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去所有伪装,卸下所有心防,我和夏筱左有的,都只是一颗赤诚的心。但是平日的我们,或者对人冷漠,或者嘻嘻哈哈笑的像个白痴,或者假装自己很坚强,或者耍无赖当作对什么都云淡风清,但其实心里真正的感受,只有自己明了。那些痛苦是怎么慢慢慢慢爬过我们的生命的,只有我们自己明了。
就像谁说的,再难受的时候,也要忍着。就好像牙疼,疼的厉害的时候,我们还会更用力的咬住那颗牙齿,死死咬住,虽然痛彻心扉,但是心里舒坦。
许林乐说,你们这样的,都是变态。
许林乐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筱左正哭的像条毛毛虫一样,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夏筱左心里的伤,那么清晰的知道卫衫嘉对她的影响力。
那天夏筱左和我在篮球场的看台上说了很多,然后许林乐打完球,我们三个就一起去学校外面的小馆子吃饭。走出校门的时候,夏筱左看到了她遍寻不着的卫衫嘉。她愣了一下子,然后就神色自然的对他笑,像往常那样大声的和他打招呼,好像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卫衫嘉淡淡的和我们点了一下头,随即就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我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只要有外人在场,或者所谓的“兄弟”在场的时候,卫衫嘉就会对我们分外冷淡。我知道,那其实是他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卫衫嘉得罪过多少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怕给他的朋友带来麻烦。
只是我不能接受的是,彼时,他的手正放在一个穿隔壁学校制服的女生肩膀上,姿态亲密。
认识卫衫嘉这么久,我知道有数不清的女生喜欢卫衫嘉,但是卫衫嘉一直都对此敬谢不敏。他觉得女生是个麻烦,像我这样是朋友的还好,若是牵扯上感情,那真是麻烦中的麻烦。所以他抗拒夏筱左的喜欢的同时,也抗拒所有女生的靠近。夏筱左没有胜算的同时,其他女生也没有。
可是,今天,他却把手放在另一个女生的肩头,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冲动的想要跑过去问他为什么,夏筱左不动声色的,但是死死拽住了我的手。
她说不要。撩撩不要。我不要答案。
夏筱左深深的低下头去,拉着我和许林乐往相反方向的饭馆走。我没有看夏筱左的表情,可是我从她的“不要”里,瞬间就触碰到了她战栗的灵魂。
她在害怕。天不怕地不怕的夏筱左在害怕。而她害怕的,只是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答案。
那天我和许林乐都没有去上夜自修,陪着夏筱左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开了很多很多并不好笑的玩笑。
夏筱左还坚持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喝的越多,情绪好像就越HIGH,霹雳啪啦不停的说话,像个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话的人一样。最后还是我和许林乐生拉硬拽才把她从饭馆里拖了出来。
因为我和许林乐的书包还在学校,所以我们要先回教室取东西。夏筱左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话,然后自己一个人乐个不停。经过学校操场的时候,她忽然说:“撩撩啊,许林乐啊,我给你们讲个冷笑话吧,超级超级好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夏筱左还未说,自己就先笑个不停。然后,她给我们讲了那个北极熊与企鹅的故事。
说有一只企鹅,她的家离北极熊家特别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才能到。
有一天,企鹅在家里呆着特无聊,准备去找北极熊玩,于是她出门了。可走到路的一半时发现自己家的煤气忘记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煤气还是得关啊,于是企鹅又走回家去关煤气。关了煤气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她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然后企鹅就敲门说:“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
“结果北极熊开门以后你猜他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他说:‘我不和你玩!’……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很好笑……”
这是我听过的,最悲伤的冷笑话。
夏筱左的声音越来越低,笑声也越来越怪异,后来渐渐变成呜咽的声音。她一下子蹲下去,然后抱着膝盖开始崩溃的哭泣。
夏筱左的哭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空空的,被夜晚的风吹的飘来荡去,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助那么脆弱那么的绝望,听了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边哭边问我和许林乐:“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我有什么不好呢?……他卫衫嘉凭什么不喜欢我呢?……撩撩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我想把夏筱左扶起来,可是她根本就站不住,一个劲的往下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换作别人,或者干脆一个陌生人,我还能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安慰她,可是她是夏筱左啊,我明白她心里最深的痛,所以我也明白在那个时刻那些话有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我只好抱着她,陪她一起掉眼泪。我说:“筱左,我知道你好辛苦,你总是对我们笑啊笑,对卫衫嘉笑啊笑,你把所有的难过都藏了起来,可是,我都知道的。你哭吧,哭一哭,就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自己就是卫衫嘉,那么我就可以好好的爱夏筱左,擦干她的眼泪把她抱在胸口,让她不要难过。
许林乐背光站在我和夏筱左身后,整个人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剪影,而我和夏筱左的脆弱则在那一刻完完全全赤裸裸的暴露在他面前。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他没有安慰夏筱左,也没有帮助我把夏筱左扶起来,他只是在我们哭的像两个傻瓜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他说:“夏筱左,骆撩撩,你们这样的,都是变态。”
那天晚上我和许林乐把夏筱左送回家之后已经很晚了,我们肩并肩走在两边种满香樟树的马路上,路灯昏暗,光影在枝桠间影影绰绰,风一吹就轻轻摇晃起来。空气里有香樟叶子极淡的香气。
我心里有点沉重,可是我想让自己高兴一点,看起来轻快一些,所以像个年纪很小的小朋友那样蹦蹦跳跳的走路,踩身边许林乐在地上的影子。
许林乐不让我踩他的影子,他推我的脑袋,说我是二百五。他那鄙视我智商的语气和拽拽的表情,一瞬间让我觉得很亲切很温暖,心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当所有人都在为这烦恼为那悲伤的时候,许林乐也永远是高兴的。而且他的高兴和夏筱左那种硬撑的表面的高兴不同。
他就是一道阳光,能照亮温暖生命。
我问许林乐:“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像夏筱左喜欢卫衫嘉那样喜欢你,你会不会心软呢,你会不会爱上她呢?”
许林乐瞥我一眼,用慢悠悠的语气贱贱的说:“早恋,是不对的;早恋,是会影响前程的;早恋,是要被和谐掉的……”见我一副很想揍他的样子,他才收敛了嘻笑的表情。
“如果是你的话,你不用那样为我付出,我就会喜欢你了。”许林乐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侧着头看我,眼神专注而真挚,那一刻,他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空一样璀璨美丽,但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很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玩笑的端倪来,可是他那么认真,认真到我都快要相信了。我迟疑起来,心慌起来,支支吾吾起来的时候,许林乐忽然又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的脸,很欠扁的问:“刚才的我,很深情吧?”
我真想一巴掌抽飞他。我说:“许林乐你怎么那么坏?我是有在认真问你诶,你能不能认真的答我一下?”
“好啦好啦,我认真回答……”许林乐似乎真的有认真的想我的问题,他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走的比我略前面一些,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还是要看是谁。如果是喜欢的女孩子,我自然就会喜欢她,可是如果真的没有感觉,那么我会感动,但是……只能对不起。我心里有我的天下无双,如果我不接受她,我只是对不起她,可是如果我接受她,那我则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还对不起我心里的那个天下无双。”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许林乐心里有这样一个天下无双。我忽然发现我和许林乐认识那么久,但似乎一直都是在嘻嘻哈哈的乱开心,我不高兴的时候他陪我,我受委屈的时候他挺我,我无聊的时候他逗我,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许林乐不高兴受委屈无聊的时候。因为在我固有的印象里,许林乐就是所有人生一片坦途的上帝宠儿的代表。
他又聪明又英俊,家世又好父母安康,人缘又好朋友一帮,永远不缺爱慕他的女生为他增添自信,他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我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许林乐心里,还有这样一个天下无双。
其实我当时有点偷偷吃味,明明我是许林乐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却从没告诉我这些。我也没有办法肯定说我会喜欢许林乐的那个天下无双,因为很明显她没有对许林乐很好,我也怕,有一天,许林乐就和他的天下无双逍遥快活去了,那我真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一直一直追问许林乐她是谁呢。许林乐就是不答。他只说,她是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的。
当后来的后来,当我知道那个许林乐心里的“天下无双”就是骆撩撩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体会到我那时震惊。
我知道许林乐一直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们感情深厚患难与共,可是,我始终认为那只是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友情”或者“亲情”,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许林乐会忽然跑过来和我说,诶,其实,我喜欢你。
那感觉,就好像我一直以为放在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是矿泉水,可是有一天打开来喝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来是58度的茅台酒。
后来的后来,当我回想起那时的许林乐自信满满的对我说“你会喜欢她的”的时候,我很想坐上时光机回到那个树影摇晃的夜晚,我想告诉许林乐,那时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骆撩撩。
我不喜欢她。甚至带着轻微的厌恶。我不喜欢她的自卑和软弱,不喜欢她的自欺欺人和倔强,不喜欢她的卑微和固执。
但是,我向所有人保证,总有一天,我会不遗余力的爱上我自己。
我觉得每一个女生,在她年少的时候,总有一段厌恶自己的时光。不喜欢自己的短腿,不喜欢自己的粗腰,不喜欢自己脸上的麻点或者青春痘,不喜欢自己和陌生人说话时的慌张,不喜欢自己一急就窘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不喜欢不喜欢,任何一件小事情都可以成为自己不喜欢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