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犹豫,“还得让他们担心。”
郑运昌笑:“如果不介意住宿条件简陋,你可以来我店里帮忙。包食宿,还有工钱。”
颂西随叶霏回旅馆拿上行李,带她去员工宿舍。他路上一直在乐,“问你你不说,现在我知道你住哪儿了。”
叶霏狠狠瞪他:“不要调侃我,没那个心情。”(脑海中想的是她的英文对白,stopflirting,中文怎么说,语气轻重都不对_别和我打情骂俏?别和我搭讪?)
距离酒吧不远是一排二层的简易木板房,员工们两人共住一间。宿舍里没有床,左右地板上各铺着一张软垫;也没有空调,墙上一架老式风扇,摇起头来吱嘎作响。房间里潮湿闷热,弥漫着木头发霉的气息,叶霏总觉得墙角会长出一株蘑菇来。和她同住的茵达在餐厅里工作,她身材瘦小,长了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叶霏大概讲述了白天的遭遇,她不住点头,露出同情的神色。
郑老板交待给叶霏的工作并不繁重,每天早晨和中午在渡轮抵达码头时,带着一沓传单分发给刚刚下船的游客;夜里去酒吧打扫卫生,如果旅行社来了中国游客,帮忙去招揽一下生意。
白天仍然有大块属于自己的时间。在颂西的指点下,叶霏找到一片步行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海滩。每天退潮时,峭然耸立的石灰岩山壁下会露出一条狭窄的白沙滩,需要从路边攀缘而下七八米。崖壁旁的热带植物蓬勃茂盛,巨大的叶子翠□□滴。面前的大海是深浅相间的蓝,阳光射下去,如同通透明净的琉璃。
当叶霏置身于澄澈的海水中时,总会想起安徒生写下的《海的女儿》。“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连起来才成……”他举行婚礼后的头一个早晨就会带给她灭亡,使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叶霏想,自己从论坛上随手挑了一个海岛,固执地来到这里,已经算是冥顽不灵。这场失窃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是对心灵的救赎。否则她或许会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变成海上的泡沫。
郑运昌很信任叶霏,知道她正在读研究生,便让她负责酒吧收款记账,颂西则专心调酒。叶霏知恩图报,时刻盯牢存放现金的抽屉。颂西笑她过于紧张,说附近都是熟面孔,顶多有酒虫过来偷喝,丢钱的事从来没有发生。叶霏不服气,再三强调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果然隔天就在吧台里见到一张生面孔,他大摇大摆走过去,开始摆弄店中的电脑。叶霏飞奔上前,敷衍地笑笑,请他出来。面前的男子比她高出一头,垂眼看人时颇有威压,语气不屑:“你放的歌太无聊了。”面前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熟悉,轻挑了一侧的嘴角,带着三分讥嘲。正是那天在潜水店门外扫地的男子。
“s(不好意思,不是我选的)。”叶霏挡在他身前,“theboss(如果有什么建议,和老板说)。andhere(这里),”她指了指吧台,“ly(仅限员工)。”她想,你不是喜欢短句子么,如你所愿。
对方愣了片刻,撇了撇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iamtheboss(我就是老板)。”
一直忙于招呼客人的颂西早就看到僵持的二人,稍一得空,连忙赶过来打圆场。“霏,这位是郑先生的合伙人,k.c.tan。其实他才是酒吧的大老板。”
“也是摩托车的主人,”面前的男子戏谑地笑了笑,伸出手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陈家骏。幸会。”
第二章 爱如鲸鲨
颂西拿了一只玻璃杯,盛上冰块,从酒架上取了一瓶havanaclub七年朗姆酒,斟满后递给陈家骏。他举了举杯,“一起吧。”颂西喜滋滋地又拿出两个杯子,倒上酒,还在叶霏那杯里加了半杯可乐,推到她面前,眨了眨眼:“cubalibre(自由古巴)。”
她正要去接,面前忽然伸过一只手,将吧台上的酒杯推开。“nospiritsforher(烈酒没她的份儿)。”陈家骏淡淡地说,从冷柜里拿出一罐苏打水,不由分说放在她面前。
“小气。”叶霏低声咕哝了一句。
陈家骏喝着酒,目不斜视,继续用英语说道:“上次是丢摩托车,再喝醉了店都被你丢了。”他语调平淡,但是讲得流畅清晰,没有半点当地口音。
“不会不会,”颂西打圆场,“霏很努力的。”
“你确定她在这里不是吃白食?”陈家骏又瞟了她一眼,“茉莉去visarun,过两天就回来了吧?”
颂西答道:“她说再过一两天。”又重复了一遍,“霏很努力的。”
陈家骏的眉头拧在一起,“很简单,要填饱肚子,就得工作。”他向叶霏扬了扬下巴,“明天,去潜店帮忙,七点半。”
他神色倨傲,颐指气使,叶霏本想顶撞两句,但想着现在有吃有住,对方也没有逼迫她立刻还债。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顾客,而是欠着老板钱的员工,没什么讲条件的立场。虽然心中憋闷,不停转着苏打水罐,还是忍了下来,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几日她都在monkeybar吃饭,颂西从附近的市场买来各式咖喱、炸鸡,装在小塑料袋里,用油纸和米饭包在一起,吃的时候拌上小鱼干和黄瓜、洋葱,物美价廉,是地道的本地口味。不过叶霏吃不多,每次咀嚼时,都觉得右侧耳根和脸颊连接的地方隐隐作痛。夜里侧身睡觉时,隐约有液体缓缓流出,她担心是中耳炎,但是除去要还债的两百美元,几乎身无分文。扯扯耳朵,似乎也没有恶化的迹象,索性不再理会。
晚上吃饭时,想到要在陈家骏手下打工两周,不知道要上多少火,立刻觉得耳朵更痛了。她叹了口气,只觉前途未卜。
叶霏七点一刻就出门,海滩上没什么游客,大部分店铺也还没开始营业。走了几分钟就是潜水店,一样大门紧锁。她走上台阶,四下张望,没有忘记把人字拖留在沙滩上。抬起头,看到潜店的名称,scubalibre,大大的一串字母,漆成红白相间的红色条纹。她念了两遍,scubalibre,scubalibre,总觉得有些耳熟。想起昨天颂西推过来的那杯酒,自由古巴,才恍然大悟,店名原来是借了cubalibre的谐音,心中不禁暗笑,老板还说怕别人喝醉,自己何尝不是个酒鬼?
玻璃门里挂了一块白板,上面画着表格。叶霏凑上去看了看,应该是潜店几日内的潜水安排,用不同颜色的水笔列了众多人名。她看不懂,于是退回来,平台旁边半人高的木架带着一排圆洞,想来是放潜水用的金属瓶。叶霏靠在架子上,有些局促不安。
到了七点半,一男一女并肩走来。男子是当地人,剃着光头,右侧脸颊带着一道疤痕,从眼角延伸到颧骨,面色严峻。他瞟了叶霏一眼,也没打招呼,拿出钥匙将大门打开。女子身形窈窕,金黄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头后,浅绿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她热情地招手,走过来说:“嗨,你就是那个丢了摩托车的女孩吧?”
叶霏有些尴尬,“是,我太大意了。”
“事不凑巧,大部分时间,这个岛还是蛮安全的。”她伸出手来,“我是克洛伊。”
“我叫霏。”叶霏和她握了握手,口语练习的内容脱口而出,“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克洛伊笑起来,“很高兴店里又来了一位姑娘,我每天要去教课,我不在的时候,男人们从来不知道保持店面清洁。”她夸张地摇摇头。
“喂,这是诬蔑。”陈家骏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我也在扫地,擦桌子。但总有一些人不守规矩,弄得四处一团糟。”说着,他还低头看了看叶霏的脚。
叶霏得意的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已经把人字拖留在台阶下。
“你是老板,我哪里能批评你?”克洛伊耸耸肩,转向叶霏,“这绝对是岛上最棒的潜店,你会爱上这儿的!只是我们店里有三张扑克脸。老板,”她翘起拇指,指了指背后的陈家骏,又看向和她一起来的光头男子,“我男朋友,刀疤;还有汶卡大叔,我们的船夫。不过你不用担心,汶卡大叔英文不大好,刀疤不喜欢说话,老板么,他只是在装酷。”
陈家骏板起脸来,“克洛伊,你说得太多了。学生马上就来了。”
“我只是说了真相。”她轻快地笑起来,对叶霏说,“欢迎来到潜店。我先准备出海,回来再聊!”
虽然克洛伊说老板在装酷,但是叶霏和他还没有那么熟。她正要问家骏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有一位身材高大的欧洲男子走过来,热情地和家骏打着招呼,说他这两天就要离岛,是来店里结账的。陈家骏带着他去了里间的办公室,留下叶霏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望过去,刀疤和克洛伊正忙着整理装备,克洛伊一直在说着什么,语速很快,手势夸张,说不了几句自己就大笑起来。刀疤几乎没有答话,只是偶尔点头,但是听到有趣的地方便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克洛伊,微微一笑,脸上那道疤痕都没有那么狰狞了。
那种充满宠爱的柔和目光,叶霏曾经无比熟悉。她心中黯然,转过身去,绕着店铺走到后院。刚转过弯,险些和一位赤膊的中年男子撞到一起,他面色黧黑,留着络腮胡,中等个头,看起来十分健壮,左右手各拎着一支潜水气瓶。他急忙停住,一迭声地说着“sorry”。叶霏连忙摆手,“真的没关系。我叫霏,从今天起,我也来店里帮忙。”
“哦,我知道。”他放下气瓶,在沙滩裤上蹭了蹭手,“我叫汶卡。”
叶霏和他握手,说:“我来帮你吧。”
汶卡连连摆手,说了一串的“no”,拎起气瓶大步离去。
叶霏看他健步如飞,便学他的样子,到后院的遮阳棚下去拎潜水气瓶。银白色的气瓶有将近半人高,她双手握住瓶颈,向上一提,才发现气瓶比自己想象的重不少,她挺起腰,腆着肚子,双臂架在身前,勉强拽起一个气瓶,踉踉跄跄向前走去,脚底被沙石硌得生疼。她好不容易走到店前,汶卡已经把两个气瓶放在架子上,看到她连忙回身,将气瓶接过来。
“让我试一下吧。”叶霏坚持。
汶卡又是一迭声的“no”。
“把它交给汶卡。”陈家骏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告诉你要做什么了么?”
“是你让我来工作的呀。”叶霏放下气瓶,对上他的目光。
“我还没有说要做什么。”他的表情颇为严肃,“没交代的事情不要做,没让你碰的东西不许碰,ok?”
“o、k。”叶霏咬着牙答道。
“你太虚弱了。”陈家骏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如果你掉了气瓶,砸到脚趾,没有人会负担你的医疗费用。你懂么?”
叶霏点点头,心里颇为不忿。
他继续说道:“你已经是非法劳工,不要再给我添麻烦。”
叶霏有些委屈,抬起头来悲愤地看他,“你以为我想?”
克洛伊抱着装备走过,虽然听不懂二人的中文对话,但是看神情也知道叶霏受了数落。她停住脚步,夸张地向后仰身,“mr.seriousisjustkidding。”尾音拖长,语调轻快。
陈家骏瞪了克洛伊一眼,她咯咯地笑着,哼着歌离开。他蹙眉,摇了摇头,指了指墙角的扫帚,对叶霏说:“早晨扫一遍,之后随时保持清洁;水池那边有抹布,一会儿记得把桌椅也擦干净。”
“就这些?”叶霏问,心想,和酒吧的工作有什么不同?
陈家骏瞟她一眼:“嗯,暂时只能做这些,其他的你懂么?”
他又露出那种讥嘲的神色,叶霏压住心中不满,粗声粗气答道:“我会学的!”
除了刀疤和克洛伊,其他几位工作人员也纷纷抵达,有小伙子似乎因为来晚了,还被刀疤训斥了几句。过了八点,学生和客人多了起来,店里变得热闹而忙碌。有人穿戴装备,有人讨论潜水计划,大家在店内四处奔走,询问自己搭乘那条船的,存放包裹的,冲泡咖啡的,借用防晒霜和牙膏的。叶霏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借牙膏,是吃了早饭还要刷牙么?果真如家骏所说,她什么都不懂。于是握着扫帚,静静地立在廊柱旁,看店里的工作人员如何一一解决顾客的问题。过了半个多小时,潜水员们背好装备,陆续走过沙滩上的栈桥。两艘快艇马达轰鸣,劈开碧波,船后白浪飞溅。
它们远去后,店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桌子上凌乱地散落着纸笔和咖啡杯,椅子横七竖八地摆在露台上,地上多了许多沙土和脚印。陈家骏努努嘴,叶霏很是识相,走过来整理桌面,摆齐座椅,将地面清扫干净后,又把咖啡杯逐一拿去水池清洗。
她想问问老板还有什么交代,一转身,却没看到陈家骏的身影。
第二章 (中)
叶霏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到店里。潜水员们离开后,一层厅堂里的电视依旧开着,上面播放着一段潜水视频: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从镜头前翩跹而过,叶霏都叫不上名字;下一幅画面是一只海龟,趴在一大片珊瑚上用力的咀嚼;然后是海底的峭壁,四五条一人长的鲨鱼逡巡而过,最近的一条几乎紧贴着摄像机,能清楚看到它目露凶光,眼睛似乎一直盯着镜头。叶霏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这时镜头摇向广袤无边的大蓝水,配乐变得低沉深邃,伴随着心跳一般的鼓点节奏,而后传来飘渺的女声,浅吟低唱:“loveloveisverb,loveisadoingword”。悠扬的旋律带了一丝神秘,画面上,在浩渺的浅灰蓝色中,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身影渐渐浮现。它的头扁平方正,深蓝色的背上分布着白色圆点,镜头沿着流线型的身躯缓缓摇过去,似乎过了好久,才看到舒缓摆动的尾鳍。这是一条庞然大物,无数小鱼在它身边游弋。叶霏不认识这是什么鱼,只觉得它体型庞大,和周围的潜水员相比,像一艘小艇。但它没有一丝压迫感,虽然张着阔大的巨口,但看不到锋利的牙齿。阳光透过水面的波纹,在它背上绘出网状的光斑。它悠哉游哉,在水中自在地游弋,背上驼着一片夜晚的星空。
叶霏痴痴地站在屏幕前,几乎忘记呼吸,这是她所见过的最优雅的生物,似乎只存在于细腻的绘本里,或是缥缈的梦境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应和着歌曲的节拍,眼底要涌出眼泪来。
她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而后听到一把沧桑的声音:“it’samazing,isn’tit”
叶霏回身,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尽管脸上布满皱纹,但深邃的蓝眼睛依旧清澈。
她点点头,“是我见过最奇妙的动物了。”
老人微笑,“你在这儿工作?”
叶霏愣了一下,回答道,“算是吧。”
“这里能经常看到鲸鲨么?”
因为名字里的“鲸”字,叶霏迅速明白,视频中温和的巨人,就是老人口中的鲸鲨。她摇了摇头,“这个……还真不清楚。”
陈家骏的脚步声从木楼梯传过来,他走下二楼,和老人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这儿的教练kc,她刚来店里,有什么事情问我就可以。”
“嗨,我叫保罗。路过时看到视频,就过来打个招呼。”老人指指电视,“是在这里拍摄的么?”
家骏颔首,“前些年的片子了。这里不是鲸鲨洄游的常规路线,所以并不常见。您知道,能否看到鲸鲨,大家都不敢打包票。”
“当然,这是你拍的?”保罗感慨,“我潜水有二十多年了,当然,有时候一年只潜几次,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鲸鲨。”
陈家骏点头:“你知道它就在海里,但是不知道到底在哪儿。”
“就和爱情一样,是么?”保罗笑,“你知道它存在着,但不知道去哪儿寻找。”他环顾潜店,说道:“我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潜水了,不知道能否做一个复习课程,再和你们一起出海。”
“如果您的健康状况良好,当然没问题。”陈家骏详细询问了老人的身体状况,为他制订了这两日的复习和潜水计划。
保罗指指叶霏,“这位年轻的女士,要和我一起去么?”
她连忙摆手,正对上陈家骏的目光。他难得没有露出讥嘲的神色,“霏要照看店面,我们会根据教练的时间进行安排,他们都很有经验,您放心。”
保罗离开后,陈家骏抱着胳膊站在白板前,研究第二天的潜水计划。叶霏凑过来,问道:“老板,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当然。”他指了指刚刚从二楼拿下来的两本书,“有空把它们看了。免得你说自己在这儿工作,客人一问,你什么都不懂。”
叶霏走过去翻看,一本是潜水的入门教材,一本是热带珊瑚礁生物图册。她恍然大悟,“我说你刚刚怎么给我留面子。”
陈家骏不屑地应了一声,“给你留面子?如果告诉顾客,我的员工什么都不知道,简直丢人。”
叶霏在他背后,筋着鼻子,吐了吐舌头,扬起手中的书本,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两下。
他好像后背长了眼睛:“别做鬼脸。ugly。”
叶霏坐在门廊下的木桌旁,先翻开生物图册,除了一些形状有特点的鱼,其它在她看来无非是颜色有差异,又色彩斑斓,怎么也记不住名字,倒是有几尾像市场见到的黄鱼、带鱼,好像还有石斑。想起自己囊中羞涩,她叹了口气,将图谱放在一旁,换了入门教材来读。大致翻了一下,物理学部分的内容倒是简单,是最基本的浮力和气压公式,还有些声、光、热在水下传播的常识;潜水装备的内容是她前所未闻的,于是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外面阳光明晃晃的,细密平整的白沙亮的耀眼,但是海风拂面,坐在阴凉处只觉得通体舒泰。叶霏早晨起得早,上午又一直在忙碌,看了几页英文就有些眼皮打架。她起初还端正地坐在桌旁,越看腰越弯,先是左手托着下巴,后来索性在桌上伸直胳膊,侧脸枕在上面,想着,睡一下,一下下就好。
当然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总担心黑面老板站在身边,冷哼一声,敲她个爆栗。叶霏内心叫苦,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中学,自习课打盹时总要提防忽然推门而进的班主任。但这种舒服的温度,像极了少年时代的初夏傍晚,除了考试再没有烦恼。教室开着窗,谁家蛋炒饭的味道飘了进来,还有些焦香的葱花味。
叶霏吸了吸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她回过神来,意识到食物的香气并不是自己的臆想。睁开眼,面前摆着炒饭,在盘中是一个倒扣的碗状,旁边还有两块炸鸡翅。盘子下面垫了两张纸巾,所以她没有听到放下的声音。她的视线扫过去,在桌子另一端,陈家骏面前放着一份相同的炒饭,已经吃了一半。他自己拿了一把勺子,但是叶霏面前的盘中,不仅放了不锈钢勺,还架着一双筷子。
没想到他还如此心细,叶霏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本来应该是你去买饭的,不过等你睡醒,大概人都饿死了。”对方头也不抬,三两下将饭吃完,盘子向前一推,“你吃完后把盘子还回去。”
叶霏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她吐吐舌头,“还给谁?”
“monkeybar继续向前走,那家joy’,你的室友茵达就在那儿。”家骏喝了口水,“还有,我和他们说了,你想吃什么可以记账,算员工折扣价。”他指尖敲了敲盘子边缘,“不过,饭钱都从你的工钱里扣。”
“哦,知道了。”叶霏扁了扁嘴,心想,还有工钱呢?按照老板这副资本家嘴脸,能够饭钱么?是不是还得自己倒贴?这样一想,耳朵似乎也痛的更厉害,她一边吃着饭,一面揉着下颌角,还不时擦擦耳朵,看有没有脓液流出。
吃过炒饭,叶霏捧了两个盘子,顶着烈日,一路走去joy’,路过monkeybar时探头看了一眼,颂西并不在。一位相熟的朋友在看店,回答说他女朋友今天回来,颂西接她去了。到了饭店,茵达笑眯眯地迎过来,“roomie,今天过得怎么样?”
“今天怎么样?”叶霏哼了一声,“没别的,就是太漫长,像forever那么长。”
“很忙吧?”
“一般吧。但是那个老板……好像总在生气。”
“你说陈先生?”茵达歪着头,嘴巴张大,“他是个大好人。”
“他是个……”叶霏想不起资本家英文怎么说,“他很刻薄。”
“但他让你去潜店工作呢。”
叶霏翻白眼,“我想去monkeybar,自由。来这儿也不错呢。”
“如果我会潜水,也想去店里工作呢,薪水要好很多。”茵达叹了口气,“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呢。”
“所以不要去,会被骂死。老板从来没提薪水,我只知道自己欠他两百美金…”叶霏摊手,“…哦,现在还有饭钱。”
“如果咱们能换换……”茵达说着,有些忸怩。
“等等。”叶霏凑上去,贴近她的脸,“你不是……喜欢某人吧。”
“哎呀,你千万不要回潜店去说。”她捂住脸。
“不会是……k.c.tan吧。”叶霏恍然,“怪不得你说他是个大好人。”
“不是不是。”茵达摆手,“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吧。我也要工作啦。”
真是简单的小女生,又害羞,又藏不住话,明明那么急着想和别人分享心事,又羞怯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叶霏不再追问,笑了笑,从餐馆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