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在外,也要照顾自己。”邵声牵着儿子的手,对明日香说道,“希望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明日香微笑着点头,眼中泪光闪动,她俯身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然后忽然扑到邵声怀中,紧紧拥抱着他。“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看够了外面的世界,回头时你还在原地,那该有多好。”她又叹了一声,“可你说的对,我爱上的你,其实是自己心底的想象,未必是真实的你吧。”
邵声在飞机上想起了明日香的话,他不知道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他已经很久不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他忙于工作,忙于照顾老母幼子,想让他们过得幸福,健康,快乐。而关于自己的,曾经的向往与梦想,其实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心中最向往的图景了,遥远的如同上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有这么一种独立、坚强的新时代女性,能笑看所有悲欢离合,说起过去和过去的那个人时云淡风轻,继续勇敢追逐自己的幸福。但这取决于当事人,也取决于她所经历的那段感情。想来想去,觉得莫莫不是这样的人。至少现在这个时候的她,还看不透,还没办法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所谓看透,看穿,各自幸福的人,有多少,是因为已经再也没有了破镜重圆的机会?总有人会问,如果明日香没有要求离婚呢?如果川川不喜欢莫莫呢?如果黄骏靠谱一些莫莫爱上他了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在一起了。当然,很有可能。但同样也可以问,如果当初傅队和莫莫没有分手呢?如果莫莫在宣武门没有找到少爷呢?如果傅队没有发生那次意外呢?如果是这样那样,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每个细小的转弯,都引向不同的旅程。我们也没有办法遍历生活中所有可能性。这故事写的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二人的对手戏不会很多,更多是如何一点点看清自己的心。之后在一起的戏份也不会很多,因为这大体还是一个青春故事,写太多婚后生活就结构臃肿狗尾续貂了七月份不定期再更一章半最后几章停更,等八月下旬出纸质书。
第二十七章 (下)
回到北京不久便是时尚颁奖典礼,Primavera刚刚进入中国大陆市场,与几家珠宝行联手赞助了一系列活动,此次颁奖典礼只是其中之一。合作方负责活动方案的具体落实与执行,邵声到了现场,才发现负责典礼筹办的正是黄骏所在的公司,他站在舞台下方调音台边,带着耳麦,正在向音响师交代着什么。
邵声下意识地环顾全场,想莫靖言是否也在这熙攘的人群里。然而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一位高挑秀丽的女模特款款走到黄骏身边,手搭在他肩头,亲昵地附耳说了两句,黄骏挑眉微笑,手臂在对方腰间拢了拢。两人在角落交谈了几句便各自散开,黄骏继续忙于现场组织,偶尔和姑娘眼神交汇,便笑着眨眨眼,神色暧昧。邵声蹙眉,不待他多想,就被围上来寒暄的宾客阻断了视线。
黄骏也看到了大厅中央的邵声,正和几位一同担任颁奖嘉宾的珠宝行代表谈笑风生。黄骏想着将灯光音响安排妥当,待颁奖的环节一过,便过去和几位金主打个招呼。舞台上流光溢彩,台下人声嘈杂,闪光灯频频闪烁,他一时没留心,再看过去,场内已经没有了邵声的身影。
自会场的侧门出来,是一道僻静的半圆形连廊,一直通到后厨去。因为今天的活动是冷餐会,各色小食大多已经在门外的备餐区准备妥当,只是偶尔有几位身着白色制服、戴着厨师帽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经过。
邵声从会场踅到连廊上,隔着落地窗望着酒店的中庭,铺满鹅卵石的水池在冬季里放干了水,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脑海中都是莫靖言跛着脚,但又坚定地拒绝自己时倔强的神情。那天她紧紧偎依的男友,今天却在场上和别人眉来眼去。而以他的身份,不该探究惊扰她的生活,但又如何坐视不理?邵声的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洇出一片雾气。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无暇多想,应该收拢心思回到把酒言欢的会场中去,冰冷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吸了口气,转身要回到场中。刚走到门口,迎面碰到推门而出的楚羚。她一怔,笑道:“师兄你果然在这儿,我看到你被一群人围着,正要打招呼,你就不见了。”
“一直在说话,出来透口气。”
“我猜也是。”楚羚莞尔,“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但现在又躲不开。”
“工作是工作,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还以为是刚刚几个小姑娘太热情,你要出来躲躲。”楚羚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揶揄道,“你应该把戒指戴上,冒充单身人士是不道德的。”
邵声笑了笑,“我现在,就是单身。”
楚羚一愣,神色歉疚,“不好意思,我们只听说你太太是巴西人,没想到……”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了,儿子跟着我。”
“那这几年,也辛苦了。”
“还好,川川一直挺懂事,现在我妈也在北京,生活还是挺稳定的。”
“你刚回来,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和我说。”楚羚顿了顿,“我知道你最近忙得很,刚才就想问,不知下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一般周末我都尽可能不参加应酬,陪陪家人。”邵声心念一动,心跳忽然快起来,定定地望着楚羚。
果然,她弯了弯嘴角,缓缓说道:“应酬算不上。昭阳回来了,要不要去我家,一起吃顿饭?”
当邵声站在高耸的公寓楼下时,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还带了三分紧张与不安,不知如何面对阔别多年的老友。邵母说老友聚会是年轻人的事儿,自己去超市购物筹备年货,邵一川裹上厚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熊,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侧。邵声带了一瓶红酒,又在水果店拼了一只果篮,邵一川拽着藤篮的提手,戳了戳里面金黄硕大的芒果,“爸爸,我也想吃芒果了。”
“不要戳坏了。这是送给傅伯伯他们家的,回去再买给你。”邵声牵起儿子的小手,“还记得见面怎么问好么?”
“嗯,傅伯伯,楚阿姨,还有安安妹妹!”邵一川仰头看着,“可爸爸你怎么还不按门铃啊,你是忘了他们家门牌号吗?”
邵声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头顶,他知道自己此次回国,有太多的故友和旧事需要面对。只是这么多年来断了联络,他知道昭阳经历了漫长的昏迷和苏醒后艰辛的复健,然而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他当年在公路上满脸血污、以及医院中缠着白纱遍身插满胶管和导线的模样。久别重逢,他不知如何开口,给昔日的兄弟一声问候。
来开门的是楚羚,她系着围裙,袖子挽高,厨房里高压锅滋滋作响,飘来炖肉的香气。“你们爷俩来了,快进来。”她弯腰递过一双小拖鞋,“你就是川川呀,长得真像你爸爸!”
“楚阿姨好!”邵一川声音响亮,“我和爸爸买了水果,送给你和傅伯伯,还有安安妹妹。”
“川川真懂事,还知道安安妹妹,她在睡觉,一会儿和她玩好不好?”楚羚笑着将果篮放在一旁,接过邵声的大衣,“昭阳在书房,刚刚爸爸打电话来问一个数据,他正查着呢。我去喊他。”
“我去吧。”邵声的掌心有些潮湿,“我去和他打个招呼。”楚羚点头,将邵一川带到客厅,拿出饼干糖果给他挑选,又将电视打开,陪他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邵声顺着她的指引走到书房门前,他轻叩两声,将虚掩的房门轻轻推开。傅昭阳侧身站在书桌旁,翻着书柜上的参考书,他衬衫外穿着一件深灰色斜格毛坎肩,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似乎当年惨烈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背对着邵声,将一本英文词典放回到书架上,问道:“是少爷他们来了么?”
重又听到傅昭阳的声音,低沉和缓,和记忆中别无二致,邵声想起当年在重症监护室,他跪在床边涕泪交零,一迭声的“对不起”,换不到傅昭阳一句“没关系”,记忆中的一幕瞬间清晰,让他热泪盈眶,颤声道:“老傅,是我啊!”
傅昭阳手臂一颤,字典没放稳,“啪”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来,绕到书桌前面,“你这家伙,总算是回来了!”他张开双臂,和邵声紧紧拥抱,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哽咽,“少爷,当初打你那一拳,还疼不疼?”
邵声笑中带泪,“靠,是两拳!老傅你打了我两拳好不好?”
傅昭阳也笑,“打你你也不还手,太不过瘾了。回头我都让你打回来,成不?”
两人时哭时笑,互相箍紧了胳膊,将对方的肩背勒得生疼。
楚羚去厨房洗了水果,回身在门外看到哭哭笑笑的两兄弟,知道傅昭阳的一桩心事终于如愿以偿,心中感慨释然,鼻子一酸,眼睛湿润起来。她敲了敲门,“我切了苹果和橙子,你们到客厅来,和川川一起吃吧。”
安安也刚醒来,睡眼惺忪地窝在楚羚怀里,时不时半睁着眼,望向将脆苹果咬的嘎吱作响的邵一川。“你要吃吗?”邵一川将咬了一口的苹果递过去,“又甜又脆。”安安的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捂着眼睛钻回母亲怀中。
“见到陌生人害羞了呢。”傅昭阳探身抚着女儿的头发。
邵声笑,“这脾气像谁?可一点都不像妈妈啊。”
“谁说的,我小时候也挺内向的,后来都是被我爸锻炼出来了。”楚羚抱着安安起身,引邵声走到隔壁的房间,推开门,一面墙被装上了岩板和岩点。
邵一川从大人们的空当挤过来,“哇哦,真棒!我能试试么?”
“当然可以。”傅昭阳笑,“回头让你爸爸也给你在家里装一个,他爬得可棒了。”
邵一川兴致勃勃要玩一会儿,邵声站在一旁给他做保护。楚羚倚在门旁,由衷感慨道:“川川还是挺有天赋的,男孩子从小学学这个挺好。但是安安,我没指望她爬得很好,当一个乐趣就可以,等她稍微大一些,我们还是希望她学一些文艺类的特长,比如乐器、舞蹈,那才像个小女孩的样子。”她回身看了看傅昭阳,微笑道,“而且这样看似温柔的姑娘,未必是不坚强的。”
傅昭阳揽过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安看到邵一川玩得不亦乐乎,也扭着身体要从母亲怀中挣扎出来,嘟嚷着,“爬爬,一起爬爬。”
楚羚笑道:“这两个小家伙就交给我吧,你们兄弟俩坐下喝杯茶。哦,昭阳,帮我看着点厨房的高压锅,一会儿记得关火。”
傅昭阳取出茶具,泡上一壶铁观音,向杯中倒茶时他提着壶把的右手轻轻颤抖,邵声想要伸手接过来,他摆了摆左手,顺势扶住壶身。
“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傅昭阳微笑着将茶壶放下,“只是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平时也没什么大碍。”
邵声心有愧疚,“当年要不是我……”
“别再这么讲了。”傅昭阳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发生后,谁心里最难受。而且当初是我自己疏忽大意,怎么能怪别人?的确,有那么两三年,我像个小孩似的学说话、学走路,但我知道,你们心里比我难熬。”他望向一同玩闹的两个幼童,“我听楚羚讲,川川的大名叫邵一川,是么?”
邵声沉默着点了点头。
傅昭阳低声叹息,“这名字,我也一直记得……莫莫她,知道么?”
邵声眼睛一热,“应该,是知道的。”
“我相信莫莫不会怪你,但她一定很难过。”傅昭阳缓缓说道,“这些年她始终对我们避而不见,我们也尊重她的选择,她应该有和过去无关的生活。如果她能幸福,那么是否愿意见我们,都没什么关系。方拓说她的舞蹈工作室经营得不错,也有个关系稳定的男朋友……”
邵声想起和小模特亲昵暧昧的黄骏,不觉蹙了蹙眉。
傅昭阳看他神色有变,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是表象,她到底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她有什么不开心,我们也没办法帮她彻底解开心结。我和楚羚也一直惦记着,过一段时间二十年队庆时莫大会回来,希望他知道的多一些……不过莫大似乎不知道你和莫莫的过去,所以他对于我康复后和楚羚在一起这事儿,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莫莫应该不会告诉任何人。”邵声心中感慨,“她大概想,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二人一时沉默,相对无言。邵声振奋精神,问道:“你见过老莫几次?他真的不打算回到金融圈了?”
“你知道他的个性,前两年他在华尔街已经做得很不错,金融危机时整个项目组被裁员,这些事他都不愿意提,我们见面时也没多问。那时他的签证也有问题,索性回国,四处登山攀岩,现在在阳朔开了一家小店,卖户外装备。听方拓说,只是个乐趣,也不指望着赚钱。”
邵声笑,“方拓这臭小子,倒是和谁都有来往。”
“是啊,他本来随船出海做远洋勘探,工作辛苦,薪酬不错,一年有大半年在海上,余下小半年在休假。不过后来也辞职了,去做户外网站的推广。”傅昭阳将攀岩队众人的下落一一道来,“何仕毕业后跟着思睿去了长沙工作,婚后生活太幸福了,在那么热的地方一年还长了三十斤。大周少言寡语,但现在坚持做学术的,只有我们两个,他去日本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回来后在武汉教书。左君硕士毕业后留在上海一家金融公司工作。”他向前探身,“这些朋友,你也有八九年没有见过了吧。前段时间攀岩队的学生们筹备二十周年庆典,找到了历年来的许多素材,有些年代久远,就拿来找我分辨。我当时,好像一下就回到了十几年前。这次大家都会回来参加聚会,少爷你可是万万不能缺席啊。”
邵声点头,“时间定下来告诉我,我一定参加。”
“我还有另一个建议,”傅昭阳伸出右手来,他的五指合不紧,虚握了一个拳头,“虽然力量不如以前,但许多事我还能做得到。这两年我又开始攀岩了,水平没办法恢复到以前,但意识和经验还在。我一直有个愿望,再爬一次当时摔下来那条线。”他松开拳,手掌伸向邵声,“请你给我打保护,怎么样?”
“好。”邵声和他击掌,二人双手紧紧相握,“你准备好了,我随时奉陪!”
楚羚跪在地毯上哄着两个小娃娃玩闹,不时扭头看向客厅里的兄弟二人,她隐隐听到“白河”、“保护”的字样,不免担忧地望向丈夫。
夜里送走邵声父子,楚羚将厨房整理干净,坐到傅昭阳身旁,如平日一样帮他按摩手臂和双腿,聊起刚刚和邵声的交谈,“川川刚才和安安玩得很开心,我逗他说把小妹妹送给你怎么样,他高兴地答应了,又摇头说‘爸爸养我就够辛苦了’,真是个懂事又好玩的小家伙。我问少爷有没有想过,为了川川再娶。他说,不想再贸然进入一段婚姻了。其实,我觉得,是他没有了想娶的那个人……”
傅昭阳叹息,“当我听到川川的名字时,就明白了。”
楚羚忍不住问道:“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你是已经决定了,要和少爷去白河?”
傅昭阳点点头。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呢,”楚羚揉捏着他的右臂,“你现在仍然要做复健,尤其是这只胳膊,当时受到损伤,昏迷时恢复得不好。虽然你那条路线已经可以爬顶绳了,但现在要去爬传统,我不是很赞同。”
“放心,我不会做任何没把握、冒险的事情的。”傅昭阳拉过楚羚的手,攥在掌心,“其实我对那条路线没什么放不下的,上次失手,也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真正有心结的,是少爷和莫莫,我亏欠他们的,实在太多。”
楚羚抿了抿唇,“我都明白。听说少爷有女朋友之后,莫莫就有所谓的男朋友,但从来没带到大家面前。我总觉得,她其实一直在等少爷。我想,我比许多人都懂她的想法,因为后来我发现我们俩有某种相似点,就是对待感情都有点一根筋。尤其她最后走的时候,我问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莫莫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不要再联络我了。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有任何关联。’我答应她,是因为如果换了我,知道少爷结婚生子,大概也会做一样的选择。”楚羚轻声叹息,“有时候我想,你受伤时我那么责怪莫莫,是因为没勇气责怪自己,如果我不那么任性……”
“那么久的事,还说它做什么,谁和谁在一起,都是种缘分。”傅昭阳拉过楚羚,和她额头相抵,“如果不是最后出了事,我们每个人现在也都幸福快乐。但是因为我自己的过失,让最关心我的人们那么难过,尤其是对于少爷和莫莫,我心中一直有愧疚。今天总算见到少爷了,但我知道大家心里多少还有个疙瘩,所以我提出和他去白河。我得证明给他看,我和以前一样健康,我们之间的友情,也和以前一样。相信我,我不会去冒险的。有你,有安安,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我相信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楚羚心中宽慰感慨,双臂环着丈夫的腰,倚在他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一章就停更了,大家等待实体书吧。想看莫莫和少爷互动的,下一章就有~===有筒子说傅队选择楚羚不是真爱,不过楚羚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直与众不同,最初他就是在莫莫和楚羚之间做出的选择。既然叫“选择”,就说明二人各有优势,势均力敌,否则也说不上一个“选”字。因为对楚姑娘有了一份牵挂,所以后来才有那么多牵扯。莫莫那段时间的确不够大度,但另一方面,她的感觉并非是错的。
第二十八章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十八章(上)更新结束
这一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到了一月末密集的各公司年会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云舞工作室的教练们也终于能坐下来松口气。莫靖言做好春节期间各人的休假安排,打印了停课通知放在前台。众人陆陆续续返乡或是外出度假,她也买了票,在小年前后回到家乡。
除夕那天一大家人齐聚一堂,姑姑婶婶们难免又关注起小辈们的终身大事,追问莫靖言什么时候带男友回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向着被叔伯兄弟们不断劝酒的莫靖则招招手:“小姑问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长幼有序,你抓紧点,我好跟住你。”
“靖则有女朋友了?”众人奇道。这是他出国多年后第一次在家中过春节,大多亲友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并不清楚。
“以大哥的条件,什么时候会没有呢?”莫靖言促狭地笑笑,看众人又集中火力去围攻堂兄。她吃过饭,收拾了碗筷,便闪身钻到书房里。关上门,隔绝了客厅中的嘈杂喧嚣,她坐在书桌前,旋开台灯,想起不知是多久前,莫靖则在这儿和她说着高考志愿的事儿,还拍着她的脑袋说:“你先全力以赴高考吧!到了大学里,肯定会有人好好照应你,我一百个放心!”
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后来的经历,怎么就不能如当年设想的一样简单呢?
莫靖言看了会儿书,眼睛有些酸涩,想要蜷在阔大的沙发椅中小憩片刻。朦朦胧胧中似乎又走到宣武门外小巷的转角,路那边就是拱门立柱的西式建筑,她一惊,怎么会跑到巴西来,这个国家哪儿有这么近?
耳边“砰”地一声巨响,莫靖言一激灵,发现自己斜对着窗户,刚才那声巨响拉开了午夜的序幕,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花火闪烁,在窗外弥漫起浓白的烟气来。
莫靖则推门进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快起来准备吃饺子了,总不是要睡到明年吧?”
她还在半梦半醒间,坐直身体,“哦”地应了一声。
堂兄过来捏她鼻子:“你这丫头越大越狡猾,把我推出去被大家盘问,你自己躲得干干净净。”
“好久不见,他们更关心你么。”
“我可没有交往两年的另一半。”莫靖则斜倚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其实,你是不想被大家催问‘怎么没去男朋友家过年’,‘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话题吧?”
莫靖言挑眉:“那你呢?你的感动中国最美乡村女教师呢?”
“你又听谁八卦,是方拓那个小子么?”莫靖则耸肩。
“他也就提过一句,说是别的朋友说起的,让我自己问你。”莫靖言起身晃着堂兄的手臂,“说吧说吧,还不好意思啦?”
“好啊。”莫靖则笑,“公平起见,先说说你和黄骏。”
莫靖言收了笑意,扯扯嘴角,“老样子,有什么可说的呢?”
莫靖则轻声叹息,将小妹拉过来倚在自己肩头:“莫莫,虽然这些年我都不在你身边,可总觉得你有心事。老傅出事后,你就没有真正开心过。”
莫靖言挽住他的胳膊,低头不语。
莫靖则继续说道:“开始时我认为是楚羚气走了你,所以对她和老傅都有些看不惯。但后来觉得,离开老傅必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还猜想你照顾他那几年太辛苦,或者移情别恋了,就想着你们分开也好,老傅能否完全康复不好说,自家的妹妹不要那么辛苦也好。但也没见你和谁在一起。黄骏?说实话,我没觉得你怎么重视他。”
“重视不重视,要怎么判定?”莫靖言反问,“那你呢,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还有,你怎么看左君呢?”
莫靖则微笑:“你又开始转移话题。好吧,我和你的想法肯定不同;或者说,我考虑的因素更多一些。”
“所以无论你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本来就是可以被现实所左右的?”
“或许两者都有,我从没仔细想过这些。”莫靖则笑出声来,“只有对你这样的小女生来说,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我也不是小女生了……”莫靖言想了想,“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你现在的男朋友,恐怕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莫靖则点点头,“老傅呢?算么?你离开他,有没有后悔过?”
“别乱猜了。”莫靖言推着堂兄,“就算他曾经是,后来也早就放下了。”
莫靖则还要再问,莫靖言起身道:“哥,别说这些了,咱们也去放烟花吃饺子吧。”
“我只是希望,小妹还是当初那个简单开心的小姑娘。”莫靖则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春暖花开时不如来阳朔住两天,大哥带你四处转转,吃点好吃的,怎么样?”
莫靖言心中还有许多郁结想要一吐为快,与其说她想知道堂兄的心路历程,不如说她对那一代人的感情观依旧好奇。虽然千人千面,但她从迫切地想要从别人的言行中搜集一些信息,尤其是那些和邵声的生活有交集的人,来证明自己的判断,来解释当年邵声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来她学着豁达学着放下,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遗忘,对于本该尘封的过往,她依旧耿耿于怀。
不过之后的几天里她也没有和莫靖则单独聊天的机会,一来他好久没有回家乡,老同学老朋友的聚会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二来莫靖言知道堂兄一向不拘泥于这些琐事,说得太多只怕他会反过来旧事重提。
不只是莫靖则,其他亲戚在聚会时也会打听她的近况,莫靖言有些无奈,当着众人还能支支吾吾,回到家中母亲也常常试探着问起她和黄骏是否有结婚的打算,她若搪塞,便换来一长串语重心长的开导。
大年初四时接到徐梓浩打来的电话,莫靖言忽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立刻定了返回北京的车票。
黄骏去滑雪时和别人撞在一起,右膝内侧副韧带损伤,在医院拍了X光片,正在考虑要不要打石膏。
临上车前莫靖言拨通黄骏的手机,“这么大事儿也不和我说一声,这两天都是梓浩陪你去医院?”
他在那边嘿嘿一笑,“大过年的,想让你在家多陪陪爸妈啊。”
莫靖言想起黄骏之前说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轻声一笑,也没追问他为什么早早就返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