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说:“要不我们换一家吃吧?”
“为什么要换?”沈洛反问,“我们今天就在这儿吃了。”他拽着南澄的手臂大步往“赏味期限”里走。
南澄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与刚好出来的男子撞了下肩膀,她低着头连声说“对不起”。
被撞的男子顿住脚步,侧身望着南澄的背影,浓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是她吗?似乎是不愿细想,他转身踏出屋檐下的阴影,将疑问抛诸脑后,整个人沐浴在四月璀璨的日光之下。
“赏味期限”的说法来自日语,用中文翻译过来,大约是“最佳品尝期限”的意思。
不止食物,任何东西都有赏味期限。爱人的玫瑰几天就凋谢,喜欢的歌手几年后就过气,年少时在耳边信誓旦旦的誓言消散得尤其快。
店里正在放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南澄将三文鱼沾上厚厚的芥末塞进嘴里,辛辣呛鼻的滋味在味蕾爆炸直冲脑门,她的眼泪突然就滂沱了。
第二回 当时年少春衫薄,还以为你是那崖畔的一枝花
上午刚到办公室,南澄椅子还没坐热,汪主任就给了她一张名片:“昨天那个中学老师杀妻案,你去问问温律师的看法,这是电话,回来在稿子后面加个专家观点。”
南澄低头看那张触感细腻的名片一律师姓温,有个很文艺的名字,温瑞言。
温律师在电话里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润如玉,语速不急不缓,似乎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南澄的邀约。
推开那家咖啡厅的玻璃门时是上午十点,那日阳光极好,天朗气清,门口的风铃因为南澄的动作而叮当作响。
原本坐在靠窗位置低头看报的西装男似有所感知,还未等她细看就站起身,温和地笑望着她问:“南记者?”
“温律师。”南澄点头微笑,在他对面入座。
温瑞言,人如其名,眉眼细长寡淡,但在末梢又勾着点温情,略薄的嘴角总是浅浅上扬着,显示出他极好的耐性和涵养,肤色偏白,也因此眼睑下的青色阴影显得愈加明显。
温瑞言很擅长把握与人谈话的节奏和走向,他知道南澄对那些专业内容并无兴趣,所以三言两语就概括了案件的性质,两人聊得更多的是对于脆弱的婚姻关系和相关社会现象的探讨。
需要的内容聊得差不多了,南澄收起录音笔,说:“非常感谢温律师接受我今天的采访,以后如果有什么事还能再麻烦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下次可以不叫我温律师吗?”温瑞言停顿了一下,看着南澄的眼睛说,“你可以叫我温瑞言,或者,瑞言。”他的声音轻而缓,像这个春天里最先被阳光吻暖的一阵小清风,悠悠地吹开了遮蔽在南澄心头的薄薄的云。
当做记者“惩奸除恶”的梦想在现实里跌碎之后,通过采访认识有趣或者可亲的人,倾听他们的故事与观点,变成仅剩的乐趣。南澄并不讨厌温瑞言表达友好的方式。
“温瑞言,”她歪着头笑了一下,“下次再见。”
南澄伸出手,温瑞言只看着她的笑容,慢了半拍才握住,稍稍施加了点力气道:“南澄,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南澄还在猜测他说的是谁,温瑞言已如梦初醒般松了手,又恢复了礼貌而自制的温和模样,道:“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温瑞言望着南澄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收回目光。
南澄对温瑞言的印象很好,只是让她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很快又见面了。
有家造纸厂爆出污染丑闻,南澄接到消息说董事长愿意接受他们报社的专访,谁知在会客室等了几个小时没等来采访,却在离开时遇到了温瑞言。
他等在电梯口,午后六点的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的半个身体镀上金边,挺直的鼻梁在一侧投下小片的阴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接了他们的CASE?”南澄慢半拍地想到温瑞言出现在这里的最大可能。
温瑞言不置可否。
“你下班了吧?赏不赏脸一起吃个饭?”他发出邀约。
南澄有些犹豫,她不习惯和陌生人单独吃饭,但又想从他那里获得些独家内幕,所以最后还是点点头道:“那我们AA吧。”
温瑞言轻笑了起来,为她的小纠结。
“你觉得怎么样舒服,那就怎么样。”他说。
吃饭的地点是温瑞言定的,在征求过南澄没有意见的意见后,他带她去吃广东菜,口味清淡,茶点繁多,分量适中,可以点很多又不怕吃不完。
南澄很喜欢那道“酥炸鲜奶”,外皮酥脆,内里绵软甜美,和年少时学校后巷三块钱五个的“炸奶糕”味道极为接近。
一口咬下去,好像那些年少时光从未走远一般,这感觉,多少钱都买不来。
“我们领导明明说那个董事长愿意接受我们采访,不知道为什么又放我鸽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南澄边吃边问,脸颊沾染了碎屑而不自知。
“可能有事在忙吧。”温瑞言避重就轻地回答,“哎,你嘴角……”
他示意她,而南澄擦了擦嘴角未发现异样。
“失礼了。”温瑞言握拳抵唇轻道,似有些害羞,伸出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碎屑时,却被不速之客打断——“瑞言,真巧在这里碰到你,省得我跑一趟你的律师楼。”
顾怀南笔直走到南澄身旁,拉开椅子大剌剌地坐下,然后像是这才看到了南澄一般挑眉故作惊讶状:“这位小姐是?似乎有几分面熟呢。”
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南澄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一片,像是坏掉的电视机,满屏跳动的雪花点,没有任何有用的反应讯息一落在顾怀南眼里,倒像是南澄故意装不认得他。
“这位是‘沪城晚报’的南澄,南记者。”温瑞言介绍道,“南澄,这位是我的大学学弟,顾怀南。”
“看我这记性。”顾怀南双臂交叉撑在餐桌上,斜侧着身体看着南澄的脸孔,笑盈盈地说,“我们确实见过的,南记者一几天前在‘赏味期限’,你和一位先生拉拉扯扯……”这次回来连着偶遇她两次,她都是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一一愤恨的情绪被故意渲染的暧昧掩藏得很好。
“他是我男朋友。”南澄终于回了神,哑着嗓子回答。
“男朋友。”顾怀南微眯着眼睛重复,神情平静如水,看不出或惊或怒的端倪,而温瑞言则低头喝了口泡了许久的铁观音。
南澄点了点头,甚至还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她起身离席:“不好意思,温律师,我还有事,先走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的纸币放在餐桌上,“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下次我再补给你。”南澄说完后疾步离开。她的动作连贯流畅,温瑞言来不及挽留——她情急之下又叫他“温律师”,显然又退回到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位置。
他对顾怀南不由有几分气恼:“你这是干什么?这么没风度,不像你。”
顾怀南用手指扣着桌上的那张粉红色钞票,突然问:“她和你吃饭居然埋单?”
“她要AA,或许是她的原则,我想和她做朋友,所以不愿勉强她。”温瑞言顿了顿,问,“你认得她?”
顾怀南不置可否,只是撇了撇嘴道:“段数真是越来越高了。”他不信南澄这般有骨气,怕是吸引男人的又一种手段,就像她曾经柔弱得像只害羞的兔子,最后还不是……“我不认得她。”顾怀南歪着脑袋说,“不过我瞧她,不值得你费心思与她做朋友。”
温瑞言当然知道他说了谎,也不掲穿,只是揶揄他:“我还觉得与你做朋友,是我交友不慎呢。”
“呵,这么违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顾怀南眯眼微笑,不以为意。
他们相识于哥伦比亚大学,温瑞言读法律,顾怀南念商科。两人初相识时曾因为中餐厅里最后一碗芹菜猪肉饺子大打出手,谁知后来竟成为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