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卫衫嘉看她一眼,低下头去玩手里的原子笔,漫不经心的说:“会啊……如果有一天,你能变成张曼玉那样的话。……不过那不可能,你脸太大了......”

“喂,你怎么说这种话?”我用力打一下卫衫嘉,瞪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太毒舌了吧。”

卫衫嘉挑起眉毛来看我,说:“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气氛变得有点僵。每次只要夏筱左在,卫衫嘉就会变得非常奇怪,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好像不狠狠伤害夏筱左,那她就有虚此行一样。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其实,这应该是注意的另外一种方式吧?

夏筱左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我说:“撩撩,这没有什么。”

“有希望好过没希望,失望好过绝望,你说是不是?”这是那天我们分手的时候,在KTV的门口,夏筱左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所生活的这座小城秋天很短,当夏天转身决绝的离开之后,秋天还未完全伸开温暖的手臂,冬天就迫不及待的来了。所以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和寒冷。夏筱左把长大衣的领子拉紧一些,对我露出一个又甜美又忧伤的笑容,然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上的士走了。

我一直望着夏筱左坐的的士离开的方向,直到它淹没在车海里,我再也认不出它来为止。转身的时候我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卫衫嘉,他也望着夏筱左离开的方向,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寂寞空洞。

你有试过在凌晨的街头,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沿着人行道一直一直的走吗?有年轻好惹事的飞车党把大马力的摩托车开的飞快的从你身边驶过,那种刺耳的马达声像光一样从你耳旁擦过。红色的尾灯像丝线一样在空气里流动至远方。口哨声,欢笑声,都使凌晨时分最寂静的大街显得更为寂静,让孤单行走的你分外孤单。

地上有树的影子,灯柱的影子,屋檐的影子,可是只有你自己的影子是永远陪伴你的。你走啊走,走的浑身都没力了,眼睛里没有光了,看不到任何希望,心里静极了,塞满了寂寞。这时候你听到街边的拐角传来清脆的车铃声。

叮叮叮,好像小时候爸爸回家时的声音。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你停下来,很期待的望着拐角。后来真的有人骑着一辆旧式的自行车出现在那里,他经过你,没有任何停留的又骑向远方。

原来他只是送牛奶的叔叔。

天终于亮了,东方的天际晨曦微露,可是,你始终只有一个人。

那个晚上,我在卫衫嘉望着夏筱左离去的方向时的眼睛里,看到的便是他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寂寥。

我越来越不懂卫衫嘉了。我不懂为什么他明明是想要的,为什么却作出拒绝的姿态。明明是想要靠近的,可是却偏偏站的远远的冷淡的观望。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偶尔会露出那种暧昧又寂寥的眼神,让夏筱左才燃起一点点决心想要放手了,又一次接一次的重新跌到那个坑里去。

我和许林乐坐同一辆24小时通宵的公车回家。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和许林乐,我们肩并肩坐在靠窗的后排位置上。窗外迷离的光线流水一样从我们的脸上滑过去,滑过去。我恍恍惚惚中有一种身在梦境中的感觉。我们好像正坐着时光机穿梭在时光隧道里,尽头是哪里,谁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起,一起等待未知的终点。

也许因为身边有许林乐吧,我发现我分外安心,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和不安。他是我生命里最踏实的一部分温暖。

许林乐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拍拍我的头,像哄小动物一样的说:“撩撩睡吧,我醒着,到站了我叫你。”

我真的有点困了,我把眼睛闭起来,安心的靠在许林乐的肩头,安静的沉沉睡去。

我的梦它是轻轻摇晃的,梦里有十三岁的撩撩和十三岁的顾白,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有一只巨大的青蛙呱呱叫着跳到我的脚背上,我尖叫一声逃的很远,一回头却看到十三岁小小的许林乐和十三岁小小的顾白站在一起,望着十三岁小小的骆撩撩,笑啊笑……

梦里一片春光明媚,光影憧憧。

半夏锦年 第八章

夏筱左说:”撩撩你知道吗?其实那个企鹅和北极熊的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那个版本里依然有一只想要找北极熊玩的傻企鹅,她的家离北极熊的家依然很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才能到。

有一天,企鹅在家里呆着特无聊,准备去找北极熊玩,于是她出门了。可走到路的一半时发现家里冰箱忘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冰箱还得关啊,于是企鹅又走回家去关冰箱。关了冰箱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她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然后企鹅就敲门说:‘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结果北极熊不在,邻居海豹告诉她,北极熊昨天刚回来了一趟,说是忘关冰箱了,今天已经出发去找企鹅玩了。

虽然在这个冷笑话里,企鹅依然没能和北极熊一块玩,可是至少说明,北极熊是想和企鹅玩的,所以他才会出发去找企鹅。

撩撩,我多希望有一天卫衫嘉能像冷笑话里的北极熊一样,有一点点关心我,有一点点想和我玩。

我真的真的这样就可以满足了。”

夏筱左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她去北京拍戏的前一天晚上,她跑到我家和我挤一张床睡,明天一早她就要搭早班的飞机离开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城了。

我问她舍得下卫衫嘉吗?舍得下我们吗?舍得下这里的朋友和生活吗?

夏筱左蜷在我身边抱紧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轻轻说:“撩撩,我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想着我和他生活在一座那么小的城市里,可是中间却隔着几亿个太平洋我心里就难受。

我的演技其实很好呢,每个人都以为我天天都热热烈烈高高兴兴的样子,其实,不是这样的。撩撩,为什么他不明白我也会难过呢?”

那天晚上夏筱左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那样蜷睡在我的身旁,是旁人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不过我知道,明天一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当她坐着飞机冲上云霄的时候,她就又是那个笑容闪亮霹雳招摇天下无敌的夏筱左了。她那么美丽那么勇敢那么善良。她是浴火的凤凰,虽然身上有抖不尽的灰尘,但是真正美丽。

当夏筱左的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天台找到了望着天空发呆的卫衫嘉。他以我最初在天台见到他时那不要命的方式坐在栏杆上,双手撑在身边,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一分钟之后,那架载着夏筱左的飞机从我们的头顶上轰鸣着飞过,带走了我们的思念。

我轻轻的叫了声卫衫嘉的名字,他没有回过头。风轻轻的吹过来,把卫衫嘉的校衫吹的鼓起来,发出哗哗的声音,像一只白色欲飞的鸟儿。

时光变得安静极了。

后来我看《天下无贼》,听奶茶刘若英轻轻浅浅的在那里唱:“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时候/哦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忽然就想起那个天空湛蓝的上午,那个白色孤独的少年的背影,那片静默的时光海。

而当经年之后,当我在KTV里再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失控的痛哭失声,完全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汹涌而出的悲伤和思念。

是不是我们的时光,真的注定那么少呢?我最希望他幸福的那个人,去偏偏最是不幸。无论是夏筱左还是卫衫嘉,我觉得那样的结果之于他们,都太过残忍和绝望。

夏筱左离开小城后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一个月后,在某品牌牛奶广告中看到了在人群中一晃而过的她的笑脸,我才稍稍安了些心。

我想筱左现在一定是在很努力的为自己的梦想为自己的未来,为了成为像张曼玉那样耀眼的明星,让卫衫嘉不得不瞩目她而不断努力吧。

因为夏筱左的关系,我特别留意最新的娱乐新闻,每天放学后都和许林乐鬼鬼祟祟的去门卫处“偷”当天的晚报。其实也不算“偷”啦,那报纸本来就是每班都有订,但是没有专人整理负责,常常堆积在信箱里,我顶多算“公器私用”而已。

许林乐总是很鄙视我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他总是一边帮我在门口望风,一边念叨着:“撩撩,你至于吗?不就五毛钱一份的晚报吗?我请你看还不成?”

每当这时我就会腰揣偷来的晚报,拉着许林乐逃的飞快,一边跑一边教育他:“你不知道什么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这样才比较刺激。”

然后默默无言的许林乐就为我深厚的“国学功底”而深深折服了……

也许因为夏筱左是新人吧,所以娱乐版上几乎找不到她的踪迹。偶尔有她的新闻,版面也非常非常小。

那是冬日的某一天晚上,下了夜自修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接到了分别了许久的夏筱左的电话。她起先没有出声,我只听得到轻轻的呼吸声,急得直叫:“筱左筱左,是你吗?”——那个电话的区号是北京的,而在北京,我只有夏筱左一个朋友。

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一声破碎的哭泣声,而后又被深深的压了下去。

“撩撩撩撩……”夏筱左一遍一遍的叫我的名字,“撩撩我好想念你们,我好想回去,我好想回到我没有来北京之前的那个时候……”

“怎么了筱左?受委屈了吗?不开心就回来呀,我们大家都在这,当大明星也没什么好,还是我们在一起瞎开心呀。”夏筱左压抑的哭声让我担心,我怕她在北京不好,怕她不开心,怕她孤身一人被欺负。

夏筱左只是一个劲的问我好不好,问卫衫嘉好不好,问大家好不好,说了很多遍“如果没有去北京就好了”,但是对她自己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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