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何洛点点头,“刚才我在IT分会场,听了你们新公司的介绍。”
“讲得还不错吧,”他扬眉,“你估计下面的美国人能听得懂么?”
她又点点头。
“我们这次是希望继续融资,还有,寻找合作伙伴……下一站还要去华盛顿。”他抬手看表,“据说樱花开了,很漂亮。”
“嗯。”
“还可以去看乔丹打过球的MCI中心。”
“嗯。”
“还有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倒影池。”章远笑,“似乎这两个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重逢。”
似乎每一次相遇,就是为了和你分离;但并不是每一次分别,都注定对应着未来的一场重逢。
他又看了一次表:“领队肯定在等我呢。”
可是,我也在等你啊。
何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有些哀伤:“那走吧,我也回去了。”他笑了笑,从她身前经过,何洛屏住呼吸,生怕他的气息依旧熟悉,让人忍不住想要扯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将这些年的迷茫和彷徨哭个酣畅淋漓。
她侧身,闭上眼睛。不想再一次看到他转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不想再一次看着他踏上巴士,去另一座城,然后飞回到大洋彼岸去。
等着,等一句“再见”,等这两个音节为这次邂逅画一个句号。或者等自己的勇气凝聚起来,从身体各个角落汇集到嘴边,变成一句挽留的话语。
时间仿佛漫长得静止了一样。
轻轻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衣袖。“记不记得你说过,我在信封上打一个叉的习惯,让你想到一首英文歌?”章远问。
何洛点头,怎么会忘记,Sealed with a Kiss。
“但当时,我说了另一首。到现在,那句话也不会过期。”
“我不记得了。”
“Right here waiting。”他说,“我不想每次坐飞机飞过了一万多公里,跨了十二个时区,就是为了和你说一句再见。何洛,我会一直等着,等你回来。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和你说再见。”
何洛在地下车库取了车,费城市中心一带道路复杂,四处都是单行线红绿灯,汽车起起停停,缓慢前进。章远说:“我昨天晚上下飞机,时差都没倒好。颠来颠去,有点困了。”
“我先带你去Chinatown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去华盛顿和大部队会合,大概要开三个多小时吧。一会儿路上你可以睡一下。”何洛手边放着地图,忍不住又问,“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困。看到我很厌烦么?”
“对啊。”章远呵呵一笑,“有点审美疲劳。”
何洛摇头,把车停到唐人街附近。
“因为我总在梦里看到你。”章远向后仰身,闭上双眼,“太多次了,所以现在懒得看了。”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对于睡觉又爱又憎,因为每次睁开眼,都发现你并不在身边。”
何洛攥紧方向盘,甜蜜而又酸涩地发现,原来自己多年来从未曾改变,依旧为了这个人的这句话,甘愿飞跃半个地球的距离。
不远处路旁有黑人舞者和着鼓点即兴表演,转过两个街角,唐人街牌坊下,中华武馆的洋弟子在舞枪弄棒。下了车,何洛从街边甜品店买了红豆沙,和章远一人一碗,两个人走走停停,也不说什么话,只是并肩站在人群里看着热闹。
章远打破沉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记得当初你家里人说要你来美国上大学,我许愿,说即使你来了,等我毕业了,也会来找你。”
“你说,要和我一起去看乔丹大叔打球。”
“是啊,但他又退役了。”
“所以,很多事情和我们想像的不一样。你要清楚,我们回不到过去的。”何洛转身看他,平和地微笑着,“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刚才告诉你了,我和冯萧已经分开了,就算两个人彼此挂念着,但是我和你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这几年,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能不能接受对方的改变,这些都是未知数。”
“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才能走到一起……”章远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坐飞机的时候从报纸上看来的,名字叫做‘幸福在哪里’。
“有只小狗,问他的妈妈,幸福在哪里呢?
“妈妈回答说,傻孩子,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
“小狗听后,想了很多办法,拼命想咬住自己的尾巴,但是都没有成功。在转了很多圈后,他伤心地对狗妈妈说,我怎么都抓不住幸福啊。狗妈妈说,傻孩子,只要你向前跑,幸福就会永远跟在你身后的。”
他捉住何洛的手,十指交握:“我只知道,要向前走,不管前面的路多么崎岖,都好过站在原地踏步。我们不需要回到过去,即使我和你都不是当初的样子,我也一样会爱上新的你。”
章远把临行前李云微交给他的信递到何洛手上:“你可能觉得我大男子主义,以后我也许还是这样,对我而言,如果不能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说什么都是空谈。但是以后,即使我再累,也不会放手了。何洛,我记你一辈子,也希望,能陪你一辈子。”
“你要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但是幸福不幸福,让我自己来判断,好么?”何洛不禁眼睛湿润。她展开信,上面写着,“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谁也不会丢下谁。”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何洛说,“其实是很久之前,我们一起看过的动画片,《侧耳倾听》,你还记得么?影片快结束的时候,那个男孩子骑着自行车带霞去看日出,路过一段很陡的上坡。男孩子蹬啊蹬,很卖力,然后女孩儿就跳下来,非常坚决,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但是我会努力,和你一起把这条路走完。”
信笺素色的背景,是水印的云朵,漂浮着散到蓝天上。黑色的花体英文字符似乎也连成一串飘荡在空气中:
Although we are apart,I can feel that
We are still under the same big sky
这一刻,阳光耀眼。
尾声&后记
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也比不上在你身边徘徊
by莫文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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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est Sweetheart,如果某人看到我这么称呼你,又要举手抗议了。不过你就叫这个名字,有什么办法?他一直耿耿于怀,还因为当初给妞妞征名的时候,你提议叫什么“子怡”。感谢你家宝宝没有随你姓,他已经说了好几次,可以单名一个“罗”字。
没关系,他现在没空提意见,给妞妞当马骑呢。不过,妞妞对于骑马的兴趣越来越低了,某人很受打击。她现在对于行走的欲望急剧增加,那天我洗衣服,把她放在墙边地毯上玩儿,一回身,她摸着墙一路走到穿衣镜前面去了,站在镜子前面偷着乐,喜不自禁地扭来扭去,扑上去亲自己,留下口水无数。我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妞妞,某人总吃醋,说我好久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了;难道他不是吗?一回家就张着手冲过来,说,妞妞抱抱。
前一段时间没有写信给你,因为我爸妈来了,家里多了两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于是两个老小孩,一个小小孩,还有某人这个大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可怜我累得都要吐血了,哄了这个哄那个。老两口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给妞妞,真是要月亮都会给。那天隔壁小女孩带了猫出来玩儿,妞妞爱得不行,姥姥姥爷立刻觉得自己有光荣的责任和义务,给妞妞买上一只;幸好某人理智尚存,提出养猫会有毛绒,对小孩子呼吸道不好。
还有,妞妞在小区里看到人家溜狗就兴奋,就差爬在地上和别人比赛爬行速度了,甚至大声歌唱,一边冲一边喊“爸爸爸爸……”别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某人,他自己也得意,只有我知道,其实妞妞的意思是恨自己爬得慢,要大马来骑,那一串音节基本等同于“驾,驾”!
不多说了,妞妞又不理某人了,他肯定又拿我的瑞士巧克力去诱惑妞妞了,女儿才八颗牙,不制止一下过两天都蛀了。
又,看了你家宝宝的照片,真神气啊,改天我给你发妞妞的好了。
Yours 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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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多读者问是否有第三部,答案是绝对没有,故事到此已然冗长,尘埃落定,不需要再赘述了。
2、关于这封信是写给谁,以及妞妞是谁的孩子的问题。想想看Sweetheart翻译成中文之后的谐音吧。如果你不会翻译,明前要说,看小说的同时,也要好好学习哦 :)
【番外】
【番外·新年篇《喜相逢》】
随便写两笔,交待交待
《喜相逢》
天上也是可以掉馅饼的。
比如这次何洛拿到了全省初中数学联赛的特等奖。班任欣喜若狂,连连说:“嘿,这就是咱们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这话如果让校长听到,恐怕要脸色大变,说不定立刻取消班任的年终奖金。鸡窝?好歹去年也是全市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三名。有这么精致的鸡窝么?然而的确这许多年,校内平均分稳定,但竞赛上却无所建树。市内有三五所初中专攻数理化竞赛,众多小学时代崭露头角的尖子生都被网络其中。
何洛是个异数。
也注定她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去什么数学冬令营,届时有北京人大附中、北大附中及北师大附中的招生宣讲,邀请所有省内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同学参加。环顾本校,只有何洛一人够资格。她转乘了两次车,包括从未搭过的编号300以上的郊区线路,颠簸一小时才到城乡结合部。下车后又在寒风中走了十来分钟,最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白桦林。招待所院内的看家狗狂吠,何洛头皮发硬,很后悔自己异想天开,非说最后一道大题就是变形的追击问题,居然歪打正着蒙对了,据说该题是瓶颈,正确率不超过0.5%。
老天爱笨小孩。她叹气,天知道她只懂得鸡兔同笼、抽屉原理、追击问题等等小学奥赛的常见知识。既来之,则安之。
何洛有些形单影只。开幕式时,她坐在大厅最后面,前面三五排都是省实验的获奖者。他们学校刚刚派了一辆面包车来,不由何洛不羡慕。本以为特等奖会有五六个,原来全省只有三人,另外两名都是省实验的。当念到何洛的名字,众人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谁啊?没听说过。”
“市教委许老师的竞赛班上有这个人么?什么,没有?那么是柳老师的学生么?”
前面一个女生笑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要我说,如果不是章远这次骨折要用左手答卷,他肯定也是特等奖。”
男孩举起吊着绷带的手臂晃了晃:“我也有优势的,随身自带三角板。”瘦瘦的背影,声音里带着笑。
真是乐观的人。何洛忍不住微笑。
细微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如此渺小,似乎只有一个嘴角上翘的弧度,更深的笑意还都藏在喉咙里。章远抬起胳膊,佯装整理纱布,余光瞟到身后的女孩,白色和墨绿色相间的校服,是哪个学校?三中?六中?省大附中?似乎,是四中吧。她,莫非就是那个叫做何洛的女孩子?
章远忍不住再次回头。女生低头写着什么,只看到青黑色浓密的齐耳短发垂过来,遮住半张脸。真是认真,连台上无聊的训话都要做笔记,难怪会得特等奖。对于这样一丝不苟的人,章远向来只是尊重,从来不会钦佩。
那女孩子在表彰会中不断看表,袖子摩擦的沙沙声,焦急的叹气声,声声入耳。章远也不喜欢这样的会,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之后,报告总算结束。那女孩子脚底安弹簧一样飞奔出去。同学领了特等奖纪念品,一只保温杯,说:“奇怪,那个叫何洛的没有领,莫非她没有来?”
“数学天才多是怪才。”有人补充道。
章远眼尖,看见那女孩坐过的椅子上扔了一张纸,拣起来,上面画着冰激凌、鸡腿、汉堡……简单的笔触,歪歪扭扭还写了一行字——“老爸,我好饿!!!!”。
是因为饿么?当面包车飞驶过女孩身边时,章远看见她捂着耳朵,鼻尖有一点红。冬天夜晚来的早,她的身影在参天的树木下更显单薄。
“还有人自己走过来。”他说。
“没办法,有的学校就一两个获奖者。”带队老师说,“市教委的人也真罗嗦,他们自己倒是有车,也不怕这些孩子赶不上。郊区车普遍收车早。”
“我们带她回城里吧。”这句话险些就从章远嘴里冒出来。然而女孩子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渐渐只是零丁的一线。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悲悯?好像看到一只雪野里觅食的麻雀,跳着脚说:“好饿,好饿!”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半年后,高中英语班任不断提起,隔壁班立志要做外交官的女孩。有时在走廊里看到,章远想着要不要问一句,“那天你到底有没有赶上车?”然而她永远和周围的女孩子说笑着,眼神无意中转过来时,必然不会在他这个方向上停留。某些时候,章远甚而觉得,何洛的目光是傲然的,不屑于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你和她很熟么?问半年前的事情,何须如此热络?
一定是个傲气、难以相处的女生。潜意识里,章远如此给她定位。
然而此时,她就坐在自己身后,细细簌簌地拆着口袋,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数数。数什么?她拿的难道不是一袋子饼干么,怎么像幼儿园小孩一样?真想挫挫她的威风,或者,是逗逗她……
章远笑了,懒洋洋支起身子,向后靠过去,“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很打扰别人的。”
她竟然,一下子就憋红了脸。
站在讲台上,她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这就是当初勇夺特等奖的何洛么?捏着粉笔,在手指间碾来碾去,微撅的嘴唇,似乎已经能看到鼻尖上的汗珠了。章远忽然想起那张俏皮的画,还有那一句“老爸,我好饿。”
帮帮她吧,暗自无奈地叹气,摇头。
一瞬间,一生都改变。
搬去大学宿舍前,章远整理奖状证书,发现了小学至初中历次竞赛的获奖者名单。摊开,忍不住笑,原来何洛获过的大奖,只这一个。
冥冥中,是否要感谢上天的安排?
分开才几天,已经忍不及想到她身边。为什么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里说遥远的距离会让人疏远,会让感情变淡?章远不懂。
怎么会?
或者那是别人,但是自己和何洛,命运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一起。
章远信心十足。
起风了,望着南行的雁,愿候鸟,带去所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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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的番外》
数年后。
“有吗?”何洛坐在餐桌边,蹙眉,努力回忆,“你那时候就坐在我前面?完全没印象呢。”
章远拍拍她的额头:“是啊。你当时肯定反复说‘老爸,我好饿’呢。”
“那天我爸开心,答应请我吃涮羊肉的。”
“所以纪念品都不要了。”
“还有纪念品?”
“一个保温水杯啊。”
“哦……”何洛点头,“那你不给我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