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过神来,秦水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自己居然压根忘记了还要接儿子放学!
31、父与子
秦水将儿子从老师家里接来时,不免又挨了一顿批评。秦栋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看到爸爸黑黑的脸色,不由得心里有些害怕,惴惴地喊了一声:“爸爸,这次是小栋不乖,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告诉老师,爸爸工作很忙,一定不是故意不来接我的。”
看着儿子惶恐不安的表情,秦水心里一软,感到有些内疚。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当天色渐黑,还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时,这个小小的孩子也会害怕吧?也一定会肚子饿吧?本该是他生气发脾气的,可现在他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是太懂事,还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爸爸…下次不会忘记了。”秦水生涩地用了“爸爸”这个自称,感觉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像是为了补偿般,他又加了一句,“这个周末,爸爸带你到公园玩。”
秦栋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就好像一株小芽顶出了土壤,兴奋地歪头道:“真的吗?爸爸?”
秦水轻咳了一声:“当然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秦栋欢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爸爸和我拉钩!”
“真是小孩子。”秦水鄙视地翻了个白眼,还是伸出小指钩住了他的手指。小小的手指温暖又柔软,在钩手指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一根柔软又轻盈的羽毛在心口轻轻拂过,酥酥的,又有一点麻麻的。
小孩子有时也不是太讨厌的生物。秦水的这个想法在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爸爸,肚肚痛,我要拉粑粑了!”
结果到了双休日,这次公园之行还是泡汤了。
秦水歪斜地躺在床上,一边打喷嚏一边用纸巾擦鼻子。这五年后的自己身体也太弱了吧?天气只是转冷了一点点,没想到就中招了。是因为平常太少锻炼了吗?
他低头看了看比五年前粗了不少的腰,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他不但全身酸痛,整个脑袋也像是装了块大石头,沉得抬不起来。最烦人的就是还有些发烧,希望体温别再继续上升就好了。
一个人生活,最怕的就是生病,连倒个水的人都没有。虽说现在多了个儿子,可他才四岁,又能指望什么?
秦水胡思乱想了一阵,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他隐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一天没怎么吃饭,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可这家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做饭啊,除非是海螺姑娘。可能是生病产生幻觉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想着要不要打电话叫个外卖,就算他不吃,家里有个孩子也要吃饭。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好点?”儿子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低低地响起。
他没有睁眼,只是皱着眉有气无力地说:“别太靠近了,不然感冒会传染给你的。你饿了先吃面包,我等会儿打电话叫个外卖。”
“爸爸,你吃面面呀。”儿子反而更凑了过来,“小栋做了面面,爸爸经常做给我吃的面面。”
秦水心里一个激灵,赶紧睁开了眼睛,只见床头柜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红的是西红柿,黄的是鸡蛋,绿的葱花,配着雪白的面条,看起来诱人得很。
“这是你煮的?你怎么会煮面?你会开煤气?这么热的水你不怕被烫到吗?切西红柿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他问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也难怪,毕竟秦栋只有四岁。
秦栋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看爸爸平时是这样煮的呀。从冰箱里拿鸡蛋和西红柿,放在水里烧,然后扔面条,最后还要撒上一些绿绿的东西。很容易的。”
秦水心里无限感慨,这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吗,懒人的儿子早当家…
“好儿子。”他摸了摸孩子的头,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儿子做的,我怎么也要捧个场。”
秦栋睁着一双大眼睛萌萌地看着他:“爸爸快吃,小栋厉不厉害?”
秦水用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入嘴里嚼了几口,忽然感到有些想哭。面里没放盐,面条也是夹生的,好像…有点难以下咽…可是看到儿子那双期待的眼睛,他一咬牙,连吃了几大口。
“爸爸,你喜欢吃小栋做的面,小栋以后每天做给你吃!”
儿子的话成功地让面条卡在了他的喉咙,他干咳了几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栋乖…”
“吃了小栋的面,爸爸的病就赶快好起来吧。”秦栋又轻轻地说了一句,天真的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希冀。
秦水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不知是不是面条热气的关系,他的眼角好像有些湿润。有什么似乎在心里逐渐苏醒,是他能感觉到却看不到的东西。
当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小栋,爸爸记得饮水机里的水没了,你又够不到水龙头,那你是从哪里拿的水啊?”
“哦,爸爸,我到厕所找到的。”秦栋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秦水的脸顿时黄了,天哪,不是在抽水马桶里舀的吧?好想吐!完了完了,自己的病情一定会加重的!
“就是那盆放在台子上的水啊,我看还蛮干净的。”秦栋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下半句。
“你小子,话还分两段说。”他轻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还好还好,那是他没倒的洗脸水,总比马桶水好多了。看来懒惰还是有好处的。
作者:vivibear
夜半时分,天下起了大雨,隆隆的雷声时不时地传来。银色闪电不时出现,仿佛随时都可能撕裂天空。秦水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看到一个小小身影站在床前。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栋。
“怎么了?小栋?”
小栋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爸爸,我最讨厌打雷下雨的天气了。我不想一个人睡…”
秦水叹了一口气:“那你到爸爸身边睡吧,你睡那一头,别被传染感冒了。”
小栋一听,顿时笑逐颜开,刺溜一下就钻到了床上,扯过被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秦水再次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传来孩子香甜的酣睡声,即使夜里没有星光,他也好像仍能看到那张纯真美好的睡颜。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雨声打在窗上显得格外急促。如此嘈杂的氛围,这一刻他忽然心安。
在下一个双休日到来时,公园之旅终于成行。这一次公园之行还多了两个人,是陈梅和她的弟弟陈健。秦栋第一次见到陈梅还有点拘谨,倒是陈梅对他很热情,还拿了好多好吃的给他。对于两人这样的相处还算满意,对陈梅也多了几分好感。要说唯一觉得不协调的,恐怕就是陈梅的那个弟弟陈健,时时刻刻都黏着姐姐不说,还什么东西都想要。和他一比,小栋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你们家小栋和你长得还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陈梅笑着拿出一袋橘子,拣大的挑了几个出来,“来,尝尝看,是我二叔自己种的,甜着呢。”
秦水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是不显:“他是我儿子,自然随我。”说着,他顺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开来,递给了身旁的儿子。
小栋一脸开心地接过橘子刚说了句“谢谢爸爸”,就听陈健嗷的一声叫了起来:“我要橘子我要橘子我要橘子!”
陈梅只好哄他:“好了,姐姐马上再给你剥一个。”
陈健叫得更加刺耳:“不要不要,我就要他手上的那个橘子!”
秦水听得烦躁,扭头对小栋说道:“乖,小栋,把橘子给他。”
若是平常,小栋一定会听话,可这次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紧紧抓着橘子拼命摇头:“不!这是我的橘子!我不给!”
“你给他!”秦水感到威信受到了挑衅,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不然,爸爸要打你了!”
小栋梗着小脖子:“不给!打死也不给!”
陈健一听,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不嘛不嘛,我就要那个橘子,我就要那个橘子!”声音尖锐刺耳,简直能让人精神崩溃。
秦水终于受不了了,硬是从小栋手里夺过了橘子交给了他,叫号声终于止住了。小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死死拽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橘子。
“这,这孩子真是的。”陈梅面色尴尬,赶紧拿了个最大的橘子剥开来,递到了小栋的手里,“来,小栋,阿姨给你个最大的。”
小栋忽然抓起橘子狠狠砸到地上,一扭头跑开了。
“小栋,你给我回来!”秦水也有些火了,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讲理了?是不是这段时间自己太纵容他了?这要养出个熊孩子来可怎么办!
眼看着小家伙越跑越远,秦水只好追了出去。在公园的枫叶林下,他看到小栋正站在那里愤愤地用脚踢着树叶。
“小栋,你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橘子而已,让给他算了。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不讲理?你这样真让爸爸失望!”秦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小栋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只嘟囔着:“这是爸爸给我剥的橘子,是爸爸第一次剥橘子给我吃…第一次…”
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掐了一下,一股温热的东西从心脏里钻了出来,急速地顺着喉咙上涌,直冲眼底。硬是忍了又忍,才把眼底的湿意压了下去。
这个…傻孩子…这个爸爸当得到底有多失败?四年里竟然从没给儿子亲手剥过一个橘子!而这个让他鄙视的人居然就是五年前的自己!
他蓦地回转身,紧紧搂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低低道:“爸爸,爸爸以后给你剥好多好多的橘子,每天给你剥橘子…好多好多橘子…”
32、我不是你爸爸
秦水回家后就给小栋买了一大袋橘子,亲手给他剥了四五个,小栋很满足地一口气都吃完了。自从公园之行后,秦水对陈梅也有些淡了,倒是陈梅变得更加热情,每隔几天就打个电话来嘘寒问暖一番。秦水虽然觉得结婚麻烦,但现在有了儿子,怎么说都是有个女人来照顾会好些。这样,儿子总比每天跟着他吃西红柿鸡蛋面强,所以也就继续和陈梅保持联系。
今天一大早秦水刚进公司,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同事们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王姐朝老板办公室努了努嘴,意思是说,老总正在发火。
秦水赶紧凑到王姐身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啊?谁撞到老总的枪口上了?”
王姐皱了皱眉:“小秦,上次和奇龙贸易那笔生意的合同是不是你和谢红去签的?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合同?”
秦水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上次和部门经理谢红去签合同的时候,谢红因为有重要私事临时要走,所以让他代她仔细再查看一遍,可他因为偷懒,根本没仔细看就说没问题了。
“你和谢红这次都惨了啊。你知不知道,合同里的数字少了个小数点。”
王姐的话让秦水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少了一个小数点意味着多少损失,他很清楚。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谢红哭着走了出来,一见到秦水就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得正好,老总让你进去!你要懒得没时间看,你可以跟我说啊!这次被你害死了!”
秦水一进去,就听到老总恼怒的声音从办公室传了出来。
“你就懒得连对一遍数字的时间都没有?你知不知道这次公司损失了多少?告诉你,就算你工作一辈子也赚不回来!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认真工作过?就说迟到吧,你一年要迟到多少次?这年头因为睡过头迟到的人还真没几个!”
“以前我都是看在肖凯的面子上,但现在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就算是得罪肖凯我也要告诉你,要是不想干你就从我这里马上滚蛋!什么玩意儿!”
好不容易等老总的怒火稍有平息,被当成了出气筒的秦水才蔫蔫地从办公室出来。这个月的奖金,年终奖算是全部泡汤了。不过比起被炒鱿鱼的谢红,他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当然还是多亏了好友肖凯的面子。
他情绪低落地坐在椅子上,心情沮丧无法形容。若是在以前,或许他不会把这当回事,但现在一想到自己还有小栋,那种挫败感就格外明显。如果让小栋知道自己的爸爸这么没用,他一定会很不开心吧。万一失去了工作,他拿什么去养小栋呢?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小栋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他原有的生活态度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接起来,就听到老朋友刘函的声音:“哥们儿,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他正想问对方也没有签下意向单位,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已是五年后,就改口道:“我还行,你呢?现在在哪里混?”话刚问出口,大脑里的信息已经反馈给他,刘函现在是某家酒店的经理。
“我这不还在酒店混嘛。”他笑了起来,“前两个月你才找过我,怎么就忘了。”
“老了,不中用了。”他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大学里刘函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对了,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个,我让我老婆去办了。”刘函的语气忽然变得古怪起来,“那个,今天结果出来了。”
秦水继续接受着反馈的信息,上两个月,这个还没和他交换命运的秦水曾去找过刘函,给了他一份东西请他老婆帮忙。她的老婆目前在某医院亲子鉴定中心工作。
亲子…鉴定中心?秦水的手突然一抖,有种想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可耳朵不由自主地更加贴近了手机,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影响他一生的信息。
“哥们儿你要有心理准备。”刘函的声音中带着点同情和可惜,“那孩子不是你的。”
秦水僵硬地放下了手机,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还有一些针扎般的刺痛。
为什么…在他决定要补偿那孩子的时候知道这个真相…
为什么…这个真相不来得更早一些…在他还没付出更多的感情前…
为什么…这个真相偏偏会来到…
为什么…不索性骗他一辈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到幼儿园去把小栋接回来的。小栋一见他就开心不已,一路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幼儿园发生的趣事。要是在平常,他会心情很好地和儿子胡扯,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越听越心堵。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在重复回响:“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
进了家门,小栋就冲到放玩具的地方,拿了他最喜欢的汽车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缠着要他陪着玩。他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恶气,抢过那辆小汽车狠狠扔到了地上,大声吼道:“玩玩玩!就知道玩!滚!别叫我爸爸,你不是我儿子!”
小栋顿时愣在了那里,一时吓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整个人好像都呆掉了。秦水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是烦躁,甩开门就大步走了出去。门被甩得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接着就传出了小栋无助的哭泣声。
秦水在楼梯口呆立了一会儿,似乎是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在街上游荡着,四周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在他眼里犹如幻景,是那么不真实。交换了命运之后成为爸爸的人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还没有感觉到更多,这短暂的体验看起来就要结束了…
不知不觉中,他走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半打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意识仿佛也渐渐随着酒的灌入而变得模糊起来,透明的窗户映照着这城市的浮华万千。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穿透了窗子浮到半空中,俯视着俗世红尘的糜烂。
“咦?秦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秦水醉意朦胧地抬起头,脸上有些惊讶:“陈梅?怎么是你?”
陈梅在身边坐了下来,一脸关切道:“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这么一个人喝闷酒,对身体可不好。”
本来是家丑不可外扬,可秦水实在是太想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了,接着醉酒这股劲儿,竟干脆将整件事都告诉了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