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澄抬头看他之前,顾怀南已先一步扭过头,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假装在看风景。
他们不是没有过亲密的片段过往,但常常是为了安慰,或者在突发的状况之下。而在这样温柔的黄昏,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在暧昧无限滋长的温柔晚风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评然心动。
南澄咬着下唇,看看顾怀南,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不会生气了吧?”顾怀南扭过头看到女生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着急。他总觉得南澄的心像这世上最透明也最脆弱的水晶,而他粗手粗脚又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伤害了她。
南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摇了摇头。
“那你干吗低着头?”背影看起来很可怜呀。顾怀南弯着腰去张望南澄,女生终于捂着脸抬起头——原来是在笑,红着脸,控制不住地笑。
“傻啊你。”顾怀南松了口气,回望着南澄,但望着望着也莫名其妙红了脸。真奇怪,他不是没有拉过女生的手,甚至初吻也早就荒唐地丢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南澄在一起,就会青涩得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就是爱吧。顾怀南想,像这世上最好的翡翠,品质好到极致,纯净度便高到极致。
他欢欢喜喜地准备大着胆子去拉女生的手,南澄却突然跑起来,在十米开外的位置,逆着风,裙角飞扬地说:“顾怀南,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对我这么这么……好呀。”
她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顾怀南带给她的感觉,只笼统地定义为“好”。
他真的对她太好了,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但在确定对方确实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时,心里就忍不住泛起快乐的小浪花儿。
十八岁的南澄曾天真地想,或许这是一种来自上天的补偿,亏欠她童年,所以补她后来人生的一帆风顺。
十五天后,她才知道她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校园里的那两棵樱花树在迎来了最繁盛灿烂的花季后迅速凋零了。南澄还是很喜欢在教学楼前的那棵樱花树下看书,当残存的几片粉色的花瓣从绿意葱茏的枝叶间飘落到她的书页上时,她常常忍不住想起初见顾怀南时他微凉又直接的眼神,心里便不由漫过无声的潮水。
两年半前第一次对视,撼动了彼此的灵魂,却想不到他们真的会成为彼此心里重要的人。南澄想,这应该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福气了吧。
不过昨天,她却和她最大的福气闹了不愉快,起因只是男生把她为他抄写的重点笔记随手给了别的女生。
顾怀南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南澄,她一下午都没有搭理他,直到苡米撇撇嘴揶揄他:“哇,原来你和菲菲那么好啊,南澄为你抄了三天的重点笔记你就那么借给别人了。”
“什么啊,都是同学嘛,举手之劳。”顾怀南不相信南澄是因为这件事不理他,“更何况,南澄才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
“啧啧啧。”苡米像一个“情场老手”一样嫌弃地看着顾怀南,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是个呆瓜吧”的怀疑。
“你太不了解女生了。再冷静理智的女生在爱情里也会变得矫情和小气。要知道你随手给出的不是一份简单的笔记,而是一份承载着她对你的关心的笔记呀。”
顾怀南愣了愣,这才发觉他好像闯了“大祸”。
他不是很懂怎么哄女生,对南澄,他一直只懂用真心,当然后来还学会了“死缠烂打”。
那天放学后他甚至撒泼拽着南澄的书包带子不让她回家。
“你有什么不痛快和我说明白嘛,不然你不痛快我就更不痛快了。”顾怀南可怜地说。
南澄起先不说话,但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顾怀南,又急又怒道:“放手。”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南澄吸了几口气,胸口起伏,顿了三秒钟后才难过地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给你的笔记给别人?”
“真是因为这件事啊?”
“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你觉得是我小气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南澄说着说着竟然眼眶泛红,“可是我就是很生气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但是看到你笑嘻嘻地就把我为你辛苦抄了三天的笔记给了别人,还对别的女生笑得像朵花一样,我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气……你怎么那么坏,那么坏……”
南澄捶打着顾怀南,男生从不知道看似瘦弱的女生力气竟然不小,被打得胸口发疼,但仍是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哗,原来你是……”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顾怀南就被南澄一把推开,然后她自己就夺门而出了。
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生对别的女生笑得那么灿烂,没有办法把为自己喜欢的男生耗了心血抄写的笔记被当作普通的东西转借旁人仍保持冷静,更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喜欢的男生看穿自己所有不愉快之下的真正心意。
南澄始终是胆小的,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真正的感情,她也未曾觉察那股感情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强大到不管他们的人生之路在将来如何枝节横生,风云突变,他始终是她心底的唯一。
当时的所有人,包括南澄自己都以为顾怀南是爱得最用心最投入的那个,却不知道被旁人所看到的爱往往是冰山一角,沉没在水底的那部分,才是爱真正的重量。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沪嘉一中爆发了一场“撕书盛会”。顾怀南和安栋带头,把课桌和书包里的课本、辅导书、试卷通通堆到走廊里,然后奋力撕碎后往楼下丢。很快地,更多人加入进来,整座校园飘散着写满公式和解题思路的纸张碎片,纷纷扬扬如一场人造的大雪。
高一、高二的学生也看得内心骚动,有心无胆,遗憾自己还得孙子一样熬几年。
教导处的老师很快跑出来阻止,顾怀南和安栋他们兵分几路逃跑,还有人在操场最东边的垃圾站附近燃起了火堆,焚烧课本。
“撒野”结束,顾怀南和安栋也被拎进了教导处。但高考已经过去,这个地方的震慑力已大不如前。安栋甚至边罚站边顺便邀请顾怀南说:“明天晚上我生日,我表哥帮我在他酒吧搞了个包厢,你一起来吧。”
“不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什么这种地方那种地方,我过生日,你不来不是兄弟啊!”
安栋又好说歹说了半天,顾怀南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又在办公室耗费了半个多小时,顾怀南和安栋才被批准可以离校。他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奔回教室看看南澄有没有在等他,可惜光线昏暗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女生显然早就回家了。而她的课桌肚里仍是塞得满满的辅导书和试卷——那是带不走也不想要的,显然她没有加入他们的“疯狂行动”里。
顾怀南蹲在南澄的桌边带着饶有兴趣的笑容翻看半天。他很喜欢她的字体,远看一个个都圆滚滚的,但细看一笔一画却非常用力,转折刚硬。字如其人,刚柔并济。但她的“刚”藏得深,大多数同窗三年的同学印象里,只怕南澄就是一个柔弱胆怯的女孩,被他这个“霸王”给硬赖上了而已。
顾怀南在众多的书本、笔记中带走了一本黄色封面的软壳笔记本,里面是南澄搜集整理的所有她曾做错过的题目。她在倒数第四页的第二道题旁写了一行红色的小字:怎么这么难啊?回家卖红薯算啦!
顾怀南看着她的字,她画的表情,眼前就会出现女生清秀可爱的眉眼,然后他便也笑起来。
周六,南澄推了顾怀南的邀约,和南澈一起去看望了奶奶,陪她看了小百花越剧团的新戏,吃了素斋。
南澈嘴甜,又会哄老人,家里长辈向来都宠他;南澄嘴笨,只坐在一旁帮他们剥橘子,细心听他们说话。
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已近黄昏,奶奶塞给南澈一个红包让他买零食,南澈不肯收,两人拉拉扯扯了一阵。南澄安静地在门口穿鞋,假装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回家半道上,南澈想起他的网游点卡快用完了,在常去的电玩店门口下车。南澄付了车资后在门口等他,眼神无意识地虚浮在行人与车辆之上。
南澈买完点卡出门,突然用手肘碰碰她:“姐,对面那个一直看着你的人,是不是徐阿姨?”
南澄顺着南澈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徐明美。但不知为何只隔了月余不见,她暴瘦如柴,头发花白了一片,艳色的口红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刺眼。
她看到南澄望向她的方向,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准备过街。
“我们回家吧。”南澄撇过头,声音平静地对南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