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要一个。我来付钱。”何洛对小贩说。

“这么能吃!”章远说,“我还特意把大的给你,都不够?”

“给我同桌,刚才害他摔跤。”

“你为什么冲赵承杰发脾气?”

“我发脾气了么?”

“没有么?你一向不这样急躁的。”章远咬一大口,烫地直跳脚。

“我本来就这样的。”

“越说你越犟了。”

“就这么犟。”

沉默,两个人低头吃着烤红薯。章远不驼背,但是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弯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对谁都是这样体贴礼貌的,何洛想,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对我格外优渥。

红薯依旧很烫,章远咝咝倒抽冷气,呜呜噜噜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

“野蛮丫头。”他埋头继续吃。

“再说一遍!”

“野、蛮、丫、头!”章远一字一顿。

何洛转着烤红薯,低下头,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贼。”她说。

“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彼时,《仙剑》囊括各大电脑杂志游戏榜的冠军,何洛和章远都打过三四次通关,熟知游戏地图中每个角落。“呆瓜小贼”、“野蛮丫头”,是李逍遥与林月如初初相见,恶言相向时彼此的称呼。“我最喜欢的不是灵儿,是月如。”某日说起游戏中的女主人公,章远道,“有血有肉,更真实可亲。”

想到这里,何洛笑意更浓。

章远说:“这么快你就阴转晴,食物的力量是无穷的。”

“明天开始,给我占座吧。”他说。

“什么座儿?”图书馆自习?有那么用功么。

“2路车啊,你不是从终点站上车么,我在第三站。”

“你不骑车了?小妹妹的话还真有用。”自己都觉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头上。

“路这么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学校么?”章远说,“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负责么?”

“肉联厂负责。”专门生产俄式红肠的。

章远扬扬拳头,“不会亏待你的。晚上我帮你往车上挤。”

“嗯?”

“放学后呀,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走了啊。”还没有征求何洛的意见,章远已经自作主张。

真希望这个冰雪覆盖的冬天长些,再长些。

高一冰课的时候郑轻音跌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冰场上,做CT检查,发现有一小片淤血。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可以正常上学,但短期内不能从事剧烈体育运动。

“我本来想学你那样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对章远说。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远笑着,“这是几?”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说,“来,去托儿所学套脑体操,开发婴幼儿智力的。”

郑轻音摆出踢他的架势,咯咯地笑,“你再气我我就疯了!快快请我吃蛋糕赔罪。”

“啊,会蛀牙的。头壳坏掉了,牙可不能坏。”

“擦个黑板都这么慢,不回家了呀。”田馨问,“看什么呢?”

何洛擦着黑板,目光不时飘到教室门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疯了,是摔傻了。”田馨说,“要不要我拿个棒子冲过去?”低头瞥见地上的拖布,“要不,把这个扔过去?”见何洛还不说话,她怯怯地问,“喂,你不是受打击了吧。”

“没什么可打击的,一个大孩子在逗一个小孩子。”何洛说。刚刚章远出门时塞给她一张纸条,嘱咐说:“马上回来,等我一起走啊。”展开来,两只背着书的小猪在拼命挤公汽,下面写着,“猜猜看结果如何,它们会变成:A.猪排;B.猪肉松;C.火腿肠。”寥寥几笔,看得出是上课时匆匆涂就。

何洛笑着,发现冬天的夕阳原来也是那样暖。

冬日的车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个印,加上四点。“看,小脚丫!”她对章远说。

“你的爪子不怕冷么?”章远用指尖在窗上画了一个加菲猫的头像,“像你吧。”他就在她侧旁,两个人接踵摩肩,这样进的距离,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的内容不重要,听到他的声音,何洛已经很快乐。

“那个小姑娘没摔坏吧?”她问。

“没有,她还担心自己失忆来着。”章远说。

“如果哪天她失忆了,你捧着篮球在她面前晃悠两圈臭显,她就能想起来了。”

“啊,她自己也这么说的。”章远拍手,“你还真是个算命的半仙。”

“真是个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么,都有勇气说出来。”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胆量说出来?”章远忽然问。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动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说出来么?”

“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呢?”何洛继续问。

章远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和你想的一样。”

“碍……”何洛的脸一下热了,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纷至沓来,映在面颊上,“要是,我说我们想的不一样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错了。”干脆的回答。

“我,总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何洛轻声道。

“我就说你想错了。”章远笑。公共汽车一站站行过去,乘客上上下下,嘈杂着,推挤着。

把她的手推进他的手心里。

两个人都带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换绵绵的热度。何洛眩晕着,双腿都开始轻轻颤抖,顾不得心跳,顾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结在和他交错的掌心里。

章远单手支住车壁,为何洛构架起一个相对稳固的小空间。所有的喧嚣也被隔绝了,呼吸之间,何洛只听到鬓发摩擦着他深蓝色羽绒服。冰凉顺滑的料子上,细小的绒发沙地一声掠过。仰头,章远正略有窘色地看着窗外,嘴角却弯成漂亮的弧度。无法言述的令她迷醉。

倏、倏……路灯一盏盏扑过来,又一盏盏后退,他的侧脸在闪烁的昏黄光影中明明灭灭。每一次明灭,都将棱角分明的曲线印在何洛心底。蜡染一样,斑驳的、简朴的,深入到布纹深处的色彩,是渗透在一根根经纬之间,无法磨灭的色彩。

公车掠过梦一样的北国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气几乎凝滞,车灯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隐约的白烟。仿佛可以这样颠簸着,一生一世开下去的。也并不需要张口说些什么。

此刻是幸福的。

章远也按下一双小小的脚印。一大一小的两双小小脚印迤逦在车窗的白色霜花上。

你可见过凝结在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浑然天成的精致,一切现代科技都无法模拟的精巧细腻,一大朵一大朵绽放在冬夜里,首尾相连蔓延着。于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条开满凌霄花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话国度。他们小小的脚印镌刻在未知旅程的起点,靠的那样紧密,向着同一个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预期。

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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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心的太阳只轻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着落泪被释放

你手心的太阳黑暗里特别明亮

让远路好像是一种分享而不是漫长……

你手心的太阳有种安定的力量

就算世界再乱我也不心慌

我手心的太阳或许只像个月亮……

却用所有爱为你投射我最暖的光芒……

 

【第二乐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

Chapter 9 放在心里面

你和我所有的回忆全放在我心里面

到永远

by孟庭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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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到操场上来,我的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

何洛拿回英语笔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蓝黑的天坛墨水,流畅的勾勒出Q版少年,表情严肃地转着篮球。她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么?”赵承杰问。

“哪儿有?”

“分明在笑。”

“笑你的咖啡发型!”

“?”赵承杰不明所以。

“雀巢啊。”何洛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最近吃错药了,总抽风。”赵承杰翻过文具盒,用背面的铁皮照着,不断按头发,“有那么狼狈么?”

同桌对不起了,我真的很想笑,开怀大笑。何洛趴在桌子上,笑地眉毛眼睛嘴唇都弯起来。

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路边的、屋顶的积雪都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干燥的空气中因此有一丝潮湿水汽的味道,清新、润泽。落叶乔木依旧是光秃秃的,枝杈纵横,但沉积一冬的灰暗已经被被湿润的空气溶解,深褐的颜色稀释在微醺的春风里,浅浅淡淡反出嫩青色来。消融的冰雪下,枯草悄然探视着季节的变迁,干黄的草茎一点头,从空气中蘸染一丝明媚的阳光,春天便驻足在叶尖,柔柔一点绿,渐渐向下扩散开来。

刚刚开学,男孩子们就又活跃起来,借着各种名目相约打球。为了迎接五一后的全市高中篮球联赛,各年级的校队成员常常在中午打练习赛。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上午的课结束后,章远掏出巧克力和牛肉干,咬两口,毛衣脱下塞在书包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教室门口,高高跃起,作了一个后仰投篮的姿势。

值日生抬了盛饭盒的铁皮箱子回来,何洛拿了自己的,正要进门,险些和章远撞个满怀。她红着脸,小声嗔道:“吓死我了,跑那么急去投胎啊。”

“你这么慢,会看不到第一个进球的。”他飞快地眨眨左眼,比划一个OK的手势。

“第一个进球有什么好看?”李云微不明就里,哈哈笑着,“莫非你有预感,今天只能进一个球?”

“别说一个球,我看有人是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田馨搡了搡何洛,“哦,对吧,你们两个最近很暧昧啊,上学放学都一起走,章远同学不是骑自行车的吗?”

真的,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篮球场上的章远。奔跑,行云流水一般,带着一丝桀骜的冷峻神色,这样的他看起来遥远而难以亲近,却磁石一样吸引着何洛的目光。即使操场上人声鼎沸,何洛也可以一眼锁定他的方向,雷达一样精准。

或者说,当他出现的时候,披一身粲然的阳光,灼亮的,映得全世界都暗淡黑白。他是人群中的发光体,不容忽略。

今天的对手是高三联队。何洛来到场地时,比赛进行了五分钟,章远依然毫无建树。他本来在全神贯注的防守,忽然放松地站直身体,指指对手散开的鞋带,又冲其他队员扬手,示意他们不要撞过来。镇定自若的表情,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真是一个大气又有风度的男孩子。描述章远时,何洛从来不吝惜自己形容词。

他发现了她的存在,没有笑,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章远轻松地摘下一个篮板,运到中场抽一个空当,迅速地传给队友。继续切下去,跃起,在半空接到队友的长传,轻轻一托,篮球刷地射了个空心,白色的篮网不过轻轻晃了两晃。漂亮的空中接力!他也只是跑到队友身边,轻快地击掌。

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何洛想到这句话,要不住地大口呼吸,才能压住嗓子眼里兴奋的尖叫。

球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汗水流下来,用衣袖在脸上抹一把,脸上画了花一般。并没有什么浑身清爽的美型少年。

“我同桌肯定渴了,我看到他撇嘴了。”李云微说,“何洛,还不赶紧去买水。”

“她哪儿走得开?!”田馨咯咯地笑,“眼睛上面长着钩子呢。我去吧。”

何洛一把没拉住,田馨已经飞也似的跑去小卖部买了矿泉水回来。“他们今天打得很辛苦啊,又没有暂停可以休息,心疼吧。”

何洛干笑两声:“你们都说什么呢。”又看李云微,“要买多买两瓶,场上还有咱们班的呢。”

“看我干什么?又没有我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心下的,你是生活委员啊。”

“嘴硬吧,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田馨拼命推着何洛,“去去,赶紧送水去,你没看有人拿着冰红茶虎视眈眈么。”

“喂喂,都说了我们没什么。”拼命向后抵着,脚尖都压到场边的白线了,裁判的目光不时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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