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狼来了”了太多次,江逸仍旧忍着不拆穿。
不外乎像以前无数回一样,他赶回家一看,发现老父亲连头痛脑热都没有。对了,父亲最近学精了——说大夫看过了病,不麻烦医生儿子了。
江逸知道,老爸无非是想自己了。
遗传基因真不是浮云,父子俩一样的别扭。
可是,今天江逸想错了,老父召唤他还真不是这么简单。
钥匙拧开房门,在二娘咋咋呼呼的欢迎中,他径直走到父亲床塌边。
帮他掖被子,不经意地把手伸进去——被窝都是凉的。
一看就是听到门铃声才跑进卧室躺好的。
江逸奇招迭出的同时,感到气氛有些古怪。
“早晨第一个电话为什么不接?”父亲审视地盯着儿子。
“忙。”
“忙屁忙!是不是忙着泡别人老婆呀?!别人闲话都说到你姑妈耳朵边去啦……”二娘一从姑妈口中得知风吹草动,立即上报给一家之主。
原来,民政局的律姐发扬中年妇女的八卦和碎嘴精神,转头就把她坐实的“偷情”事实捅出来。偷到连新婚家庭都破坏了,作孽哟!
江父认为,江逸亲妈走得早,大儿子江逸争气,从小到大没让操过心。唯独感情的事似乎开窍很晚很晚。
所以他和江逸二娘一听说这事儿,马上就不加辨别地相信了——
难怪儿子一直不交女朋友,他这么优秀身边怎么可能没女人?敢情是恋上了有夫之妇!
这还了得,必须关起门来三堂会审,扎扎实实地说服教育领回正道上来。
江父发雷霆之路,二娘一旁附和帮衬。
叽咕叽咕半天,江逸只听进去一句话。
“——您老是说,米嫣云离婚了?”
“别在你老子面前装糊涂!你跟她混一处儿,能不知道?”江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他没看错吧,兔崽子居然还两眼放光、大喜过望,一副难掩惊喜的模样,讷讷地又重复了遍:“她真的离了?”
喂!不带这样的咧,江老爷子突然有种弄巧成拙之感。
“你小子!别告诉我真是喜欢这女的?!找谁不好,找个离过婚的,叫你娘九泉之下怎么放心……”
“……”江逸说了什么。
附近有条公路正在拓宽改建,机器骤然扬起的轰鸣声一下子完全盖过了他简短的回答,未漏半字。
说米嫣云出轨导致的离婚,江逸心中是不信的。
她那样的,借给她胆子和花花肠子,她都未必做得来出墙这种事。
江老爷子又加紧盘问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
江逸的回答四两拨千斤,他说爸,以你对我的了解,觉得我会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吗?”
“哼,逆子!”江父鼻孔喷气,“这倒是,你连家族产业都可以置之不管,跑出去开什么科技公司,家里又不是没有事情给你做。要是你真有这不检点的事儿,也是不害怕说出来气死我的。”
二娘不失时机地说:“小逸那科技公司经营得挺好的,那天我从旁边路过,看着好气派。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好几个前台小姐都忙不过来。”
“哼,小儿科。”江父心底其实也是骄傲的,偏要嘴硬。又想起什么似的,念叨着家族产业的大摊子谁来管?
“不是还有小弟吗?”江逸说。
“纨绔子弟,不比你顶事儿!”
江逸看到,二娘的慈眉善目在那一霎不自觉地变得狭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算了我就不说了,你白天有时精神高度紧张十几个小时,为人父母不扯子女后腿,总之你好自为之。”
江父想不通,自己对两个崽子都不错,尽量一碗水端平,生怕委屈到任何一边。
自认做事还是很公道的。
但江逸这臭小子毫不领情,他二婚后大儿子立马搬了出去,“腾地方”的意思他懂,但常年不着屋是什么意思?
“滚吧滚吧,知道你忙。没事……咳!往家打个电话。”
随后,江逸在老爸“别等我哪天真的死了你才想起回家”的念叨中跨出门去。
楼道里大灯盏做工精美,闪了几下却彻底暗下来。
坏掉了。
这一层漆黑的楼道寂静无声,江逸慢慢走向楼,楼道间的风扬起他的衣角,夜,凉如许。
太多时候,人的肉眼只看到表象。
更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深埋在万丈深渊般不能见光的心底。
伺候老爷子睡下后,二娘手机一亮,江逸来电。
一句话,就令她寒意顿生。
“你给我爸吹什么枕头风都没关系,但有两件事:小弟天性单纯善良,不要用大人的龌蹉去教坏了他;第二,以后再用米嫣云这个名字做文章,我会要你好看。”
“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二娘压着嗓门怒道,“好、好你个江逸,竟然威胁我?!”
却明显能听出底气不足。
“威胁?你说是就是吧。”他呵呵一声收线。
忠告送到即可,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差别?
二娘看着黑掉的屏幕颇有些惆怅。江家俩崽子,一个是明月珰,一个是鹅卵石,霄壤之别,她也是太担心自己的儿子,才会插手。
电视台的地板光可鉴人,倒映出两条细长匀称的腿。在二楼拐角,米嫣云挎着小包低着头往电视台外面走,外面一人往里走,差点迎面撞上。
这人牛仔裤加体恤的随性打扮,眉毛十分英挺,薄唇轻抿出一点邪气的味道。
整体看不失为一个帅哥。
——还是江逸那样“休闲正装”的穿着更有味道,帅气冷峻而不失优雅。神奇地把并非限量版衣物穿出一派个人风格。
这念头一出,米嫣云自己都惊讶。
好端端怎么突然就想到他,魔怔了哦?人家根本和你不对路。
与“美男”这种万众瞩目的生物超越次元发生点什么的概率,比参加转发过十万的微博活动中奖还要渺茫。
理智醒醒啊,快别做他喵的春秋大梦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找谁?”米嫣云定定神问“牛仔裤”。
她之前去一楼取文件,似乎也看到同一张陌生面孔在工作区转悠。
男子旋即绽出一个笑:“你好,我叫封波,是贵台关于开展新栏目的民意调查问卷活动中被抽中的幸运读者之一。”
“这样啊,你运气不错,抽10名都能抽中。”
“嘿嘿是啊,我比较有抽奖运吧,”男子憨憨地挠挠头,“我进来之后问了五个人,你是对我最温柔的。”
问了五个人?那前面四个都没告诉他,不可能吧,同事他们就算因为忙天火地态度差点,也不可能不回答。既然问到了领奖地点,又是如何要问第五个人呢?
米嫣云虽然不解,还是给他指了路,并未看到当两人擦肩而过,男人很快站定回头。
玩味的目光一路追随她直到电视台出口。
午后阳光晃眼,熏风轻送。
“闰土妹妹”玩了主播的电脑还没过瘾,上午拿米嫣云的移动硬盘去拷东西,拔的时候大概没耐性走正常程序,猛地一扯下手重了点,硬盘坏了。
闫妮妮弄坏别人东西,却不知“愧疚”俩字咋写,反而吐槽说用一次就挂的硬盘是什么硬盘?
讥笑米嫣云是山寨货地摊货爱好者。
某同事听不下去,大动肝火,米嫣云打圆场说算了算了,下班顺便去修好它。
可惜她这“算了”的确说得为时过早了些,十分钟后,她发现自己要用到硬盘里的材料了……只好立即去附近店子修。
“我出台一下,很快回来。”
男同事想歪了,在外面捂住鼻子快鼻血了,开玩笑:“出台么?那好运的家伙是谁?”
“拜托你,连朝夕相处的同事都YY,你节操风化成一片沙漠了……”实习生说。
米嫣云出门左拐,十分钟脚程内找了家小破电脑公司。
修理小哥卖力地拆螺丝,把移动硬盘解剖。
对什么都有学习之心的米嫣云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不以为意地掏出来,屏幕不看滑动接听,就往耳朵上凑:“喂……咦?咦咦咦?!学、学长?!”
那惊讶的语气,修理小哥还以为她不是中了五百万,就是飞碟压了她家房子。
米嫣云刚才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因为太过惊讶,手机从她手里滑脱。
手在半空挽了几下,才完成抢险。土豪金也未必经得起这么摔啊。
江逸是怎么知道她电话的啊?!通过许玉琢?不可能。闺蜜不可能不给她通风报信。
其实,要弄到米嫣云电话,并非难事。主播这身份让她处于庞大社交关系网中,再说,还有年级群一帮消息灵通者。
“那个,学长你找我有事?”
“嗯,你在外面?”江逸耳尖,听出电话线那头一片车水马龙的喧嚣嘈杂。
小破电脑公司就在马路边。
“休假?”江逸上午搞定了个棘手活,累得两眼发昏才得闲半天,交班之后在医院宿舍洗了澡然后清爽地开车回家。
打电话是想跟米嫣云约晚上,听到她没上班,可说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不等米嫣云否认,江逸已作了下一步安排:“那好,你现在人在哪儿,我去接你。”
她正在坐云霄飞车,晕乎乎的如坠五里梦中。
自己大约是呆呆说了“好”。然后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第一时间问“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么?”才比较正常吧。
从无交集的两个人,想不出有什么要紧事可谈?
——以上这些是米嫣云报出地点,理智慢慢回归之后才想明白。
等她回神,翘班已成既定事实了。
工作以后一次没做过。
愁也于事无补了,既翘之,则安之。第一次翘班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米嫣云第一次知道,等待可以是一件如此温柔又忐忑的事。
没有等客户和开会领导那种需要克制的不耐,又有别于等朋友时的轻松愉悦。
把通话记录里最新一个来电存为“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