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选了更多的课,让自己在忙碌中学习遗忘。不是不想挽回,分手来得太快太突然,她尚且不敢相信这已经发生了。写email问章远:“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要怕我接受不了,我要一句实话。”然而他没有回答。
还有继续追问的必要么?一定要说,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也许这是真的,但何洛说不出口。她有她的矜持和骄傲。
沈列跑来找她,笑着抢走她的书包:“喂,周六下午,不要去图书馆了,来看我们话剧社彩排吧。”
“我一窍不通的。”何洛摇头。
“我们这次的选材改编自《安提戈涅》,古希腊悲剧。”沈列嬉笑着说,“能不能请你舅舅来给提供一些意见?有他把关,我们参赛的胜算还会大些。”
“什么比赛?”何洛惊讶,“还有,你什么时候参加了话剧社,我都不知道。”
“几所高校连评。”沈列说,“你当然不知道,我的这些小事儿,又很少告诉别人。”
“噢……”何洛笑笑,不再说话。
沈列说:“知道我为什么参加话剧社么?因为有接触女生的机会。平时女孩子们一个个心高气傲的,特别难相处。等到演话剧,就积极主动地扑上来,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喊着,啊!亲爱的……”
他顿了顿,看何洛津津有味地听着,继续说:“那女孩子握着我的手,喊,啊,亲爱的爸爸!”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知道寒假中发生了什么。田馨颇为忿忿:“章远生在福中不知福,下次我一定胖揍他一顿,然后栓根绳子把他拽回来。”
何洛笑了笑,靠在她肩头,眼角垂下来,低声叹气:“如果拽得动,还会分手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何洛说,“只要章远认真地想清楚了,他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的支持。我最希望的,不是出国,不是读研究生,是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但每次我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我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似的。听过《我只在乎你》么?其他的我都很喜欢,可最后一句,‘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太卑微了。”
何洛的头脑想要爱的有骨气有尊严,但一颗心却没有骨气地疼着。上微观经济课的时候也是恹恹的,在纸上乱画着蛋糕、冰激凌,说:“这是第一次,他过生日的时候,我没有送他贺卡。”
“选了我们系的课,你不专心听讲,还想那个烂人!”蔡满心气得去抢她的笔记本。何洛不给。两个人在课堂上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地拉拉扯扯。
蔡满心一松手,何洛不提防,本子刷地滑出去,甩到长条课桌的尽头。沈列回头看看,伸长手臂帮她捡回来。
“你看这臭小子,一向最鄙视社会科学了,现在屁颠屁颠来听课。司马昭之心啊。”蔡满心哼了一声,抿嘴一笑,“其实,你不觉得沈列不错么?他真的真的真的比章远好。”
“我没有说他不好。”何洛说,“但你知道,感情是沉没资本。不一定是因为他处处都作的最好,但却是我已经投入太多,收不回来。”
“知道是沉没资本,你还继续投资?”蔡满心撇嘴。
“是啊,我选择损失最小化。”何洛笑笑,“我总希望自己不会最后清盘破产。”
蔡满心叹气:“爱情它是个难题,其实没什么道理。”又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在乎一个人,你说,怎么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一个人?”
何洛想了想:“初来乍到的爱情,让你变傻变笨变胆小,在他身边不敢呼吸语无伦次;但如果真的爱了,会很勇敢,不,是非常莽撞,根本不计较后果。总之,完全不是你自己。”
蔡满心松口气,“还好还好,我没有迷失自己的经历;我想我以后也不会。没有什么比自我更重要。”
“Sooner or later。”何洛颇不以为然地说,“这话我也说过。但爱情没来时,说什么都是空谈。”
所有的讨论都是空谈。何洛每夜辗转反侧,骄傲的自我被痴情的自我打败。没有自尊就没有吧,低头就低头吧,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失去你。她想着田馨说过的话,想念就哭出来,这很难么?如果下次回到他面前,痛哭失声,他会不会手足无措的拥抱自己,说“别哭了,眼睛变成桃子,我就不要你了”。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醒来时说不出是希冀还是苦涩。
赵承杰忽然在QQ上发来消息,劈头就问:“你和章远还在一起么?”
何洛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并没有告诉老同桌冬天发生的事情,于是支吾着,“哦,还是老样子。”
“我连续几天看到他和同一个ppmm吃饭,神态亲密。”赵承杰说,“我逗他,说给我遮口费,否则就要告诉给何洛。他说,哦,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这样说么,什么语气?无限缅怀,还是云淡风轻。后者吧。
他身边的漂亮女生……何洛狠狠敲着键盘:“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赵承杰继续写道:“难道不是你提出的么?他们都猜,你去了北京,便看不起留在省大的我们了。”
何洛心中苦涩,还要打一个笑脸,说:“:)为什么不猜是他喜新厌旧?嫌我不够漂亮。”
赵承杰沉默良久,头像才开始闪动,“早先喜欢他的漂亮女生还少么?怎么会是他提出的……他那么爱你,那时候还站了二十多个小时去北京看你。”
“下机了,下机了!”机房的老师促摧着,“大家赶紧存盘……那边,那边的女同学,快走了,马上断电。”
何洛不敢回头,肩膀耸动,已经泪流满面。
他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是的。那么爱我,爱过我。
何洛打电话对寝室的人说自己去亲戚家,然后背着书包在午夜的大街游荡,随便上了一趟夜班车,流光飞舞的霓虹幻化出无数往事。温暖的牵手,寒冷冬夜的踟蹰,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沉默着,眼泪遏制不住地流下来。
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里写了一封长信,追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当我提起笔来,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哽住呼吸。”她写着,“你还记得么?女篮训练时你捉住我的手掌;我牙疼时你推荐的牙医;你吃过我的棒棒糖,说酸的牙都倒了;你借了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吹着口哨带我去兜风;你一天给我写四封信;你风尘仆仆站了二十多个小时来看我;你叫我野蛮丫头;你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但你说放手,就放手了。你有没有想过,此后在我身边的人就不是你了,或许你并不在乎,是么?但想到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会难过得心疼,疼得我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这颗心。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也想停下来喘口气,歇息一下。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谁也不会丢下谁。可是,你说,你走吧,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们的感情,是彼此的负担吗?”
她一气写下来。第二日是周末,回寝室补觉,睡得神清气爽,再看自己的信,语气卑微,如同落难少女匍匐在尘埃里,亲吻王子的脚背,恳请上天救赎。
章远可以冷静地说出分手,没有争吵,没有犹疑,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又怎么会是一封信能够挽回?
捧出一颗心,哭着闹着求别人回头,这样的事情何洛做不出来。
如果对方心肠冷硬,摇头拒绝呢?输了爱情,至少还要留住尊严。
她不想自取其辱。
当哭泣和伤心都开始麻木,何洛不禁问自己,对他,还真的是当初那么深爱么?为什么他说分手自己就答应,不去挽留,不去争取?他,一次又一次地沉默,恐怕从来不曾想起自己的感受。
从秋天到分手,他对你嘘寒问暖么?他体会过你的忧伤快乐么?他询问过你的近况么?他和你深入探讨过人生和未来么?
没有,是吧。
你的理想和他的梦一样么?你觉得他奋发进取么?你认为他的前途光辉灿烂么?你相信他能超越你的一切么?他的人生道路和你追求的有交集么?他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么?
不是,对吧。
你对他,真的还是爱么?所谓的坚持和伤痛,是对他的眷恋,还是对于美好少年时光的怀念?
你能否保证,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相守一生,无怨无悔。
天气热起来,何洛茫然地打开走珠香露,紫丁香的味道在午夜绽放。家乡常见的花朵,花语是“初恋”,馥郁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忧伤。
她第二天要去参加托福考试。何洛的听力一向不错,语法和阅读更不在话下,此前作了几套模拟,考试当日浑浑噩噩被蔡满心拉着早起去考场。
路上凉风一吹,头脑清醒很多。她没有吃早饭,口袋里装着前一天买的德芙黑巧克力,掰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品尝着熟悉的香味。
悠闲如昨日午后,心头是点点惆怅。
多少年了,三年,哦,是四年前,那时章远还遥不可及,每天准时出现在日记里。想起考的砸锅卖铁的物理,想起他教她打篮球,帮她复习,想起期末大考前他递过来的黑巧克力。
“放松心情,祝你好运!”章远说。
“啊,都给我了,那你呢?”
“我的运气一直都不赖。”他扬着头,微笑,何洛被他感染,自信满满。世界一瞬间充满夏天的味道,绚烂起来。
而此刻,只有朝阳眩目,前路一片灿然。
蔡满心看她吃得投入,双眼微阖,揶揄说:“喂,别光享受丝般感受,一会儿忘了答题。”
何洛挤出一丝笑容,她明白,自己要迈出这一步,已经和他向着不同的方向。
回到寝室已经是中午,懒虫叶芝睡眼惺忪,问:“怎么样?答得顺手么?”
何洛说:“一般得很,估计是不可用的分数。”
蔡满心在走廊听到,跑过来掀起门帘,探头说:“别听她胡说。有几道题目我拿不准,她的答案和我都八九不离十,其他的肯定更没有问题。我可是模拟650的选手。”
何洛掐她的鼻子:“是是,你每次都650,就不行我考个560?”
“怎么会,我相信你,铁定600以上。”蔡满心说,“再说,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呢么。”
“算了,那说明我水平有限。”何洛摊手,“我也不会浪费GRE、TSE的报名费,老老实实读本系的研究生好了。”
“你真不上进!”蔡满心噘嘴。
“只有出国才是上进吗?”何洛笑出声来。
“别争了别争了。”叶芝倒下继续睡,蒙头前嘟囔了一句,“何洛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出国,能不考gre最好。”
何洛转身不语。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你还抱有幻想么?”
“什么幻想?”何洛装傻。
“你该为自己想想未来了,不要让别人左右你的理想。”蔡满心跺脚,“有的人值得,有的人不值得。”
“我知道,我都想明白了。”何洛说,“但是很多事情,不是说忘就忘的。”
“我去吃午饭,懒得理你。”蔡满心愤愤不平,甩下门帘,“他这几个月,给过你只字片语的解释?”
无从解释。
他不是从前的他了。
就在这一瞬,忽然发现曾经深厚的感情已经荒芜。
寝室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向南的窗外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正午明晃晃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长木桌上。
何洛拉开抽屉,里面一沓雪白的信封,最上面两个,装着她写给章远的信,不曾发出的信。
第一封是自怜自艾的长信;第二封写在昨天晚上。只有一行字:“明天我要去考托福了,你又在做什么呢?再见,我初恋爱的人。晚安。”
疲累,心中无比疲累。
凌晨时分,何洛忽然清醒。no more no why, no more no cry。
爱情走到尽头,人生还漫长。你放手了,我就了无牵挂地去飞翔。
这些,我都想明白了。请你,给我时间去遗忘。
===本章完====
Chapter 24 别让情两难
如果不是想再回到你身旁
我早对命运投降
-----范文芳&张信哲《别让情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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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社的剧本写好,何洛拿给舅舅洛大使,他看过后赞不绝口,还兴致勃勃地说可以去指导同学们彩排。剧本是蔡满心改写的,一老一小一见如故,排练后又讨论起《安提戈涅》所涉及的法律与伦理之间的冲突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洛大使说:“孩子们都饿坏了吧,这顿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沈列一直在忙道具,出了一身大汗,花着脸跑过来:“舅舅,给您添这么大麻烦,怎么还能让您请客?”
蔡满心大笑:“喂,不要套近乎!分明是何洛的舅舅,怎么成了你舅舅?叫洛老师,或者洛大使啊。”
何洛脸红,沈列摆手:“你你,我紧张还不行,头一次见到副部级的大官,说都不会话了。”
洛大使缓缓点头,笑得颇有深意:“大家都是洛洛的好朋友,一样叫我舅舅,也没有关系啊。”
隔了几日,何洛去舅舅家吃饭。舅妈笑着说:“听你舅舅说,有个姓沈的男孩子在追你?”
何洛吃着黄焖鱼,险些被刺哽住:“哪儿有的事情?我都没听说过,舅舅是哪儿听的?”
洛大使道:“我这三十年的外交官是白做的么?察言观色,揣测别人的潜台词,你们这些小毛猴,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列的关心,何洛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他向来拿捏得当,保持着好朋友的安全距离。原来他不表达,是因为有章远在;现在呢?何洛心慌,她从没有想过,如果沈列说了,自己是要接受或者拒绝。或者说,她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习惯性的躲避。“舅舅,我现在不想这些。”何洛说,“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现在谈什么感情,都太没有稳定系数了。”
“但年轻时的感情最真挚。”洛大使说,“这个世界上和你思想契合的人也许有很多,但最后走在一起的,是彼此真正理解包容的人。沈列这孩子不错,很有内秀,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实很懂得体贴别人。”
何洛自小就把舅舅当作家中的传奇人物,他的话自然会仔仔细细去想。是时候放弃过去了吧,那个人最近在关心什么,在忙碌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和他,已经形如陌路。
当信息可以以光速传播,随之而来的是无孔不入的八卦新闻。经过无数人的加工传递和再造,已经变得光怪陆离。所谓的何洛的新恋情,章远每日早出晚归,还是听说了七八个版本。有说他们形影不离的,有说他们牵手并肩走在学校林荫路的,有说那个男生暑假要随何洛回家拜见父母的……赵承杰在省大的分部读医科,骑车跨越大半个城区来找章远,一见面吓了一跳。“老大,你多少天没刮胡子了?”他问,“都变成山顶洞人了!”
“忙,没时间。”
“吃饭总有时间吧。”赵承杰拉着他到校外的小饭馆坐下,随便点了两个菜。
等待的时候,章远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来,递过去:“要么?”
赵承杰连忙推辞。章远也不多话,兀自点了一支。看到赵承杰勉强掩饰的问询目光,笑笑说:“最近总熬夜,提提神。”
“女人的事情,过去就过去吧。”赵承杰安慰,“我同桌心高,这样的女生作朋友很好,作女朋友太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