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的心,它湿哒哒软绵绵的一片,又感动又无力。好像变成了一个柔软的包子,轻轻一戳就是一个小小的坑,很缓慢和缓慢,才能慢慢回复到原来的形状。

我瘪瘪嘴,又想哭了,可是这次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爱而不得——其实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是我知道这一次的每一颗眼泪都又温暖又珍贵。

那天我和许林乐并肩坐在小河边的草坡上,望着河对岸的大操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河对岸人声喧闹,人影奔跑跳跃,黑色的鸟群在婴儿蓝的天空中扑拉拉的飞来飞去。而河这岸,则安静的可以听到风从耳边吹过的声音,空气里有花朵枯萎的气味。

我问许林乐:“你还在喜欢你那个天下无双吗?”

许林乐轻轻皱了一下鼻子,侧着脸望着我,然后垂下眼睫黯淡的笑说:“是啊,还在喜欢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抢走了,想要用力去夺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用力,不知道向谁去夺,更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场去抢回我不想被抢走的东西。

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的埋进自己的双臂间,闷声闷气的说:“她可真幸福啊。”

许林乐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笑笑的说:“我也这样觉得。”

我曾看到这样一句话,说,I love you not for whom you are,but who I am when I''m by your side。

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谁。

可是,当我在顾白身边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我就像张爱玲写的那样,都低到尘埃里去了。

那天我去理科班找顾白,碰巧他不在,转身离开之后又想起他说他书包里有本书让我还给许林乐,就又折回去,结果在他们班门口听到他的同学谈论我的声音。

——“那就是顾白的女朋友啊?顾白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

——“你以为就你想不明白啊,全世界都不明白。在学校里闭着眼睛随便抓一个都比她强啊。”

——“也许她性格很好呢?不是听说她和那个很有名的许林乐也玩的很好吗?还有被人打死的那个校草卫衫嘉~诶,你们发现没,这个女人的朋友全是大帅哥~”

——“大概是自己没有外貌,所以就讨好这些帅哥以增强自信呗......”  

——“唉,我还是觉得可惜,顾白这朵小百合就这样插到了一坨XX上面~”

......

我手脚冰凉的站在教室门口,然后用力推开了那扇掩虚的教室门,那刺耳的哄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把脊背挺的很直,把步子迈的又正又稳。我从顾白的书包里拿出那本要还给许林乐的书,转身要走出他们教室的时候忽然又转过身去,眼神在那些女生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笑的分外甜的说:“真是对不起你们了,让你们输给一个丑八怪,输给一坨XX......这可怎么办呢,我让你们变成连丑八怪和XX都不如的人,真是很抱歉呢。”

用力关上教室门,我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我把书还给许林乐,然后很冲动的对他说:“许林乐,我要把脸上的胎记去掉。”

许林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微微俯下身细看我的脸,然后眯着眼睛笑的像只小狗一样的说:“你丑的很有风格啊,干嘛多此一举?没听说吗,凡身上有图腾的人,都是命格不凡的。”

“许林乐,我要把脸上的胎记去掉。”

“还有个说法说,胎记是上帝的吻痕,是天使在你出生之前给你做的记号。有一天,当你和你的父母失散了,当你和你的恋人离别了,无论过了多久,你们把彼此的模样遗忘了多久,他们也一下子可以把你从人群里认出来。这个说法多美好呀。”

“许林乐,我要把脸上的胎记去掉。”

许林乐渐渐收了嘻笑的神色,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看着我的眼睛问:“骆撩撩,你是认真的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甚至因为点头的时候用力太猛,眼泪都被甩了下来。我带着哭腔的对许林乐说:“许林乐,我要把脸上的胎记去掉!”

许林乐手指轻柔的,一点一点的把我脸上的眼泪擦掉。他说:“好,我给你凑钱。”

那个周末,许林乐陪我坐在我们那座小城最大的医院的长椅上,等着护士叫我的名字。

我不说话,许林乐也不说话。我们坐在长椅的两端,看阳光透过高处的玻璃在地上画出的光斑。长长的走廊尽头因为没有采光的玻璃窗而显得格外阴暗,像是人生的甬道,谁也看不清未来的眉目。空气里有淡淡的苏打水的气味,它和悲伤的气味非常接近。

我不喜欢医院,一直都不喜欢。所以除非病的不轻,不然我轻易不说,也赖着不愿上医院。我讨厌医院冷冰冰的白墙绿地砖,我讨厌蒙着脸的医生护士用那种冷漠的眼睛望着我,我讨厌医院里小孩子呼天抢地的哭泣声,我讨厌那些每天每天都在上演的生离死别让人习惯到麻木——可是这一次,我却自己选择走进医院,躺在手术台上。

在上麻药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好像又有眼泪流了下来,但是它沉默的滑过我的眼角就没入了鬓角里,迅速的没有任何人发现。

我告诉自己说,我要和过去的骆撩撩告别。我要和她告别。

——可是这样的告别,原来比我想象的要缓慢和艰难一些。

做完激光我满怀希望的去照镜子,可是镜子里的骆撩撩依然像一个长斑的苹果,丑的让人沮丧。

许林乐说大概还要过一两个星期,等色素自己脱落了才能慢慢看到效果。而且也不是一次就能彻底把所有印子都去掉,之后还要来医院像这样做几次激光呢。

我想这大概就像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的过程一样吧,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积累美丽。

我捂住脸上那块微微灼热的皮肤,我看着镜子里的骆撩撩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在夜空下对顾白说的那段话:“有一天,有一天我骆撩撩眼睛会变大变凹,鼻子会变挺变高,皮肤会白变好,胸部会变大屁股会变翘腿会变长,留一头海藻一样的长卷发,穿露肩的华丽衣裙,在人群里变成让人惊艳的女人.....”

一定,一定会有这样一天吧。

当林素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脸上的胎记已经浅了很多。它不再像一朵丑陋又嚣张的褐色大丽花盛开在我的脸颊上,吞噬我所有自信和笑容,而是浅的像一块淡淡的牛奶咖啡渍,又像是一湾浅浅的时光的痕迹。

很多人都说我变漂亮了——除了,顾白。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我的改变,这真是让我沮丧。

林素是在那年圣诞节晚上出现的。下了夜自修之后,穿的像个球一样的我在校门口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捧在手里,然后有一个人忽然冲过来抱住了我。

我吓的睁大眼睛,一抬头看到林素亮闪闪的笑容,忽然就怔住了。

“林素......林素!”我大叫着丢掉红薯,也用力抱住了她,像个傻子一样“啊啊啊啊”叫个不停。

那天晚上林素拉着我的手,在平安夜的街头,在手牵手的情侣中间快乐的穿梭。原本我说要等顾白一起回家的,可是林素说她暂时还不想见其他人,然后就拉着我往和回家方向相反的方向走。我只好跟着她。

我有太久没有见到林素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好像烟火一瞬间绽放一样,什么欢乐烦恼都抛到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被眼前的景物所深深吸引。

我和林素拿着刚拍完的大头贴一起从大头贴店出来的时候,前方那栋大楼顶部的大钟刚好敲了十二下。广场上数钟声的年轻男女们都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拥吻起来。

林素牵着我走过拥挤的人潮,不时回过头来和我说话,侧脸看我,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小声笑着问:“耶稣诞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林素靠近我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跳的很快。她斜着眼睛清清浅浅的看人一眼,然后垂下眼睫兀自微笑的样子,美丽的别有风情。林素身上有一种清朗的气质,既像孩子一样纯真,又像少女一样甜美,还有少年式的勇敢和坚毅。

林素是我梦想成为的女生的样子,她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梦想。

我不敢问那场我不知细节的变故,我不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顾白和她自己的人生都乱了脚步,我想着只要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微笑,那么无论那些事是什么样的坏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吧。

林素和我说说笑笑的走进楼道的时候,走廊里的声控灯一下亮起来,有人站在台阶高处,他被身后的灯光夸大的影子深深的将我和林素覆盖。我抬起头,看到双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和林素的顾白。

顾白脸上没有笑,他的眼神直接越过我,直直的落在林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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