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温瑞言笑笑,挥了挥手。

晚饭后,顾怀南开车去山下的镇上采购日用品,南澄在庭院里看顾乔正泡茶,远方传来闷雷的声音。

一道又一道的工序后,顾乔正指着几上冒着香气的瓷杯示意:“试试。”

南澄端起那小小一盏瓷杯,喝了一小口,不是记忆中泛苦的茶味,而是清冽微甘,满腔生香。

“呀,还蛮好喝的。”她又喝了一口,将杯中的剩茶喝尽。

顾乔正望着她,始终是笑眯眯的。

南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又喝了一盏茶。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顾乔正突然问道。

“没有。”南澄老实作答。

“……你知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说不出的怪异。南澄愣了两秒才答:“我妈妈一直照顾家庭,所以没有工作,不久之前和我爸爸一起发生意外,去世了。”

“不,南澄,我是问你的亲生妈妈。”顾乔正摇头说,“怀南和我说过,你是在继母身边长大的。”

这并不是礼貌的问题,而作为长辈,他又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南澄略有不悦,但仍未表露出来:“我不了解她,也很少见到她。”

顾乔正沏第二轮茶水,随着注入杯中的热水倾泻而下,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他还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状若慈祥而和蔼,但问题却让南澄心中一凛。

他问:“南澄,你自己的妈妈是不是姓徐,叫明美?”

“咣当”一声,女生手里的茶杯落地,热茶泼在衣服下摆,濡湿了一小片。

“……你怎么会知道?”

顾乔正眼神平和宁静地望着南澄说:“你和她有些神态惊人地相似……你们还都有一双非常动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妈妈?”

“不只认识。”顾乔正一字一句地说,“确切来讲,她曾是我的女人之一。”

南澄几乎以为自己幻听,无法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是真的,因为顾乔正没有必要骗她。

“你的意思是,她做过你的情人?”

顾乔正颔首:“差不多有将近七年的时间……我开始时非常喜欢她。”

“后来呢?”

“或许是因为跟了我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家里,很孤独,变得越来越偏执,又不可理喻。不过我还是怜惜她的,如果不是她得了绝症去世得早,我还是会照顾她。”

“……她死了?”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是确定徐明美的死讯,南澄的心还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她最后问我要过一笔钱,说拿了之后就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但我后来查过,她并没有动用那笔钱。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死在乡下的旧居,尸体直到发臭才被人发现……”

“不要说了!请你不要说了!”南澄捂着脸,将身体蜷在一起,身心被悔意深深笼罩。如果不是她的绝情与任性,徐明美就不会死得这么凄惨又没有尊严。

那一刻,南澄如同回到无助的年少时代,搬个板凳坐在村口等妈妈来接她,可是恍然得知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轰隆隆,远方的闷雷声再次滚滚而来。

“你妈妈是个有趣的女人,但前半生太坎坷,后半生太偏执,走了歪路,回不了头。”顾乔正说,“算是可惜,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尤物。”

南澄恨他的平静,恨他说起徐明美只如同提起一件穿旧后被丢弃的衣服——剪裁很好,但是材质一般,起了球,开了线,崭新的时候还真是漂亮。

连起码的尊重都似乎欠缺。

山中的夜晚湿气很重,山雾让景物都变得朦胧不清,连庭院里的灯光都像长出了毛边一般。

顾乔正双手合十交叉于胸前,等南澄的情绪渐渐平静之后,看着她说:“我很喜欢你,看得出你是个好女孩,但是南澄,原谅我,我不会答应让你入顾家大门。你们可以继续恋爱,我也很欢迎你来这里玩,但是对不起,怀南将来要娶的人,绝对不能是你。”

“为什么?觉得我是你情人的女儿所以觉得我不堪吗?还是你觉得情人的女儿也只配做你儿子的情人?呵呵,无所谓你答不答应,反正——”南澄想起种种委屈,不由得冷笑说,“我也没想过会和顾怀南有什么未来……你们顾家的人,都自大得可笑。”她一转身,就看到顾怀南脸色铁青地站在她身后,手上还提着大号购物袋。

他刚刚回家,只来得及听到南澄最后那句对顾家人的“判决”。

“你真的这么看我吗?”在南澄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怀南拽住她的手腕问。

“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南澄的心中满是委屈和仇恨,她不愿让身后的顾乔正看到她有丝毫的软弱。

顾怀南的手如铁钳一般,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南澄的骨头捏碎,可女生不甘示弱强硬地回看着他,眼底泪水肆意。

他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让出去路。

南澄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他暴喝一声,刚才拎在他手里的购物袋被狠狠掷在她脚边不远的位置,为她买的橙子从袋子里掉出来,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她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顾家大门。

这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落下来的。起先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最后干脆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天上地下连成一片水帘。

天已经黑了,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盘山公路,平日里就鲜有车辆经过,何况黑漆漆的雨夜。南澄浑身都被淋透了,衣服紧贴身体,雨水不停落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她不得不时刻抹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山风挟带着雨水一阵一阵扑在南澄的身上,寒冷和湿气仍是惊人,渗过皮肤浸入她的骨头缝里。

起先她只是埋头暴走,发了疯般,感受不到雨水和寒冷,然后知觉慢慢地回来了,伤心和痛苦也如潮水汹涌而至。她走着走着,脸上突然滑过两道温热的液体,在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流泪之后,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南澄独自一人在下着暴雨的下山路上,哭得像个傻瓜,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雨声。

夜色浓得像团墨,她第三次摔倒在地上时,身后有隐约的灯光照射过来。不消几秒,那车就在南澄身后急刹车,然后顾怀南打开车门冲了出来。

“你没事吧?”他扶住女生的手臂想拉她起来,却被南澄用力推开了。

“你走开!走开!你来干什么?”她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浑身是泥浆,脸被冰冷的雨水冲得苍白无色,“看看我有多么可怜吗?”

顾怀南抹了一把脸,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他说:“我不是来和你继续吵架的。下暴雨的山里是很危险的,你先跟我回家,其他事以后再说。”

“家?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我回去做什么?”南澄越说,脸上的凄楚之色越盛,“我已经没有家了,爸爸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南澈不知道去了哪里……连苡米也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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