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南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摆弄半天,过了许久才像是鼓足勇气般抬起头说:“我怕火……”
“啊?”南澄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越发觉得难堪:“……原本就是安栋组织的活动,我没想到他们都不来……我小时候玩炮仗被炸过手,从此就对这个东西有点阴影,远远看着还行……”
“扑昧……”南澄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哈哈大笑。
“顾怀南居然怕这个……哈哈哈哈。”
男生觉得恼怒,想要发脾气又不知道对谁发,憋屈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扭过头不想理女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嘲笑你,只是觉得实在很好笑。”南澄拍拍胸口说,“看你平日多么……那个的样子,居然会怕这种事。”省略处她原本想说“臭屁又喜欢小得瑟”,但怕他真的生气,虽然那些词在她看来并非贬义。
顾怀南一狠心,把那个烟花盒子拿远点放正,说:“谁怕谁,不就点个火嘛,跑快点就好了啊”说完他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忘记带打火机了。
那注定是个只能看别人放烟花的夜晚。南澄蹦蹦跳跳地提着袋子把所有东西送给附近的六七个同龄少年,又蹦蹦跳跳地回来,在离顾怀南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夜空。
记忆里的夜空如上好的深蓝色丝绒,满天星斗是点缀其间的碎钻,熠熠生辉。不时在低空绽开的烟花灿烂易逝,但星辰却千万年永恒。“今晚的猎户座好明显啊。”
“你还会看星星?”
“……这可比放烟火容易多了。”顾怀南自嘲,他指着天空将能辨认的星座指给南澄看,但女生仰着头望了半天,只觉得所有星星都长得差不多,依稀能确认的只有猎户座。
据顾怀南说,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它那些分布在天赤道上耀眼的星,形状如猎人俄里翁站在波江座的河岸,身旁有他的两头猎犬。
“关于猎户座的神话故事挺悲伤的。”顾怀南说,“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被她的哥哥太阳神阿波罗诱骗,射杀了自己的恋人奥赖温,当即昏倒在地。而奥赖温有条爱犬叫西立乌斯,听到主人惨死的消息后悲痛得整夜哀号,没几天也随之而去。众神之神宙斯为此唏嘘不已,他把奥赖温升到天上化作了猎户座,死后终于能与月神阿尔忒弥斯永远在一起,而西立乌斯也以自己的忠诚赢得了宙斯的同情,成为了猎户座旁边的大犬座。”
南澄听完整个故事,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说奥赖温知道自己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杀死的,他有没有恨过她?”
“应该没有吧,阿尔忒弥斯是被她哥哥骗了,才会错手杀死她的恋人的。”
“那么,”南澄接着问,“如果是你呢?有一天你被你爱的人亲手伤害,你会恨她吗?”
顾怀南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才坦白道:“应该是会的,如果她的理由无法让我信服的话。但恨,多半是因为还爱着,我心里一定会比对方痛苦好几倍。”男生说完深深看了眼女生,然后扭过头继续望着夜空。
南澄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它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又有些暖昧。
河堤旁的人越来越少,放完烟火的少年们说笑着离去。南澄站起身,拍净身上的草叶说:“我们也走吧。”
回去的路,换女生走在前面,男生跟在后面。他望着前面瘦削的单薄背影,几次想要走快几步想要并肩,又害怕自己的突兀,就那么犹犹豫豫走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路上。
身后的夜空,时不时还有几朵烟火绽放,暗色流动的河面上有微弱的火光跳动,有人在放河灯。
顾怀南将他的摩托停在路边,陪南澄等公交车一女生坐不惯摩托车,更怕突突作响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晚太过招摇。
所有受人瞩目的高调行事方式都让她觉得忧虑。
顾怀南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样和你默默坐着,就觉得很好,心里每一寸都觉得很安静。”
南澄没有搭话,可是心里就像含着一颗酸味的彩虹糖,微酸之下绽放的甜蜜让她措手不及。
公车来得太快,南澄坚持没让顾怀南送,她说:“我弟会在公车站等我……你也早点回家吧。”她还是不想被熟人或者邻居撞到她和男生在一起,怕传到安萍或者南宇耳朵里,更怕的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顾怀南看起来很失望,可是也无可奈何,在车窗外挥挥手说了再见,嘴巴不自觉地瘪了瘪,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南澄忍不住笑起来。公车已经开动,她把手拢在嘴边,探出窗外对身影渐行渐远的男生说:“怀南,新年快乐!”快要结束的这一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与你变得熟悉,而更好的未来一年,希望还是能与你同行。
后面的话女孩说不出口,她只是把自己的心意默默埋在心底深处,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将它们悉数挖出来,大白于天下。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一天,她竟然等了那么那么久。
回家的那趟公交收班早,南澄坐的已是最后一班。她到站点后望了一眼小区门口那家7-11,视线跃过透明橱窗,没有看到南澈的身影。
时间尚早,南澄便想进店里买杯热饮,边喝边等,谁知还未过街,一旁的绿化带里突然斜冲出来一个人影,吓得她几乎失声尖叫。
“姐,是我。”南澈的声音在颤抖,几乎不像是他。他拽着南澄就往阴暗的地方走。
“怎么了你……”南澄惊魂未定,被南澈拉得几乎跌倒。她反手握住男生的手,却发现掌心潮湿一片,就着月光看了眼,吓得失声问他,“你受伤了?怎么那么多血?”
“不是我的……姐,我闯祸了。”南澈六神无主得像个孩子,而他确实也就是个孩子。
“你慢慢说。”南澄冷静下来。
“我……我……好像杀了人。”
南澄脑海中有什么好像炸开了,苍茫的一片白色,却不得不逼迫自己提起全部精神面对。
南澈一直没有告诉南澄,他和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后就保持了联系,因为她有南澄婴儿时期的照片和她的出生证明——她真的是南澄的亲生妈妈徐明美。
徐明美常常在南家附近徘徊,在暗处看南澄上学放学,和周围的邻居聊天,打听有关南澄的讯息,却不敢再次上前相认。
南澈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和敬仰,陆陆续续听徐明美讲述了她的故事和南澄的坎坷身世后,心情是复杂难明的。一方面他厌恶徐明美这样的女人——她曾经是父亲南宇的情人,世人所不齿的关系;另一方面,他也同情她,当然更心疼南澄年少时的遭遇。
徐明美从来都不是南宇正式名义上的妻子,他们不过是露水夫妻,几晌贪欢,南澄是意外的产物。
徐明美自幼家境贫寒,被不怀好意的朋友引上歧途,误堕红尘。年少时不懂保护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对自己健康的损害,堕过几次胎,最后一次手术时大出血,医生告诉她,她以后大概很难生育了。
谁知竟然还是有了南澄。
南宇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妈妈不光彩;而徐明美也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身份不适合怀孕生子;她当然也知道南宇虽然待她不薄,但到底是生意人,不会做赔本买卖。
但,她真的怕如果这次再堕胎,就会再也当不了母亲。
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少女时,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怎样的情况下遇到白马王子,几经曲折终成眷属,生一个结合双方优点的孩子,组织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这些当然已经成了奢望,可是她竟然还有一次做妈妈的机会。徐明美犹豫了很久,最后拿着所有积蓄回到乡下的老家,承受同村人异样的眼光和各种闲言碎语,压抑地度过了漫长的孕期,生下了南澄。
她是无法抚养南澄的,所以将她托付给年迈的母亲,每个月定期寄钱给她们。
南澄四岁那年外婆去世,她开始在几个舅舅、阿姨家辗转生活,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因为徐明美收入不稳定,有时也会忘了寄钱,她的日子便越来越不好过。
当然这些徐明美是不知道的,她回到沪城重操旧业,没多久认识了一个男人叫大龙,由此上岸,成为对方的专属情妇。
虽然大龙平日也有一帮小弟跟着,但其实混得不怎么样,为人小气善妒,疑心又重。他因为怀疑徐明美在外面找男人给她戴绿帽子,经常恶语相向,有时甚至会忍不住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