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生分地叫她主播,现如今亲昵得紧,一个一个“嫣云亲”,米嫣云感觉自己活生生被喊成了海棠花儿似的妹妹……她感到很奇怪。
相比之下闫妮妮没那么反常,只不过,不再乱玩米嫣云东西,哪怕仍是一副傲娇脸孔。
最搞的是,老妖婆主动找到米嫣云,一反常态地和蔼。
她说,官网错字事件纯属误会一场,之前自己小题大做了,不过对他们年轻人要求严,出发点其实是好的。
不难听出,这是在变相地缓和气氛,和解的序曲了。
米嫣云虽然还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仍不失时机地提起:“小陈……”
老妖婆何其精明,马上说:“小陈的事你放心,她之前办事不细致,我让她走人只不过吓唬她一下,给点教训让她长记性,她明天就来公司复职。”
——辞职报告都交到人事行政部备案了,还只是“吓唬一下”?
当然,米嫣云不会拆穿“老妖婆”昭然若揭的谎言。何必节外生枝呢。
“嫣云啊,电视台对你的能力终归是肯定,经研究决定,新主播暂时就不推选了,好好干啊,我看好你!”
老妖婆励志一番后,旋风似的走了。
剩下米嫣云满腹疑团,这下真是蒙头转向到完全找不着北了!
谁来告诉她,离开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热络的同事,前倨后恭的老妖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让鬼变成人,还是说,他们都被“好人光波”照了一下,全部转性了?
——米主播,你平时应该少看点科幻电影了。
最后,当属米粉实习生最靠谱,一语道破:“我说前辈,你是不是朝中有人?”
“你说我?”米嫣云奇怪,自己出个差回来就成电视台高层的关系户了?穿越了吧,“那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哈哈哈,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反正现在电视台每个人都这么以为,”对方神神秘秘的,“据台长的秘书说啊,电视台一位大股东直接给管理人员们下了通知,你合约到期后必须不惜代价地把你留住呢。大股东谁得罪得起,所以……”
啥米?不惜代价?
得了吧,她的处境自己最清楚,同事们居然连这都信,真是太闲了。
米嫣云眉头深锁地表示,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请米粉实习生他们不要信谣传谣。
是的,没感到骄傲,相反,有种人格受到侮辱的不爽。
“怎么可能是谣言,那可是书面通知,白底黑字写着呢……”米粉在她身后远远嘟哝。
下班后,电视台女人陆续被各种车型接走。
米嫣云安步当车,赫然发现今天的自己待遇不一般,居然也有人接。
你问是不是“帝王蓝”?她也想啊,但那是白日发梦……
许玉琢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甜心,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有气无力的?”
闺蜜关心的言语刚刚让米嫣云感到一丝慰藉,但许玉琢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被工作凌虐了吧?”
米嫣云脚下一绊,差点跌倒。抬起头无语地看着她,说玉琢你嘴巴上把把门,你读研的室友受得了你啊?
“嘿嘿,只要成旭受得了就成。”
许玉琢说,她来找米嫣云共举大事,她还没忘了“追爱计划”那一茬子。
“我看还是算了,学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天不是连求爱的花都准备好了么。”不出许玉琢所料,米嫣云又打起了退堂鼓。
“算什么算,我看你才是个大头蒜!我倒觉得,现在是你唯一的、最后的机会了,江逸虽然说了他要去追,可他没发新的微信微博就说明还没追到手。”许玉琢坐在车里指点江山,“这个时候,你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其拿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这么用的么?”
“你管我!告诉你米嫣云,你最好听话点,我现在还对你之前种种隐瞒不报意见很大!”
于是,两人在去吃麻辣烫的路上认真讨论方针政策,一直讨论到麻辣烫的尾声……
许玉琢说:“我看你想要再见他,只有自己受累点,生场病。或者更直接的,被狗咬去打狂犬疫苗怎么样?我有作案工具,我们宿舍养了狗的。”
“这可能行不通的,我今年的大年初几,被鞭炮吓到的狗咬过,那会儿就打了狂犬疫苗了,再打会不会死人?哦等下,江逸不是牙医么?科室不对啊。”
许玉琢一拍脑门:“对,牙医,我怎么给忘了!”
米嫣云额边垂下三道黑线,心想你果然还在气我的隐瞒不报,其实还是想整我一下出气吧我去……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许玉琢眼睛一亮,但又突然诡异地打住不说。
“怎样?你说。”
闺蜜嬉皮笑脸往米嫣云碗里夹了许多肉说:“来来,今天多吃点,想吃什么赶紧吃,等你吃饱了我再传道授业。”
想吃什么赶紧吃?
这句话咋有一种她罹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大约半小时后,两人酒足饭饱,米嫣云就理解闺蜜这句话的丰富蕴涵了。
许玉琢开车把米嫣云送到她家楼下,打开手袋埋头翻找。
问她找什么呢?——回答说平板电脑。
找到之后,许玉琢贼笑数声,碎碎念着朝她走过来。
“嫣云啊,你说你吧,这一次次地被人甩,是怎么一回事?多么善良美丽一姑娘,情路咋走得这么曲折?你说吧,为了爱情能做出多大牺牲,能吃苦吗?”
一串连珠带炮,米嫣云被轰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本能反应说:“能啊。”
“那好,你凑近点,我看看你门牙上好像贴了一颗葱皮……”
“啊?”米嫣云依言张嘴,一边掏随身小镜子,要揽镜自照。
突然间,许玉琢迅雷不及掩耳地抡起Ipad,只见她手起手落,果断用Ipad的一个坚硬的角朝米嫣云白亮的门牙砸去!
米嫣云牙齿传来剧痛,捂着嘴巴,脸颊彻底被痛苦扭曲了。
很快,手心里掬着惊现的半颗断齿,口齿不清地:“玉琢,你干嘛揍我?”
指缝间迅速渗出了红艳艳的液体,刚掏出来的镜子摔碎在地上,破碎的玻璃片反射出很多个手捂嘴巴,鲜血直流的米嫣云。
“不是揍你是在帮你!我可是征求了你意见的。”许玉琢一惊,跳开半步远,死没良心地说,“条件我已经给你创造了,至于进不进球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什么看我自己的?玉琢,你是不是中邪了,疼、疼死我了,呜……”
可怜的家伙疼得眼泪直飙,瞅着闺蜜,似乎想刺激他的良知,让她带自己去路边诊所先止个血。
“我砸的是你牙齿,没砸坏你脑子吧?我问你,江逸干什么的?”许玉琢绝对很有犯罪潜质,虽然一开始的确有点被那么多血吓到,但很快沉着冷静,往米嫣云嘴里塞了一颗随身的镇痛药,才不慌不忙说。
米嫣云旋即露出醍醐灌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受教表情。
“懂了吧?明天你就光明正大上他医院找他去~~~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我还就不信他能把你一个伤患往医院外面推!”
手心握着门牙的五分之三,事到如今米嫣云觉得只能这么办了。
“导演兼策划”许玉琢关心大片进展,一早打来电话问:补牙的事准备妥当没?
“差不都(多)、好鸟(了)。”米嫣云惊讶地捂住自己嘴巴:完求!她发现自己说话开始漏风了。
并且咧嘴的弧度稍微大点,就看见嘴唇下一个小黑洞洞……
许玉琢说别哀怨了,我是指着你蛀牙了那颗门牙砸下去的。
“你骗人。我检查过断牙了,发现它光洁幼白如新生婴儿,根本没蛀。”于是一气之下把它扔进了臭水沟。
“嗯,我话还没说完:但是我有失准头,砸偏了。”
“……”
市第一人民医院比想象中还要大,米嫣云挂了牙科的普通号。
因为专家号里没有江逸。
据许玉琢的可靠消息,江逸今天要上班的。米嫣云想,也许江逸年纪轻还算不上专家吧?反正她也不懂医院里的评级,稍微放宽了心。
真正的慌神,是从米嫣云把三楼的牙科诊室找遍了,都没看到江逸那一科室的。
到底哪里搞错了啊?!她漏风的牙齿好寂寞……
一时间牙疼更炽,捏着空白的病历在走廊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正不知如何是好。
牙医程博延把口镜探到病人嘴里做检查时,看到一个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来不及询问,她又很快消失。
姣好的面容,令人印象深刻。
事实证明,想不出办法时,没头苍蝇般乱转都比坐以待毙强。米嫣云踱来踱去,一抬头就看到正前方一个颀长身影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能把白大褂穿出白衣翩翩的感觉,来者不是江逸还能是谁?
两人相隔数米,静静对望了两三秒,米嫣云才开口打破这难耐的寂静:“学、学长。”手指暗暗在崭新的病历上掐出了深痕。
“嗯。”江逸淡淡地应。感觉不出不快,但也感觉不到熟络啊亲切什么的。就是对待陌生人公式化的语气而已。
有那么一瞬,米嫣云发现他其实是想应一声就擦身而过的,但因为她顿住脚步,杵在他面前,他才迟疑了一下,多说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三楼有牙科、彩超,还有……妇科?
米嫣云也看过3F的楼层指示牌,看到对方下意识瞅她肚子的眼神,忙说到,自己来治牙,门牙断了!
“哦。”没有询问“怎么断”、“断得严重与否”的兴致,江逸抬步又要走。
没人知道,他这种冷漠背后,需要多大的按捺与克制。
无论怎样,离她远点总是没错——不给自己任何机会再“误会”什么。
她的眼睛不能久看,像两口井,诱惑着颂莲往下跳的井。
米嫣云下意识地感到,不能这样放学长走掉。
她疾走几步:“可不可以请学长……”帮我看看牙?
江逸有点诧异,盯着仿佛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猛然抓住了自己袖子的手。
这严厉冰冷的眼神,吓得她忘词了。
米嫣云浑身一颤,把发抖的手撤了回来,脸上有点热,从旁观之,就像突然间有两片粉色的花瓣,贴上了她的腮。
夏天渐近尾声,仍挟带燥热的风,仿若从青春的旧相册里吹过来,撩起她耳际长发,荡起她裙裾,卷过纤瘦的脚背。
江逸忽然没缘由地想伸出手去,试一试她泛红脸颊上的温度。
仿佛回到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并肩走过学校风声回响的长廊,在一个闲散的放课后的黄昏。
天际浮着大片大片的玫瑰红,走廊窗棂周围洒着花粉般的金灿灿阳光,那些一如温柔羞涩的年少光阴的sunshine,落到少年不经意勾起的嘴角,缠缠绕绕化作了蜜糖。
只是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吧。
米嫣云低垂着眼睑,脚尖神经质地碰了碰,听到江逸在她的头顶上说:“好吧,跟我走。”
不免大松一口气,学长答应了。
江逸把米嫣云带进牙科一间诊室,介绍说:“米嫣云,这是程医生,你就找他看吧。程博延,我老同学就交给你了。”
米嫣云眼睛瞪大,眨了眨:怎么和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江逸给她看牙么?
程博延先是看江逸一眼,仿佛有点惊讶,又笑着对米嫣云伸出手去:“你好,既然都是熟人,叫我博延就可以了,你请先坐一会儿,我还有两三个病人,看完马上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