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扶着树干呕出一口开心果的碎末,还混着口腔破损后的血迹。

而南澄呢?南澄望着对面已经没了人的沙发怔怔发愣,在低头看到那盘吃剩的开心果时呆了呆——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排开心果,每排十颗,每一颗都有着完美的开口弧度。

“你吃开心的开心果,我吃不开心的不开心果。”很多年前的冬日夜晚,在寂静的女生寝室楼楼道里,少年费力又神情狰狞地咬着那些又硬又难咬开的闭口开心果,把好的都留给女生。

她闭上眼睛,往事如开闸的潮水汹涌澎湃。

“你会不会祝福我们?”

“当然……祝你幸福。”

短暂的停顿里,奋力压下了多少混着血和泪的苦涩——“只愿所有开心都属于你,所有痛苦我都独自吞咽。”

南澄在安静的咖啡厅里,终于无法抑制地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多遥远,多纠结,多想念,多无法描写的那些过往,终究还是要错失在这茫茫人海,与心中唯爱作别。

-个星期后,顾氏集团破产的新闻占据了沪城大小媒体的财经版头条,照片上曾经意气风发的顾乔正一夜苍老,双鬓斑白,风光不再。

作为这一年顾氏真正的主事人,也是最终导致顾氏破产的顾怀南却没有露面,他的行踪成谜。

南澄安慰自己:没有新闻才最好,至少说明他应该还是安全的。不过她悬着的心是在温瑞言带来最新的消息后才真正放下的。

“雷诺回台湾了,怀南应该没事了。”温瑞言说,“他订好了九月七号飞曼哈顿的机票。哥大的老同学给他介绍了份工作,据说薪酬丰厚。”

九月七号……那就是后天了。南澄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期,日子近得让她惊讶:“这么快?”

温瑞言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每一次我都觉得你们会和好,可是每一次我都想错了。你们明明对彼此都有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别说温瑞言不知道,南澄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不如和怀南公平竞争,或者你干脆放水选我好了,也不至于到今天一个要远走他乡,一个如行尸走肉。”“瑞言,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南澄说。

温瑞言将手掌覆盖在女生含泪的眼眸上,皮肤沾到对方温热的眼泪,像被炭火灼烧了一般,一直烫到他的心里:“你难过的样子让我也觉得很难过。”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命令自己一定要坚强的南澄好像在瞬间被人卸下了防护盔甲,眼泪大颗大颗地被悲伤推出泪腺,滚落下来。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说不清是谁伤害了谁,也说不清谁欠谁多一些,但在这段关系里,南澄和顾怀南彼此都伤痕累累。或许有些人再相爱都没资格相守,就像一株仙人掌妄图去拥抱。

“怀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顾氏搞到如今的惨况,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温瑞言顿了顿又道,“也许是我乐观,总觉得只要对方没有死,还活在这个地球上,那么就都是‘有可能的事’。如果你足够爱一个人,如果你确定对方是值得你如此对待的人,那么是可以放下自尊,放下伤害,放下过往,奋不顾身去追逐的。”

“我没有脸去见他啊瑞言!”南澄哭得抽噎不止,苍白的脸孔皱成难看的一团,“我骗他我和沈洛旧情复燃怀了他的孩子,我骗他我要他的祝福……而我的亲生妈妈呢,又曾经是他爸爸包养的情人……你说我要怎么办,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厚着脸皮跟他说‘求你原谅我,求你回来,求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呢?”

温瑞言摇了摇头,说:“对于怀南来说,他可能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九月初是开学季,上下班时间在路边看到穿着校服奔跑的学生的机会又多了起来。

南澄最喜欢看小学生,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书包,校服空荡荡地套在小小的身体上,脸上却有大大的笑容,一路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鸟雀儿。

人越大,似乎就越安静。

高中生们就很少会在街头追逐打闹,他们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T恤,连乘车都戴着耳机,和同学说话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偶尔也会看到学生恋人,男生骑着电动车,女生坐在后面,头靠在对方的肩头,双臂大咧咧地环着对方青春的细腰。

南澄他们上学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大胆。她坐过顾怀南的摩托车后座,但那是因为情况特殊。

她从小就怕这怕那,小心翼翼,所以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光里也没有这样颜色明亮的回忆。

有的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细节,月光下的温情。

南澄在采访完回报社的路上意外接到了南澈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像是那些悲伤真的已经远走。

他说,“姐,我下个月就回来了,你会来车站接我吧。”

他说,“姐,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想找个工作,安顿下来。”

他说,“姐,我交女朋友了,带回来给你看啊?”

这也许是南澄这一年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挂上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路边就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回到办公室时正是饭点,几百平方米的周刊采编室空无一人,奇怪的是她的办公桌上堆了一个体型庞大的包裹。

南澄以为是快递送错了,但核对了收件地址和姓名,都确定是她无疑。她找了把剪子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有六份独立包装的礼物,上面还标了号码。

她越发觉得好奇,一一拆开来。

一号是一盒已经过期的巧克力;二号是一束风干的百合花;三号是一沓蓝天白云、落日星空的照片;四号是一条绿幽灵的水晶手串;五号是一枚古铜色的小鸟胸针;六号是一本二手小说。

没有卡片,没有信笺,没有只言片语,南澄想不出谁会寄这样一个包裹给她。

下午原本约好的采访被取消了,南澄便翻出“六号”那本小说看了起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青春年少的男生和女生,各种试探和折磨,最后阴错阳差地擦肩而过。南澄在看的过程中几次觉得情节熟悉,直到翻到末尾她才发现这本书她看过一书的最后一页插着书卡,上面有她初中的校徽印刷图案,而书卡上的正数第四个,就是她自己写的名字。

初中时课业还不那么紧的时候,南澄常常去学校图书馆借书看。她喜欢小说,几乎当时学校图书馆里的所有小说书都被她借来看过,后面的借书卡上大多留有她的名字。

曾有同学戏言她是“图书馆一霸”。

因为当时的学校还没有实行数字化的记录系统,同学借书逾期忘了还也无从查起,有些书就从图书馆藏书成了个人图书。

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还会再看一遍曾经看过的故事。

南澄越来越好奇到底是谁寄了这六份“礼物”给她,而当她完全抽出那张借书卡,看到她名字下面的空格时,整个人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僵住了——原先的名字都是用铅笔写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浅变淡,只有南澄下面那一格里的名字是用黑色钢笔写的,端端正正的三个字——“顾怀南”,无比霸道地压在另一个已经辨不出来的名字之上,紧紧挨着“南澄”那一行。

南澄突然醒悟过来,那包裹是顾怀南寄给她的,六份礼物,代表着他们分别之后的六年!

她最喜欢吃的甜食是巧克力;她曾经说过他赚钱后送她的第一束花希望是百合;高中学校组织春游时他们在回程的车上看过一次落日,当时他曾对她说:“看过一个电影,男主想念女主的时候就会拍一张天空的照片”;苡米有一阵很迷八字命理之类有的没的,她曾拿着书说南澄在二十四岁时有个大劫,得带绿幽灵的水晶驱邪避害;她以前还常常傻乎乎地说“人如果像小鸟一样会飞该多好啊”……

遥远的大洋彼岸,繁华的曼哈顿街头,千万家不知名的中文旧书店,无数本带着经历和故事的二手书里,不知道顾怀南是怎么发现有着南澄名字的这一本,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将它打包寄给她……

心里被千百种矛盾又激烈的情绪冲击和挤爆,南澄想哭又想笑,更多的是慢慢的悔恨。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上面有温瑞言发给她的顾怀南的航班日期和时间。

因为太过心慌手乱,她竟然一不小心将那条短信删除了!南澄一把抓起包,拨通温瑞言的号码往外冲:“瑞言,快告诉我怀南的航班是什么时候,我现在过去机场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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