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顾怀南并没有冤枉他。
他没有再看陈伟一眼,而是直视着南澄的眼睛说:“你过来。”
那是一句没有任何敬语修饰的命令,直白得像是长官命令士兵。
南澄没有动,心里突然萌生一股怒气——她凭什么要听他的?凭什么要受这些人摆布?
空气像凝固了般,世界静默,色彩消失,只剩下顾怀南越来越不耐烦的冰冷眼神,像黑夜里暴怒的兽。
南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拿起包起身告辞:“这个工作稍后我会转给其他同事处理,不好意思,再见。”她真是受够了。
经过顾怀南身边时他拽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充满嘲讽和鄙薄意味地轻声说:“你永远学不会反抗是不是?还是……这原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南澄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在一瞬间达到最高点,她瞪着顾怀南,几乎要在他的皮肤上瞪出一个洞来,然后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缓缓关闭,她才抬起手背,飞快擦去眼角的湿意。
以前的顾怀南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顾怀南从来不会用这种恶毒的想法来揣测南澄,相反,他总是害怕她被人骗、被欺负、被伤害。
七年前,雷同的地点,相似的场景和人物,性质更加恶劣的事件,同样是以顾怀南的出现而结束,但带给南澄的绝不是今天受辱的委屈。
那一场心有余悸的噩梦,唯有顾怀南是其中最温暖的颜色。
在那件事之前,数学老师王成宇是少女南澄所遇到过的对她释放最大善意的长辈,就连她的爸爸南宇,都未曾对她显露过那么多的关注和关心。甚至在他的鼓励下,南澄的数学成绩从中下水平一路上升到前十名。
王成宇一度在南澄心里是无比信赖的长辈,黑暗中的光影,温暖无上的神只,直到——他露出男人最丑恶的一面,将喷着热气的嘴唇靠近她的脖子和脸颊。
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南澄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秋天已经过了一半,校园的林荫道上落满了姜黄色的落叶,薄而脆,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女生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带散了,便蹲在路边系散开的鞋带,脚边一片有着清晰脉络的红色叶子,美得像首小诗。
“南澄干吗呢?”
南澄抬头,发现教数学的王老师站在她面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鞋带散了……王老师还没下班吗?”虽然很敬重和仰慕王成宇,但南澄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拘谨的神情,她手里紧握那片红色的落叶,直立的侧影略微僵硬。
“下午学校开了个会,还剩很多作业没有批改,下个星期还有全省优秀老师的公开课……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帮我批改作业?”王成宇说,“那么我就有时间备课了。”
“可以啊,王老师。”南澄害羞地笑了笑,因为能帮助到自己喜欢的老师而感觉高兴。
她跟着王成宇走进数学组的教师办公室,坐在一个空位子上,对照着一本满分的作业本开始批改作业。
别班的老师进进出出,互相告别,最后整座校园都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屋檐上的鸟儿在孤独地鸣叫。
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开灯,直到王成宇站在南澄的面前,身体遮挡住从窗口透过来的微弱的光,她才抬起头,揉揉酸疼的眼睛。
“啊,天好黑了……还有几本就批改完了。”南澄对王成宇露出有着些许示好意味的笑容。
“过来休息会儿吧。”王成宇走到南澄身边,拉住她的手腕走到窗下的沙发上坐下。
“……王老师?”南澄虽然觉得怪异,但到这时她还没多想,只是偷偷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
她还在在意王成宇握住她手腕这件事的时候,下一秒,王成宇已经将她推倒在了沙发上。
“你真可爱……南澄,你闻起来很香。”王成宇轻易就控制住十七岁的南澄瘦弱稚嫩的身体,压低的声线微微发哑。
“王……老师?”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南澄开始慌乱起来,推搡着王成宇的肩膀和脸,可是挣不开,“我要回家了,王老师……”女生带着哭腔,声音脆弱得像是风里破碎的纸片。
那片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红色落叶,被从窗口溜进来的晚风吹落在了地上,在浅色的地砖上显得单薄又无助。
“南澄,我会对你很好的……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王成宇边说边急切地欲亲吻女生苍白细致的脸孔,而南澄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生命里第一次听到来自男人的告白,第一次听到“我爱你”,竟然来自她的老师,比她大了整整一倍的数学老师!
南澄终于从喉咙深处爆出压抑已久的叫声:“放开……”她的“我”字被一团纸巾塞在了胸腔里。
眼泪在脸上肆虐成纵横的溪水,呜咽的声音显得那么弱小,校服被扯掉了两颗扣子,有一颗滚落的纽扣和那片红色的落叶一起,滑进了柜子与地面的狭小缝隙里,像是不忍目睹即将上演的暴行。
南澄长这么大没有恨过谁——妈妈从小不要她,爸爸直到七岁才回来找她,亲戚对外说“这孩子可怜”,面对她时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真正恨过谁,有时甚至觉得是自己碍事,不讨人喜欢,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这一刻,她真的恨起王成宇来,她不只恨他的下流无耻,更恨他摧毁了她对这个世界仅剩的一点点温存的幻想。
她的温暖星球坠毁了。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意,没有什么不要求回报的善良,没有什么陌生人之间的温暖……这些都是,都是骗人的!
当南澄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时,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狠狠踹开了。大团的来自走廊日光灯的光束前赴后继地涌进来,刺痛了眼睛。顾怀南挟带着少年的汹涌热血与澎湃的暴怒,站在门口。他的眼神那般凌厉,似乎可以一眼就剜去恶人的心脏。
下一刻,王成宇号叫着从南澄身上滚下来,抱着头咒骂不止:“王八羔子坏老子好事……”
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扎扎实实的殴打声让咒骂变得支离破碎。南澄拉紧校衫缩在沙发椅的角落里,神情冷漠地看着顾怀南坐在王成宇的身上,拳头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和落下。
王成宇的号叫变成了哀鸣,最后连哀鸣都变得含混不清。
巡查的保安闻声冲进来,拉开了顾怀南和王成宇,后者看到来人又恢复了点生气,颤抖着手指叫嚣着说:“我要告你,我要告你……”顾怀南没有再看他一眼,好像他只是一堆没有用的垃圾般。他径直走到南澄面前,脱下身上的校服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那间充满了肮脏回忆的办公室。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南澄的身上还盖着顾怀南的校服,她趴在长桌上,紧紧闭着眼睛,好像闭着眼睛就能假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场梦。
可是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始终都要醒来,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顾怀南两手各拿了一杯热饮,用身体顶开玻璃门出来,奶茶的香气在湿冷的空气里袅袅散发,好像有一种温热人心的力量。
他将其中一杯放在南澄面前,一杯捧在自己手里,站在女生身边的屋檐下,望着落个不停的夜雨。
这雨,是顾怀南抱着南澄走出办公楼时下起来的,惊雷在天边爆破,绵绵的秋雨一层又一层地浇在身上,一层比一层凉彻肌骨。男生没有问女生想去哪儿,也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带她来到这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两杯热奶茶,等她愿意自己醒来。
灯光下的雨水像细针落向大地,入土无声。
南澄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低垂着脸坐直了身体。奶茶已经凉了,但带着余温的香气依然残留在鼻息间。她将身上的校服脱下来放在长椅上,然后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顾怀南拉住她的手腕问。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