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斩钉截铁答道,“我和他,绝对没可能了。”
“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等你回来再说吧。”叶母叹了一声,“关键是你自己想通了,免得心里难受。”
叶霏咬了咬嘴唇,认认真真地说道:“想通了。”
“真想通就好,我姑娘这么好,还就绑在他身上了?”叶母笑了一声,“不过,在路上还是别想太多了。我主要是担心你,为了这件事儿不开心,出门在外心不在焉、迷迷糊糊的。你看,手机都能掉海里。”
叶霏心头一热,“妈你放心,我不会的,那纯粹是意外。”她心想,我还丢过摩托车,救人踩了珊瑚,被打得眼眶发青,还有好多事儿,没法和你说。
“嗯,你自己多小心。也快回来了吧。”叶母略微放下心来,和叶霏聊了几句她的行程。
她一一作答,又说道:“这是别人的电话,国际长途,不多说了。”
挂了电话,过了十来分钟,陈家骏才回来,还把她的行李都拿了过来。
叶霏把手机还给他,像是夹在两个世界中间,一时有些恍惚。他也没说什么,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
叶霏捧在手中,翕动嘴唇,欲言又止。
陈家骏微一笑,“没和家里联络,你妈妈说你了?”
“嗯。”
“有没有,叮嘱你离陌生男人远点?”
叶霏无语。
“晚了。”他笑,“刚退了一间房。”
“你怎么和前台解释?”
“哦,他没问,这是职业道德。”
她好奇,“要是问呢,说和女朋友吵架,又和好了?”
陈家骏垂眼看她,“就说路上捡了个女生,看上我了,非要睡一起。”
叶霏要去捶他,陈家骏笑着躲开,“喂,一手油,不要碰我。”
她坐下来,拆开油纸包,里面是方方正正的蛋饼,有些像煎饼果子,尝一口,还有甜甜咸咸的牛肉馅儿。“国内也有类似的。”叶霏边说边吃,斜坐在床边,和他背靠着背。
他笑了一声,说话时后背嗡嗡地轻颤,“中国什么都有。”
她侧头,晃了晃脚,“也不是。”
那里没有你呀。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叶霏说,“刚才和我妈打电话,我没说起你的事……对不起。”
陈家骏不以为意,语气平静,“没事。的确不必,免得家人担心。”
“嗯,以后找时间,我会和他们说。”
“怎么说?刚来几天,就被拐跑了。”陈家骏轻笑,“我要是你爸爸,一定去教训那个臭小子。”
叶霏也笑了笑,心头还是沉甸甸的,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那个……我前男友,去我家了。”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一僵,忙解释道:“前几天的事儿,已经走了。”
他冷冷哼了一声,侧身将叶霏箍在怀里,“他别想。”
她脸上一热,“本来也没他什么事儿啊。”
陈家骏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语气缓和下来,“你自己能搞定?”
叶霏点点头。
“其他时间还定不下来,”叶霏说,“但是寒假肯定有,我还来找你吧。”
陈家骏应了一声,“什么时候放假?我帮你订机票。”
“不用,我来看你,我买票;你来看我,你买票。”叶霏说得认真,“我回去打工,做实习,还是赚得出来的。但你得包吃包住。”
“那就没有宿舍了。”
“嗯?”
他垂眼看叶霏,含着笑,“可以住我那里。”
让大家都知道,她和他住在一起,这个念头让叶霏内心喜悦而羞赧,脸上染了红晕,嘴角含笑,说不出话来,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只听陈家骏悠悠地说:“可惜,没有极光可以看。”
叶霏想起雅恩斯的邀约,忍俊不禁,“你是在吃醋吗?”
他不以为然,“以后一起去看。”
陈家骏拿手抹了抹叶霏的嘴唇,将她抱在怀里,“你和家里怎么说,不用考虑我。”
或是隐瞒,或是坦白,决定权都交给她。
“放心,他们都很通情达理。”叶霏听着他的心跳,心里有点酸,“我已经做了决定。”
他说了一句英文,叶霏想起,是颂西唱过的一句歌词。
we’ple,maybeweshouldtakeitslow。
未来还长,我们不过是凡人。
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可以肆意妄为,面对这个大世界,还要慢慢来。
第二十章 暖暖
叶霏在广州中转,返回北京的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抵达首都机场时已经接近午夜。她也顾不得省钱,急急忙忙打了出租车回到学校,硬着头皮叫醒宿管阿姨,难免挨骂,陪着笑脸说了一连串好话。
暑期里有不少研究生留下来实习,或是有参加各类培训的朋友同学来借宿,宿舍楼里并不冷清。叶霏蹑手蹑脚开了门,简单洗漱,将遮挡灰尘的床罩卷起来。她一路奔波,疲倦困顿,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三伏天的北京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寝室里没有空调,太阳升起来后便热气灼人,知了躲在树荫里齐声聒噪,好像每片叶子都在嘶嘶啦啦地鸣叫着。
叶霏身上出汗,心中也有一些烦乱,她在朦胧中还盘算着,这样闷热的天气,需要跑到海水里游个够。但是耳畔夜夜回荡的海潮声已经消散,是呀,她已经离开海岛了,合着眼,暖黄的光晕中似乎是陈家骏安宁的睡脸。
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天,她从没意识到,自己离那片海越来越远,此时这个念头却渐渐明晰起来。叶霏万般不舍,想要留在半梦半醒的懵懂中,但是周围的声光越来越真实。她侧卧在枕上,睁开眼,隔着布窗帘,阳光依旧明晃晃的,拥挤的寝室显得熟悉而陌生。
她扁了扁嘴,鼻子一酸,泪水从眼角落了下来。
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给陈家骏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抵达,白天就去买一部新手机。
他不一会儿便回了一条,似乎一直在电脑那边等着她,简简单单,说,知道了。
叶霏打了个哭脸,“你给我带的三公斤山竹,被海关拦下了,早知道在飞机上吃光。”
陈家骏刚刚装了中文输入法,在叶霏的指导下捡起多年不用的汉语拼音,一直显示输入状态,过了好一阵,出来短短一行话:“下次再买。”
“还在吉隆坡吧?今天打算做什么,去看老朋友和生意伙伴?”
“从klcc(国油双峰塔)跳下来。”
叶霏笑:“不要太想我。”
他缓慢的输入显得有些矜持,“不想。终于走了。”
终于走了。
陈家骏坐在宽敞的飘窗前,伸长双腿,架着笔记本,试了两次,才把拼音打出来。窗外轻纱一般的晨雾在阳光中飘散,他眯着眼,眺望着城市中心拔地而起的双子塔。这间酒店的地势高,俯瞰繁华的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在晨光中无声地铺展开来。
他还记得叶霏一进来,就看到浴室和卧室之间的磨砂玻璃墙,一张脸憋得通红,咬着牙斜睨过来,“怪不得你搜了半天,又打电话确认。”
陈家骏觉得好笑,这家酒店开业不久,他又没来过。最初在网上看地图,完全是被它居高临下的位置吸引;打了电话,只是为了确认窗户的朝向。朦朦胧胧的玻璃隔断是个意外惊喜,他表示很满意。
他放下背包,大步走到窗前,将厚重的落地窗帘拉开。
城市的璀璨灯火像是星光落在脚下,夜幕里华灯绽放的双子塔如同镶嵌着亮闪闪的水晶。
送叶霏去机场之后,曾经热热闹闹的房间,没了她的身影和声音,一瞬变得无比冷清。
昨天夜里飘了一阵小雨,两个人依偎着看夜景的窗前,他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刷新航班状态。玻璃窗上的水珠映射出城市的斑斓夜色,像一幅信手涂抹油彩的画布。叶霏的航班延误,晚了两个小时。知道她平安落地,他的心才放下来一半。
叶霏洗脸刷牙,对着盥洗镜做了两个深呼吸,拍拍脸,给自己鼓劲儿,就几个月,一咬牙就过去了。室友赵晓婷在一家基金会实习,暑期一直待在北京,告诉叶霏说许鹏程连续来了好多天,一直问她去哪里了。
“我们都不记得你去哪个岛,要是他知道名字,没准就追过去了。”赵晓婷试探着问,“我觉得他还挺有诚意,要不要好好谈一谈?”
叶霏木着脸一言不发。她思忖片刻,抿了抿唇,“碰到再说。”
妈妈说得对,总不能一直躲着;自己还信誓旦旦答应陈家骏,说自己能搞定。
该来的躲不掉。
许鹏程回国有十来天了,美国那边导师接了个新的科研项目,实验室里需要人手,他的假也不多,再过几天就得赶回去。他本来也没指望叶霏留在北京乖乖等她,想着天南海北,追过去就是,没想到大家都说不清她的具体所在,手机更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发出的短信和邮件都石沉大海。
他从叶霏的室友那里得知,她也要赶回来实习,如同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焦躁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从叶霏家乡回来后,他每天都要来宿舍楼前等上一阵。
不到正午,就已经酷热难当,许鹏程在楼前的树荫中站了一会儿,柏油路上热气蒸腾,阳光白花花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虽然是暑假,宿舍楼里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一道熟悉而灵巧的身影穿行而过,简单的t恤和牛仔短裤,马尾扎高,随着轻盈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就是在一众打着遮阳伞的姑娘中,她黑得有点不像话。许鹏程当是自己眼花,第一眼没敢认,又看了一眼,确定是叶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
叶霏猛地被人拉住,一回身,对上一张带了薄怒和不安的脸。他在热气中熏得久了,脸色有些憔悴疲惫,没了常见的神采飞扬。但依旧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五官轮廓分明,两道浓密的眉,略薄的嘴唇微微上挑,看起来总像含着笑,他身形修长,虽然有些偏瘦,但匀称结识,看起来斯文俊雅,又并不显得孱弱。
难怪当初在食堂、教室和图书馆的人山人海中,总是能第一眼看到他。
只是,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叶霏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心中不仅没有曾经的悸动,连她自以为会出现的怨怼和厌烦都没有。
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凝视着许鹏程,反而有一些怜悯。
“放手。”叶霏垂眼,看着他攥住自己胳膊的手。
许鹏程像是怕她跑了,手上没松劲儿。
叶霏不想在众人面前和他撕扯,微微动了动手臂,“我说,放手。我没打算跑,咱们今天把话都说明白。”她声音不大,但语气镇定坚决。
“你不躲我了?”他不大相信。
“我没躲,恰好不在。”叶霏深吸一口气,“边走边说,不要站在路边,让同学看热闹。”
许鹏程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恨我。”
“你想多了,我真的不恨你。”叶霏凉凉一笑,“我才发现,恨是一种挺深刻的感情。我对你,没有。”
许鹏程心中烦乱,“我承认我错了,但是,罪不至死吧,难道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几个月里,我给你发信,给你打电话,你听过我一句解释吗?”
“你和她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
“你不要相信别人添油加醋的话。”
“我没。”叶霏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她是你说过的师妹吧,你去机场迎新,接回来的那个。”
许鹏程没有否认。
“头一两个月,你总会说起她,和我讲大家一起聚会的事儿,也会提到她的名字。”
“那时候没什么……”
“是。”叶霏点头,“后来你就不提了。”
……
她继续说:“当时我没发觉。现在想,大概已经出了问题。”
许鹏程默然。
的确,第一年来美国的女孩子,越来越依赖他,因为初来乍到的孤单和无助,总显得怯生生的,难过时会柔弱地靠在他肩头哭。
他觉得自己像是拯救落难公主的骑士,英姿勃发。
而叶霏不会,两个人在讨论如何申请和转学的问题上不能达成一致,虽然她也希望能早日相聚,同意最不济以结婚陪读作为保底选项,但是姿态始终不肯放低,辩驳起来,他常常被叶霏说得词穷。
见不到她的人,想不起她的好,心里只有和她争辩时的烦躁。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倾斜过去。
但是在牙买加的海边,当他怀里抱着别人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叶霏许下的承诺,想起她在碧波中游动时轻灵曼妙的身影,想起她纯真自然、毫不造作的笑容。
一念之间,才没有跨过最后一道防线。
是那个女生将两人的照片放在网上,标注了他,动机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