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哭起来。
摸到手机想给男朋友打电话,翻了半天通讯录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那天她就把号码给删了,而剩下的大串号码里没有一个让她有拨打的欲望。
南澄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熟睡,而她睡觉时习惯关机。
目光落在那个只有单个字母的号码上——是有一天晚上她添油加醋地说完自己的处境,W先生发给她的,他说:“这是我的号码,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打给我。”
苡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打那个电话,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把号码存了起来,那天看到,有如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
电话通了,响了三下没有人接,苡米准备挂掉的时候,一把柔和悦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你好。”
她愣了少顷才说:“我是‘一颗小米’……”
“你生病了吗?”W先生敏感地听出她不正常的鼻音。
“……家里没有吃的了,我浑身没有力气……”苡米越说越委屈,病痛让情绪也变得极为脆弱,她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说到一半的电话里,传来对方略显焦急地询问:“小米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
苡米醒的时候,她已经睡在柔软的床上了,她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穿着自己的睡衣盖着自己的被子,额头上放着一个降温的冰袋。
房间有被收拾过的痕迹,空气里有食物的温暖香气。
她心里一惊,以为家里进了坏人,但转念一想,哪有坏人进到别人家里就是为了做雷锋的呢?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我以为你睡着了,抱歉。”他为没有变到许可就进入而道歉,虽然已经敲门提醒。
苡米下意识地拉高被子遮住脸孔,她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没有化妆,穿着睡衣,睡得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想必他抱她上床时,还哭得满脸泪痕,想想境况真是有够糟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怕是要艳光四射地再见十面,才能抵消这一次的坏印象。
原本在苡米的印象中,W先生应该是个温厚敦实的中年人,算不上英俊,是顺眼的类型,但眼前的他,明显长相分值高到爆表。
“我是Wilson,电话打到一半你没了声音,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想了点办法找到你的地址。”W先生解释道。
“可是,你怎么进来的呢?”苡米后怕。
“我和楼下的管理员说是你的男朋友,打不通你的电话怕你出事,让他陪同打开你家的门看看。我们进来时你昏倒在地,他就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苡米咂舌:“幸好你不是坏人,不然后果堪虞……看来我得找时间去提醒下管理员。”
W先生坐在苡米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说:“我觉得,你才是‘坏人’——你欺骗了我。你根本没有两百斤。”他抱她上床的时候,她在他的臂弯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也不丑,就算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也十分美丽。”
W先生的赞美大大取悦了苡米,虽然他的本意或许不是如此。
“你是为了一个两百斤的丑姑娘而心急如焚地赶来的吗?看到我有没有很失望?”苡米问。
“没有希望,所以也无所谓失望——幸好你没有骗我,你是真的病了,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像个任人耍的傻瓜。”W先生说,“我喂你吃过退烧药,现在醒了应该没事了。粥在电饭锅里,你等下自己盛来吃,下午记得去医院看医生。我先走了。”
“喂……”看到W先生真的要走,苡米急得坐起身,“你真要走?”“当然。我不是医生,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苡米恨他的平静和公事公办的语气,她放柔了语调,用无辜迷蒙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说:“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但不知为何在W先生这就碰了壁——他闻言挑高了眉毛,像是十分惊讶,又像是听了一个拙劣的笑话,居高临下地望着苡米说:“你满二十岁了吧?应该明白刚才的话对于男人来说像极了一个邀约。我该说你很天真单纯呢,还是小姐你——实在很没有戒心?”
苡米从没遇过这么不识抬举的男人,顿时恼羞成怒,借病撒泼:“滚!你快走!”颜面尽失,所以干脆拉起被子盖住头。
“你生病了,被子捂头不好。”W先生没有听话地“滚”,反而上前跟苡米争抢被子。
苡米敌不过他的力气,失去被子的“主权”,最后她伤心地哭起来。“你干吗,羞辱完我,还要看清楚我被羞辱的表情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W先生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情,“我只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苡米对南澄说,她就是被那个手足无措的慌张神情打动的。
在苡米的印象里,那是少年才会有的神情,认真的,真诚的,点点的手足无措,蒙着成年人擅长的掩饰,像被磨砂纸覆盖后的灯光,模糊而温暖,而他的眼神,却又干净得像冰镇过的矿泉水一样。
她的心,砰然而动,在十九岁那年的心碎之后,再一次,像个少女那样。
第十一回 海海人生,白云苍狗,我却只有你了
爱情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魂牵梦萦?
苡米说,或许人类生来孤独,而爱情,是能让一个人与你长久在一起的最大可能,追寻爱人的过程,是渴望摆脱孤独的过程。
南澄站在沪城机场的大厅里,望着机械制造的铁鸟一架接一架地滑过跑道,飞向湛蓝的天空。她刚刚送安萍和南宇过安检口,再过二十分钟他们也要开始登机了吧。
安萍一开始还挺高兴的,说在美国买LV比国内便宜了好几成,过圣诞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血拼,但随着离别的时间临近,她拉着南澈的手,眼眶便红了起来。
南宇木然地坐在轮椅上,眼珠间或动动,南澄坐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与长辈的关系向来疏远。
顾怀南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开心一点。”
南澄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其实她也不是不开心,她只是不擅长面对分离,以及稀薄和错位的亲情。
南澄坚持等在大厅,亲眼看着载着南宇的飞机起飞、消失在天际,才和南澈搭顾怀南的车离开。她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爸爸能去美国治疗;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希望。”
顾怀南没有说话,高级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如一只敏捷的飞豹。他抿着嘴角,下颚的线条英俊利落。
靠近是离别的初始,希望是绝望的开端,飞上云端的那一刻,也面临着粉身碎骨的危机。
个星期过去了,苡米的重感冒也好了大半,除了还有些鼻塞咳嗽,其他症状已经消失。
一天是二十四小时,七天就是一百六十八小时,W先生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甚至连MSN上都不见他露面。苡米自减肥成功后,第一次遇到不买她账的男人。
“我都要绝望了,他还不联系我……”苡米靠在南澄肩头,软糯的鼻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南澄笑道:“山不过来,你可以过去啊。”
苡米噘了噘嘴:“二十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对男人主动过——你不知道雄性动物多么卑贱,不是辛苦追求到的猎物他们不会珍惜。”“那是对大多数人而言,总有例外不是吗?如果他不是那个例外,你也不会那么上心吧。”南澄说。
苡米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抱着南澄的肩又低低地哀叫一声:“我宋苡米也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