有一小片林子,算得上安全,景色也相当不错。当然,再往山上就没有公路了,只有当地人开的小道可走。
尽管还有些安全上的顾虑,但终究敌不过秦锦秋的星星眼攻势,再说让她自己去他更放心不下。林嘉言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翻出一只手电筒,两人悄悄出发。
绵延无尽的山峦隐匿于黑夜之中,只留有渺渺的轮廓可循。黑灰色的山影与藏蓝色的夜空在交界处模糊交融,银色的月辉为它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远处依稀传来蝉鸣,却又辨不清声音的来向,以至于感觉有些不真切了。
林嘉言一手打着电筒,另一手牵着她。一开始秦锦秋还有些小小的抗拒,但在少年异常执拗的坚持下她也顺从了。手电筒打出醒目的白光,在身前形成一片光圈。不知走了多久,光圈中才出现树影。
说不上名字,却十分青郁茂盛。其间流淌出一条小小的溪流,清亮通透,在两岸绿草掩映中更显可爱。有了水面的映射,四周也像亮堂了些。林嘉言灭了手电,说:“沿着它走吧。”这样入林,比较不容易迷路。
秦锦秋明白他的意思,一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嘉言不解地望着她,难得露出些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秦锦秋收住笑,摇摇头,主动牵起他,“走吧。”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爸妈总是十分放心的。当时还总为那种没来由的信任感到疑惑,现在,则仿佛明白了一些。
她握紧了他的手。少年的手掌修长而光洁,手指冰冷,掌心却是温热的。心跳一点点变得剧烈,逐渐又恢复平静。假如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她的头脑中甚至冒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这里,这样一个与尘嚣隔绝的地方,没有别人,过往的悲伤绝望都不再重要。该有多好。
想着,秦锦秋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她的叹息声,林嘉言停下脚步。
“还是太早了啊。”
“咦?”
“萤火虫。”林嘉言笑着低头睨她,“这个时侯有萤火虫吗?”六月底,还没有完全入夏,山间的寒气在待久了以后也着实让人吃不消。若要说有萤火虫,才是怪事一桩。
松风镇的流萤,总得再等一个月才会多起来的。
“有的有的!我刚刚看到了!”秦锦秋着急地跳脚。不过林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源,她的论点显然相当没有说服力。不服气地跑开两步想要寻找证据。不想她就站在溪边,一脚踩到滑溜溜湿腻腻的草根,一旁林嘉言挽救不及,只听哗啦一声,水花落下后秦锦秋坐在溪水中,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眨巴眨巴眼,吐出一口水,欲哭无泪。
林嘉言撇开脸,努力收起眼底的笑意,才弯腰朝她伸出手,“好了,起来吧。”
秦锦秋扁了扁嘴,嘟嘟囔囔地说:“你笑出声来没关系。”
然而下一秒她就瞪着肩膀颤动的少年勃然大怒:“叫你笑你还真笑——啊!”她一拍水面站起身,正要展开攻击,可脚踝处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疼得她五官皱作一团,又摔进水里。
扭伤了。
不理会她手脚并用的胡闹反抗,林嘉言仔细检查了伤处。不仅有扭伤,方才跌入溪水中时小腿还硌到溪边的石块,留下了几道口子,此刻已开始红肿发烫。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将手电塞入秦锦秋手中,背转过去蹲下身子,“上来。”
秦锦秋缩了缩,有些犹豫。闯了祸的心虚令她说话也不敢大声,“你、你的衣服会弄湿……”
“总是要换的。”林嘉言回头安抚地笑了笑,“上来吧,小心着凉了。”
话音未落,她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言语无用。
她只能哆哆嗦嗦地爬上了林嘉言的后背。
少年身形清瘦,肩膀却意外的宽阔有力。秦锦秋嫉妒地戳了戳他瘦削的肩头,闷闷地问:“我很重吧?”
林嘉言又被逗笑了,“我背得动。”
只要是你。
汩汩的溪水声分外明晰起来。林嘉言走得很稳,有节奏的颠簸让她趴伏在他肩上又打起了瞌睡。为了驱赶睡意,她振振精神,轻声哼起了歌。
她素来五音不全,能忍受她歌声并始终面带微笑的怕是只有林嘉言了。在她终于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唤道:“阿秋。”
“嗯?”
“这首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秦锦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上次在Dream Catcher里听到的……就是你家街口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