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曾经说过,钱财乃身外之物,放在身边多少也不觉得开心,只有变成了心爱之物才有意义嘛。所以她对自己和对朋友都是极为大方的,怎么可能为了价值一两万的损失痛苦至今?

南澄试图约温瑞言一起出来,三个人看看电影或者喝咖啡、玩桌游——她想也许让苡米心动不已的W先生可以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可苡米反应激烈,她甚至指着南澄的鼻子冷笑说:“南澄,你这是在可怜我还是嘲讽我?我不想再见温瑞言,你不要多事,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恨你。”她打包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并且保证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守着我,我不会自杀的——事情还没坏到那种地步呢。”

南澄拉住她的包包不肯放,害怕她走了就再也不想见她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苡米垂着脸说,“南澄,谁都有想躲起来独自舔伤口的时候,谁都有觉得整座城市都在眼前坍塌掉的时候,再体贴的安慰都是无用的。”

你的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事,对于别人来说仅仅是报纸上豆腐干大小的一条新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它甚至连沧海一粟都不如。而无论发生了什么,日子永远按着它自己的步调,不紧不慢地过着。

在这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南澄终于又接到久违了的苡米的电话,她在那头语气轻快地说:“你还记得山口吗?”

“山口?”南澄很快就想起他的样子:平头,一字眉,单眼皮,不笑时有点凶,笑起来时又露出一口乱牙,有一种小狗般的天真。当然印象最深的是,他像是苡米的圣诞老人,她想要的,只要他有,就愿意全部给予。

“我们拿证了,下个月我就去日本了。”

南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很突然,可是你知道,其实一年之前我们就可能结婚的。”苡米说,“兜兜转转了一圈,他还未婚,我还未嫁,心里也依然有彼此……”

“不是这样的,苡米……”南澄握着手机,突然哭了出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遇到那样的意外,才会这么突然就要嫁给山口……苡米对不起。”

她好像永远在给人道歉,她好像总是对不起她至亲至爱的人。南澄这么小心谨慎、力求稳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一次次把事情弄得糟糕。

“南澄。”苡米在电话那头轻声唤她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在城南高中的那两棵樱花树下,女生靠着树下的长椅半梦半醒,苡米悄悄走过去叫她的名字,将她唤醒。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苡米的语气,像一个暮气重重的老人般,“南澄啊,这可能都是命。”

第十二回 你是魔鬼中的天使,所以送我心碎的方式

暮春时分的沪嘉高中是沪城最美丽宁静的一个角落,而最让人向往的是,它那里有永远不老的青春,永远不变的青涩少年。

南澄和苡米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风吹起她们柔软的发丝,薄薄的衣衫贴紧身体。山口拿着单反相机在追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拍照。

南澄坚持要见苡米一面,在她离开沪城之前,她们便约在了高中校园,因为苡米想让山口给她在高中校园拍些照片留念。

“你说可笑不可笑,在这里本该最青春洋溢的三年,却是我人生里最灰头土脸的三年,我都不敢翻看以前的照片。”苡米托着下巴笑着说。

“你只是胖了点,并不丑,其实是很可爱的。”南澄至今仍记得那时她肉嘟嘟的脸,真如羊脂玉一般白皙细腻。

“那又怎么样?事实就是那三年我没有人爱,和男生称兄道弟,每个都夸我性格好,可是没有一个肯追我。”苡迷扭头看着南澄说,“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我是暗恋安栋的,而他对我显然也有好感,但掩藏得你们谁都看不出来——因为他觉得喜欢我是件挺耻辱的事情。”“一个在感情上明明也有点喜欢你的人,在理智上却以喜欢你为耻,南澄,你知道那是种怎样抓心挠肺的感觉吗?……我本来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事了,没想到啊,更糟糕的事情,原来都还在等着我。”南澄心里觉得非常难过,可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苡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嫉妒你,所以上天给我这些惩罚?”

“你嫉妒我?”她惊讶。

“看我掩藏得多好。”苡米眯着眼睛笑起来,卷曲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来,她的侧脸充满风情又美丽,“年少时嫉妒你被全校最英俊的男孩子深爱,年长后嫉妒你情路顺畅,就算走不到最后,你也是他们毕生挚爱——不像我,永远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

“苡米,我从不知道原来你这样想。”南澄愕然,“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羡慕别人,尤其是你,因为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潇洒和乐观,你看起来永远那么快乐洒脱,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你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而我却无法免俗……我不知道,原来在我羡慕你的时候,你也在羡慕着我。”

“不是羡慕,是嫉妒。”苡米固执地纠正南澄,“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你因为被司徒美娜捉弄,心情很差。顾怀南曾经私下找我,让我多陪陪你,多照顾你。虽然他不提醒我也会这么做,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知道我那时心里多委屈……为什么没有人看到我的辛苦呢?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必须是我照顾你、关心你,难道我就不会难过、伤心的吗?就因为我那时候是个胖子吗?后来我交那么多男朋友,和无数人恋爱,就是想证明我也是有人爱的,有非常非常大的魅力……我也真的那么觉得了,可是到最后又怎样呢?有无数人爱,都不及你爱的一人真心待你。”

“苡米你这么说,对我、对山口、对你自己,都不公平。”

“是啊,山口爱我,可能比我曾经想象的还要多许多……可是遗憾的是我没有像他爱我那么爱他,不过也许这才是我决定要嫁给他的真正原因。”

“温瑞言呢?他怎么办?”南澄问。

“他从来都不属于我。”苡米望着南澄,神情哀伤,“他心里没有我,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他是谦谦君子,而我不是他的窈窕淑女。”

“这不像你,苡米,你是斗志满满的女战士。”

苡米垂下脸,有些疲倦:“女战士也总有累的时候……现在我就累了,不想那么努力地去争取、去钻营那些需要很辛苦才能得到的爱了。”

“你记得我出事的那天早上吗?你们在车库入口遇到我,我抬头看向你们的时候,你像个疯婆子,应该是为我担心了一夜,而温瑞言注意的人却是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温瑞言对你,很克制,但他心里是有你的。”

南澄僵坐在那里,她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过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你的感觉是不是对的,可我,并没有对他特别。”

“不重要了,你和温瑞言,或者其他的谁和温瑞言,都不重要了。我已丧失了参赛资格。”

“根本就没有什么比赛,又哪来的参赛资格?”南澄试图说服苡米,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可是如果你真如之前说的那般对瑞言砰然心动,你就不该这个时候和山口去日本。你怎么就知道他最后不会爱上你呢?你怎么就知道?”

“是我自己觉得自己配不起他,就算他喜欢我也一样。”苡米打断南澄,她望着远处对她微笑的山口,举起手挥了挥,山口朝她们走来。

“南澄,你不会以为那天我在你家楼下‘遇劫’真的只有被抢劫那么简单吧?不过你不用内疚,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之前和那个台湾男朋友见他的客户时得罪了人……”

山口已经近到或许会听到她们的对话了,苡米停下来,对他露出最甜美的笑容。

“哈尼,帮我和南澄在樱花树下拍张合照吧。”

苡米牵着南澄的手,走到教学楼前那两棵相依相偎的樱花树下。因为时近暮春,樱花落了大半,它已过了最美的花期,剩下的夹杂在绿意葱茏的枝叶间,风吹过的时候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南澄侧脸望着苡米,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离愁;而苡米则望着镜头,笑得芬芳甜美,她们拉着手,好像友情从未走散。

山口按下快门,时光定格在两个女生最美的年华。

“最美的年华不是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吗?”山口赞美她们的时候,苡米笑着问。

“不,女生的十五岁到三十五岁,各个年龄有各个年龄美的光景,而我觉得二十五岁左右的女生最美。”山口用生硬的中文说,“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是七天,整棵樱花树从开花到全谢只有短短十六天左右,它边开边谢。就像美丽的女人,每一年都有不一样的美丽,新的美丽长出来,旧的美丽就死去了。很可惜,很灿烂,很决绝。”他顿了顿又微笑道:“你们,还没到最美的时候,但已经非常非常美了。”

苡米伸出手臂拥抱山口,亲吻他的脸颊,用甜腻的嗓音说:“哈尼,你的赞美让我心花怒放。”

“什么是‘现华怒放’?”

“‘心花’,心像花一样开了,意思是非常非常开心、喜悦。”苡米一定会幸福的吧,无论在哪里,和哪一个男人在一起,以她的智慧和阅历,总能将所有人和事处理得好好的。

幸福是一种能力,而苡米,她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吧。

在分别的路口,苡米说:“你还记得你放在我包里的那只便笺饼吗?在我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我突然看到那只已经坏掉的饼,看到饼里的便笺,上面写着‘我想要看见你种的蔷薇,而不是一束枯萎殆尽的花蕊’。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歌词吧,但又觉得,好像还真说对了什么。”

南澄在晚风里撇过头,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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