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何洛,我……”冯萧站下,回头望着她,“我不知道,自己说这些的结果是什么,或许你就此认为我是一个不可靠的人。”

何洛不明就里。一只小松鼠跑到路边,瞪着圆眼,滴溜溜望着二人。

他双手插在帆布休闲裤口袋里,“但我不能隐瞒你,关于我的过去。”

“谁没有过去呢?”何洛微笑。

“我有过一个未婚妻。”冯萧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于己无关的人,“很草率的一件事,我很少对别人说起。”他正色,“但是你,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

“我?”

“对。因为我希望你明白,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大学没有女朋友,而且认为感情是累赘,年龄越大越这样想。或许因为一直太投入学习,我又不是天才型少年,总觉得,所有的回报都是要不懈努力得到的。所以,我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的爱另一个人。我爸妈可能觉得我根本没有这根弦,着急得不得了,恰好爸爸的同学的同事的侄女,很大的圈子,是吧,”冯萧笑,“那个女孩子申请出国,但没有来美国的offer,又不想去其他国家,所以很想试试其他路子。我家里觉得女生漂亮乖巧,家庭背景好,所以……我见了她几次,看电影,送她回家,觉得,既然和哪个女生都是一辈子,何不就让家人也开心些。所以,大四下,我们就订婚了,打算毕业就结婚,然后f2她来美国。”

“就是几面之交?”何洛问。

“对,女生倒是很积极主动。”

“那要感谢你妈妈,生了一个帅儿子。”何洛笑。

“也要感谢我妈妈,让我晚生了几天。”冯萧舒一口气,“我出国那天,距离二十二岁还有小半个月,所以不能登记。多亏如此,否则现在只能发展婚外情了。”

何洛轻颦,“别美了。那就不会有女生和你有任何瓜葛。”

“来美国后,功课紧张,也有过连续两个礼拜吃垃圾食品的经历,真的很想就寒假回去结婚,把她带过来算了。”冯萧舒一口气,“好在我熬过来了,感恩节的时候去一户美国人家里吃火鸡,看着人家四五十岁的老夫老妻还甜蜜的握着手,说感谢上帝让他们相识相知。忽然,我觉得自己要等的人,并不是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如果和她结婚,我永远不会有这样温馨的生活。我还年轻,何必为了找一个伴儿,把全部人生都押进去?”

“我理解。”何洛点头,“刚来的头几个月,很彷徨,很孤单,总觉得自己是被时间抛弃的那个。”

“所以,我退婚了。”冯萧苦笑,挠挠头,“你看,我订婚了,又退婚了,总共见过那个女生不到二十次。我很自责。”

何洛低头不语。

“我知道,或许你接受不了那样的事情。我自己也想起来就后悔,怎么对于感情,如此儿戏。”

“没关系,这也是一种成长。”何洛抬头,“有的人太现实,有的人就太理想。大家都在寻找自己感情的平衡点。其实,我也很怕。有一个人,分开这么久,我还是会梦到。”

想念的刺,如此钉住我的位置。

冯萧反而笑了:“我在未名空间看到,有人说,钉子拔了会有洞。聪明人会用画挡住,愚笨的人会一直看,还会把洞抠大;现实理智的人,会再钉一个钉子,但是要大,如果小,还会脱落。”

何洛也笑:“为什么不能用水泥抹上。”

“是啊。那我帮你把它抹上,然后钉个新钉子,再挂上一幅画。”冯萧握住她的手,“小面包,我……”

“我刚收拾了垃圾……”何洛抽出手,“你忘了?”

两个人在漫天繁星下各自看着脚尖,一辆汽车驶过,车灯打破沉默。“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何洛嗫嚅。即使想过,也没有想过来得如此快,更没有想过如何回应。

“我等着。”

“或许不是你希望的。”

“那,或许是呢?”

何洛下意识地扭过头,身后并没有人。来路黑漆漆的,曾经凝望过自己的双眼,远没有身边公寓楼里几盏灯光明亮。

检查并无大碍,章远住了几晚便申请出院。马德兴来接他,说顺便要去车市。章远笑:“你不是才买了一辆?”

“骑驴找马。”马德兴笑,“汽车就和老婆一样,看到年轻漂亮的,总觉得自己结婚太早。”

“不要在办公室,尤其是康满星面前说这些,估计你会死得很惨。”章远道,“而且现在的小姑娘,我和那些孩子有代沟。”

马德兴笑笑,不再多问。关于章远的感情问题,公司内一直流言纷纷,版本众多。他的个人能力无可厚非,然而此刻形影相吊,众人揣测,还有传言说他的目标是某家企业大老板尚未学成归国的女儿。

“你不要去车市看看?就在西北四环。距离公司不远。”马德兴建议。

“也好,不过我可没什么积蓄。”章远答应着,路边的楼盘广告飞掠而过。“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他喃喃念着,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下一个路口,走辅路,向着香山方向开。”

“去哪儿?”

“京密引水渠附近的楼盘。”

“什么?”马德兴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看到的广告,均价6500,还不错。”章远微笑,“我很想在这边买房,规划中的北京城市绿化带。”

售楼小姐三寸不烂之舌,将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吹得天花乱坠。从售楼中心出来,马德兴建议:“这个地方公交系统太不发达,只能开车;但周围几个小区,只有一条主路,以后两年内的交通绝对是大问题。修路,是以后的事情。同样的钱,不如买辆车,再买个远点的大点的房子。”

“不买车,买这儿,挤车上班。”章远弹了一下宣传册,“我刚才没答应,是留一个晚上找我爸妈融资,我可没有实力一次付清。”

“这么快决定了?我们只看了样本间,还没看毛坯房呢。”马德兴摇头,“你得的胃炎是非典型性的吧?怎么整个人都糊涂了?”

“没有糊涂。”章远摇头。他站在车边,望着北方一脉青山。

那天他吃过病号饭,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看街景。北京的夜晚流光溢彩,远星寂寥,只有半轮上弦月俯瞰千家灯火。塑钢窗隔离了嘈杂的车水马龙,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反复咀嚼思念一个人的心情。

想起何洛专著聆听的样子,在图书馆的顶楼,在寝室喝着糯米粥,在雪后喧嚣的十二月,她微笑着点头认可,他便没有后顾之忧,毫不犹豫向前冲。然而,那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不是她的。

何洛不需要他打一片天空双手奉上,她有足够的能力打造自己的未来。

她的爱情没有回应,玫瑰空白了花季,在等待中枯萎。笑容背后的孤单,喧哗背后的落寞,当章远独自在医院里时才深深体会到。

而此刻,分手后一千多个日子在忙忙碌碌蝇营狗苟之间仓促地流逝。时至今日,才忽然有永远失去的感觉。章远像一个初识爱情的毛头小子,在飘忽的未来前束手无策。

我想问问你,何洛,是否能看到,两个人的未来?

 

Chapter 4- 永远有多远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到此一笔勾消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by张宇·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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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葳蕤找了一层楼,才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看到章远。他正凝神望着窗外,面色灰暗,几乎融到蒙蒙暮霭中,仅留一个模糊的轮廓。即使两腮憔悴的略微凹陷下去,侧脸依旧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前额一绺发丝站错了队,桀骜的翘起来;双唇紧抿,目光看向远方,执著得像个孩子。

“看够了么?”朱宁莉推推她,“真后悔让你看到他的名片。”

“谁让你把它放在钱包里,还和KTV会员卡放一栏?”

“谁让你偷偷溜出学校来找我K歌?你们不是应该封校么!”朱宁莉拉着她,“快走,被看见了你怎么解释?!”她有些后悔带张葳蕤来天达写字楼,虽然这边也有其他的合作公司,但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站在天达科技的走廊里,就颇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味了。

“让我再看一眼……”张葳蕤依依不舍,然后“唉”了一声,“到底是我哥,生病的时候都比别人帅。”

朱宁莉白她:“看,夕阳下落魄忧郁的优雅帅哥,满足你小女生花痴的幻想,再燃烧一点母性的关爱。”

“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了。”

“那你干吗来看他?一听我说他公司的人送他去医院,就从学校偷溜出来?”

“我真的想起他就像想起哥哥。”张葳蕤辩驳,“真的是亲人一样。”

“狡辩。”

张葳蕤噘嘴,沉默片刻,问:“那你干吗来看他?”

“谁来看他了?”朱宁莉笑出声,“我是要看住你。快回去吧,天达市场部的人都认识我。”

隔了两日,朱宁莉接到张葳蕤的电话,听到她悲戚戚地声音:“阿姐,我被隔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系里正好查寝了,大家瞒不篆……”

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张葳蕤大哭:“过两天就是人家的生日啊,难道就在中美合作所过了?”

朱宁莉安慰她几句,答应过后补给她一个带蓝莓果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又在她的念叨下记下诸如动感地带手机充值卡、新一季Friends光盘等等长长一串购物清单,这才了事。

学校要求曾经离校的学生返回前,必须接受两周的隔离。从四月开始,留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国躲避SARS,此时腾出一栋四层的宿舍来,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比一般学生公寓好。但前□院的大门都有校卫队看守,学校再三声明,有违反规定擅自出入隔离区者,一律记大过。

叶芝隔着栅栏,把何洛邮寄来的口罩转交给沈列:“咱们两个已经算危险距离之内了吧。”

“隔离就是个形式。”

“谁让你乱跑?”

“我妈让我回家吃粽子啊,谁敢拂了老佛爷的意啊。”

“这儿也不错。”叶芝笑,看花园里一众人打羽毛球踢毽子,还有人扯起皮筋,“简直是中美合作幼儿园啊!很适合你,沈列小朋友,好好接受改造!”

她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们话剧社新加盟的那个ppmm,有没有来探望你?”

“没有。”

“没有?”叶芝摇头,“你小子别骗人了。”

“多事!”沈列笑骂,“谁骗你。”的确没有,因为她也被隔离了。

每天傍晚学校都会来发中药,随意取用,板蓝根和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熬成深褐色浓汁。张葳蕤英雄就义一样,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实在咽不下,把嘴里一口吐在树下。

“草草你漱口呢?”沈列问。这个外号倒是牢固地跟着她。

“那,好几天没下雨了么。”张葳蕤抬头看天,睫毛闪动,“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什么啊,本科同学。”沈列扬手,“来,分你一个。”

“口罩?”

“传说中的N95,另一个在美国的同学买的,特意快递回来。”

“哦。”张葳蕤研究了一下白色口罩,“这么简单呀,像一次性的。你学生物的,说说看,真有用?”

“咳,就是个心理安慰。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你还不领情?”她撇嘴,“说明人家在乎你。这次,是女朋友了么?”

“把你美的,是女朋友给的我还给你?”沈列笑。

“重色轻友。”地上有人用粉笔画了跳房子,张葳蕤过去蹦着,“没人和你玩儿了。”

“我追过,没追上。”沈列坦诚,“那时她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

“嘻嘻,你还想第三者插足啊。”张葳蕤走过来,和他在花坛边坐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我可没拆谁。”沈列辩白,“我是那种人么?只不过,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为因素可怕。”

张葳蕤了然地点头:“是啊。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女朋友为了出国不要他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呢。”

“咱们干嘛讨论这些郁闷的话题!”沈列说,“来来,说点轻松的。”他把口罩带在脸上,“奥特曼!”

“你同学会被气死的!不如下次,让她寄点别的……”张葳蕤举起手指数着,“巧克力啊,曲奇啊,提子啊,奇士橙碍……”

“你自己问她要好了!”沈列笑,“说起来,她家乡就是你读本科的地方呢。”

“这么巧?”张葳蕤忽然有一线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何洛。”

果然,果然是她。张葳蕤真想打自己两巴掌,就算不知道何洛当年的专业,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要问沈列一声。

“你认识她?”沈列问。

“就算是吧。”恹恹无力,“我刚才说的那个男孩子,被女朋友抛弃的……”

“你说章远啊!何洛什么时候抛弃他了?”沈列蹙眉,想起大一十一,第一次看到何洛明媚的笑,在另一个男生面前。随后渐渐沉静,温润如玉,却再不见当年的巧笑倩兮。

“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何洛这样,对章远毫无保留付出的人。”他说,“是章远从不表态的做法让她无所适从。”

“你又不是当事人!”张葳蕤辩驳,“当初章远买了站票来看何洛,亲手钉盒子给她邮磁带,住院了都没有告诉她!”一时激动,倒感谢朱宁莉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用来打击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何洛也曾经买票连夜赶回去?知不知道她一边准备申请材料,一边熬夜帮章远搜集材料?”沈列说,“我只清楚这些而已,但大家都说是章远伤害了何洛,他只为了自己的将来努力,却从来没有为何洛的幸福努力。”

“他的行动都说明一切了!”张葳蕤激动,“你没有看到他多憔悴!如果是我,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出国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没有把握的将来留下来。”沈列说,“他们分手后,章远还来过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来去的次数越多,只会让何洛更加惶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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