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笑起来:“这太不像你了,在我心里你是潇洒小姐,少女心性的忐忑与患得患失,怎么可能出现在你这种爱情大师身上?”
苡米叹了口气说:“那些所谓的大师能说得头头是道是因为事不关己,同样,因为爱得不那么多,所以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像你亲眼看到沈洛的背叛,痛苦是有的,但不那么深那么痛,过一阵也就好了,可是如果那个人换成顾怀南呢?”看到南澄脸色当即异样,她连忙道歉,“看我这张嘴,尽爱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姐们我,这次是真栽了。”
“Love like you've never been hurt.”南澄看着苡米说,“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这是神父Alfred D’Souza写过最着名的首小诗里的第一句,高中时她们曾一起在散发着劣质香水味道的信纸上一遍遍抄写,反复诵念。
许多往事如回头的潮水,泼得人一头一脸。苡米沉默下来。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沪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十字路口,她突然露出脆弱如纸的彷徨孩童神情。
“真的可以像不曾受过伤一样吗?南澄,真的可以吗?”苡米右手抱胸,左手遮面,给了自己半个零落的拥抱,“我以前想得很潇洒,觉得女人和男人一样,凭什么男人可以以睡尽天下美女为荣,女人就不可以?我没有滥交,不碰有家室的男人,认认真真恋爱,每段关系都尽量投入,只是不约束自己,亦不觉得要为谁守贞,合则来不合则散—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这些想法没错。可是南澄,原来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我只是遇到了一个自己真心想要喜欢的人,而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我,我就心虚了。”
“我怕自己不够好,我怕他挑剔我的过去,我最怕的是他不喜欢我。”
对于世间男子来说,爱情是生命里盛开的花,开了一朵,谢了一朵,摘了一朵,还望着另一朵;但对女子来说,爱情常常是生命里的一场浩劫,一次两次就够伤筋动骨。南澄曾以为苡米是不同的,至少,遇到人渣后重生的苡米,可能是不同的。但那个W先生,让她重温少女之心。
南澄抚了抚苡米的长发,安慰道:“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今年的秋天短得像是只有一瞬,而冬天又特别冷,十年未曾下雪的沪城在入冬后也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南澄看新闻说,北方地区发生大面积冰冻,众多城市的高速公路也一度封路。她想起沈洛的妈妈,这个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四个孩子的农村老太太至今还住在条件不甚好的旧居。
南澄曾陪沈洛回过一次家,他的妈妈非常喜欢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包,打开来是一只暗金的戒指,南澄临走前老太太硬塞给她,像是认定了她会是她的儿媳妇。
南澄当然没有收,但在这个冬天,她突然又想起了她。南澄想着给老太太寄一床羽绒被,打电话要地址,却没想那头接起电话的人是沈洛。
“南澄,是你吗?”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南澄不好立刻挂掉,倒显得她小气了,便笑笑说:“你回家了吗?以后都不在沪城了?”
沈洛握着话筒,顿了顿才道:“没有呢,我只是回家看看我妈,顺便拿户口本……南澄,我要结婚了。”
“啊?真的吗?恭喜恭喜。”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南澄反应不及,说着客套的祝福。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间或还有些许杂音,她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沈洛的呜咽声。
他在哭,压抑地,无声地,痛哭。
“沈洛……”
南澄才叫出他的名字,沈洛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我好后悔对不起你……南澄,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是,我对不起你……”“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吗?新娘很漂亮吧。”南澄心中万分酸楚,但她不愿沈洛太过沉湎于过去,他们都将有各自的新生活。
沈洛平复了下情绪,重新开口道:“她是我以前酒店工作时认识的客人,比我大十岁,二十岁就跟着她父亲做生意,挺有钱的吧……我知道外面很多人看不起我,你可能知道这些后也会和他们一样,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南澄,我不想这样。在我原先的计划里,我们会结婚生一个孩子,我努力打拼事业,三十岁之前进入五星级酒店的管理层。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让除了出身比我好、其他什么都不如我的人差使得像条狗一样。”
“南澄,唯有你是我日复一日的念想,但现在,我要断了这个念想了。”沈洛再度哽咽,“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打电话过来,我没想到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很爱你,很爱你,可是我还是要娶别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就算有,我也原谅你了。真的沈洛,可能我们真的就是没有缘分,谁也别怪谁。”
或许真要追究起来,南澄欠沈洛的,多过沈洛欠她,她爱他的时候,并没有像他那么投入。
在这段关系里,南澄始终有所保留,所有有所保留的感情,就像是天生畸形的孩童,容易夭折也不奇怪。
“南澄,我对我们的关系一直有点患得患失,我能不能最后问问你一你爱过我吗?”这是再滥俗不过的分手问题,甚至有情场老手学会了在对方说“最后一个问题”时立刻抢答“爱过”一可南澄答不出来。
“你就算骗骗我也行,过了今天,我沈洛就再没资格同你说这些话了。”他向来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当然……爱过。”南澄哽咽着说。他们是曾经准备携手一生的人,谁知一切变故发生得那么突然。是沈洛先背叛了她,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恨谁了。
南澄挂上电话后又独自哭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发现顾怀南就站在她的身后。
午后一点的冬日阳光是苍白耀眼的,透明的落地玻璃阻隔了寒冷的风却阻隔不了光的热度,南澄背对着楼道站在那儿打了五分钟电话,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强打起精神,鼻音浓重地问。
“在附近谈事,从楼下经过时看到你在这儿。你没有看到我。”顾怀南慢悠悠地开口,他的声音忽远又忽近,摸不到他情绪里的温度。南澄有些狼狈:“你听到我刚才打电话了?”
顾怀南没有搭腔,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不悦,那情绪似乎正愈演愈烈,但神情仍是平静的,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还有事,先走了。”顾怀南瞥一眼南澄即收回目光,没有爆发就转身离开。
他行至楼下,将特意去城南为南澄买的栗子蛋糕丢入路边的垃圾桶。
顾怀南连续半个月没有搭理南澄,而W先生也始终不冷不热的,苡米邀他出来吃饭,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以工作忙为借口推了两次,而她也实在鼓不起勇气找他第三次。
两个落单的女人聚在一起消磨时光。
“你说如果我真变成一个两百斤的胖子,W先生会不会反而对我好一些?啊,他不会就是重口味到喜欢女人身上有层峦叠嶂的肉吧?”苡米大口吃着杨枝甘露,天马行空地猜测。
“最怕你真变成一个大胖子,却发现W先生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嚯,我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说笑呢,看你吓得。”
苡米那套娴熟的“勾男”技巧在W先生身上似乎全无用武之地,她像一夜之间内功尽失的武林泰斗,面对不知什么来头的W先生,竟毫无招架之力。
“你喜欢他什么?”
苡米想了想:“他的眼睛,非常干净透彻,好像无欲无求,一眼看进去,好像能望透他的灵魂,也是这般晶莹剔透的。”
“这么玄乎?”
“也许我应该死心一天下男人这般多,我何苦自讨没趣?”苡米欲抖擞精神,“晶莹剔透都是我以为,他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也许相熟之后反而会幻想破灭,反惹得我一身骚。”
南澄表示赞同:“是,没看上宋苡米小姐的都是睁眼瞎。”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道,“走吧,你陪我去给寿星道声贺,待会儿继续去下一个地方看花赏月喝花雕。”
寿星是温瑞言,他的同事早就相约狠敲他一顿,在沪城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开了KTV包间,吃自助大餐为他庆贺。温瑞言提前一个星期预约了南澄的时间,但是因为和顾怀南陷入奇怪的冷战,她不想到时尴尬,所以想露个面,交了礼物就走。
谁知世界这么小,温瑞言回过身来的同一时间,苡米掐紧南澄的手臂小声叫了出来:“W先生!”
多么狗血的生活,让苡米心心念念、思之如狂的W先生竟然就是温瑞言,他们最接近时的关系不过是隔了一个南澄。
“瑞言,这是我最好的姐们宋苡米;苡米,我跟你提起过的温律师,温瑞言。”南澄伶俐地介绍。
“你好,宋小姐。”温瑞言礼貌地与苡米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