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在面前的手掌骨架修长,形状优美得让人嫉妒。可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模糊了一瞬,竟将它与很多很多年前,那双白玉包子般细嫩可爱的小手重叠起来。一个刹那又一个刹那,汇集,堆砌,原来,已经成为如此漫长的年华。
秦锦秋伸出手。
咬咬牙拔去插入脚背的玻璃碎片,她借着林嘉言的扶助站起身。令她意外的是,颜乔安和路和竟也还在等待。
此时落下的已不是不痛不痒的石灰屑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校舍塌了一角。不容再做拖延,林嘉言牵起秦锦秋,路和支着颜乔安,尽最大可能地向外奔跑着。
走廊上一片狼藉。颠簸中,一样东西掉出了口袋。
颜乔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挣脱了路和,弯腰去捡。然而就是那一瞬间,一块断梁当头砸下,生生将她一人堵在一边。
扬起大片尘埃。路和被呛得连连咳嗽,才发现手中扯着的人不见了踪影。
“乔安!乔安!”他尝试性地喊了两声,许久,才听到低不可闻的回应:
“我在这儿。”
高烧不退,加上断粱的阻隔,她的声音显得尤其虚弱。
路和着急地跺了跺脚,正要攀过去找她,却被林嘉言拉住。
“我去。”
路和诧异地望着他,又转脸看了看同样难以置信的秦锦秋。好似早料到他们会如此反应般,林嘉言笑了笑,道:“这是我对述谣的承诺。你们先走吧。”
他轻轻松开秦锦秋的手。
冷风溜过指间,冻彻心骨。
秦锦秋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袖,“言言……”
“阿秋,信我。”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又一块巨石轰然砸下,路和眼疾手快地扯开她,可这一扯,与林嘉言之间的距离便隔得远了。灰尘蔓延成阴霾,遮蔽了少年温雅静好的身影。路和一把拉起秦锦秋向出口飞奔,边回头大喊道:
“你还欠着我们一顿饭呢,记得还啊!”
远得听不到回答了。
[八]
夕阳锈黄铜绿。
她力图让目光能投向更远方。暴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暮霭驱散阴云,然而天地间的晃动却仿佛没有终结。终于,它出现在视野中——黑色的浪潮,席卷吞噬一切,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目光如折断的剑戟般从山体滑落。
在最后的刹那,一道单薄的身影被人用力地退了出来,房屋轰然倾塌,然后,万物归于寂静。
曾经繁密茂盛的一切,在洪流过后都已成为欲诉无言的废墟。
仅剩下的一朵矢车菊飘飘忽忽地落了地,跌入泥洼里,渗水,下沉。
再也不见踪影。
尾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也许她真是曾经见过林述谣的。
那是一个对冬日而言格外晴朗的午后,天空湛蓝而高远,云朵如温水中丝缕散开的彩墨。她着急地跑出门,去买妈妈指定店家的调味料。
在巷口撞上了一个人。
见了那人的面容,便也不在意道歉了,只是慢下脚步,回头招招手打了个招呼。
对方一怔,随即扬起笑容。记忆里的那个笑容心无城府,清朗纯澈如天边最高远的云彩。当时也仅仅是察觉到些许异样,却很快将它弃于脑后。现在想来,那天遇到的那个人,大概就是林述谣吧。
交集在最初始。
比她想象的,要早许多许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生活了多年的巷子。经过那扇门的时候,她顿了顿脚步,但这一次,到底是毫不留恋地走过了。
因为她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回来了。固执等待着的老榆树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幽深的树坑,证明着它曾经的存在。
坑旁有一座小小的坟,其中永远睡去了的,是陪伴了她多年的猫儿。在那个人离去后的某个清晨,她推开门,看到它静静地躺在门边,躯体冰冷,神色却没有丝毫痛苦。该是这样的吧,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陪伴另一个人了。
巷口,大字张贴的拆迁令醒目而刺眼。
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她仿佛看见,那两个少年站在年轻的岁月里微微笑着。
永远不会老去。
我用了一个刹那又一个刹那,堆砌起了与你息息相关的年华。
而那些没说的话,那些没能说的话,也就算了吧。
再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