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待哺的小鸟。”
程博延登时想笑,但考虑到轻佻的形象会给满屋子患者带来不安全感,只好压抑着把笑声化为几声咳嗽。
“……”米嫣云想哭,自己都紧张死了,他们竟私下拿病人寻开心。
可是没想到,江逸还能跟自己开玩笑。
就在一分钟之前,她还以为江逸连看到自己的脸都不愿了,只觉得前途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现在等于是无边暗夜透进了一丝微光,心里在窃喜。
老天就爱打击米嫣云,心里一乐呵,门牙上又是狠狠一疼。她下意识地蹙眉。
搭在治疗椅扶手上的一只手,被人握住了。
米嫣云看不见,不仅如此,江逸还对程博延怒目而视。
小程医生觉出气氛紧张,连忙解释说:“没戴牙冠的牙很敏感,难免酸或者疼,但忍一忍就好,就疼这么一下了!请忍耐哦。”
心说护短的家属真可怕啊。
戴好牙冠,程医生递镜子给米嫣云,握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她心里涌起小小失落,又在看到镜子那一刻心情变好。
大概是比色做得好,“新牙”与周围的牙齿色泽完全一致,细看都看不出任何分别。
“谢谢你程医生,太逼真了!”
“不客气,你的牙本来就长得好,缺掉半粒多影响美观呀。再说了,你这颗牙通透性好,足以以假乱真啊,毕竟是全瓷……咳,毕竟是烤瓷牙嘛。”程博延惊觉自己说漏嘴,还被江逸“恐吓”似的盯了一眼。
“没想到价格便宜,效果还这么好,下回我的朋友同事们要是牙齿出现问题,我就让他们来程医生这儿做烤瓷牙!”米嫣云眼睛亮亮的,抠门星人对世界上一切性价比高的东西都充满热忱,还要推己及人。
“……”小程医生泪奔了,死江逸,都怪你。
闹剧般的治牙历程总算搞一段落。
程医生给开了一些药,带回家去吃。江逸和米嫣云并肩走出牙科诊室,一起走进电梯,难道学长也要到一楼办事?
米嫣云巴不得电梯慢一点,再慢一点,不幸(?)的是一会儿就到了。
到底楼缴费和拿药途中,遇见一个熟人。
巧了,这人彼此都认识,是高中时代江逸班上的胖子,后来分班,也在米嫣云他们班短暂地待过。胖子说,他奶奶在这医院眼科做白内障手术。
胖子是个开朗热络的人:“米嫣云,听说你结婚了啊?唉……”最后这声叹气实在有点可疑。
米嫣云“又离了”仨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胖子突然冲她身后大声说,“哇塞,溪溪哥,你真是帅呆了!穿白大褂了,可以啊你!”
——溪溪哥?
“你不知道江逸妈妈都管他教‘溪溪’吗?可逗了,初中她妈妈来学校开家长会我发现的。阿姨说,她儿子江逸脾气不好,但心肠是没得说的,让团转四邻(这里指前后左右桌)多担待。还请我们在校门口的馆子结结实实搓了一顿呢……”胖子滔滔不绝话当年。
江逸母亲都过世了,还能乐天地提起。只能说明这家伙也是个缺心眼。
江逸没跟他计较,嘴一歪说:“胖子,做白内障手术也就十五分钟一个,你还有功夫搁这儿闲聊?你奶奶一会儿从手术室出来找不着人我看你怎么办。”他和胖子显然早就“接过头”了,知道胖子来医院所为何事。
“得,我圆润地滚了,滚远了我嘞~~~嫣云,记得存我电话呀!”
“嗯嗯。”米嫣云点着头。
江逸却阻止她:“别存,他话痨,会耽误你时间。”想了想补充,“最好扔手机防火墙里去。”
“可是……”她的时间也没什么宝贵的呀,“好吧。”
在底楼办好事,江逸又和她一起上去三楼。
米嫣云发现自己想错了,江逸在底楼什么也没做,这样子简直好像……忙里偷闲专程陪着她一样。
真是受宠若惊。
在电梯里,两人几无交谈,但米嫣云莫名感觉,江逸有话要对自己说,但在等待时机。
程博延在消炎药上标好用法用量,亲切而十分把握尺度地和米嫣云道了再见。
抬手腕子看了下表,下午几乎耗尽,医院有食堂,裹挟消毒水气味的风里开始混进了饭菜香。总是和生死挂钩的医院,这一刻陡然变温暖了几分,因为多了那么一份人间烟火味。
再不舍,再磨蹭,总归是要道别的。
“学长,我走了,这次治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心谢谢你……”
米嫣云说得诚恳,可江逸最不喜欢听她嘴里那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客套话,当即打断:“我从没当你是麻烦。”
她的心蓦地一暖,可不知道怎么接。
“走吧,我送送你。”
江逸话音未落,两人旁边紧挨着的门诊输液室内,突然传出一声呼唤:“嫣云!是你吗?”
米嫣云回头:“律姑婆,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邻居律姑婆糖尿病复发,在医院打点滴。
她媳妇下班直接回家做饭,一会儿给她带点来,律姑婆眼睛不好看不清点滴的进度,现下又疲惫得不停打瞌睡,米嫣云不放心老年人独自输液,决定留下陪护到律奶奶的媳妇来为止。
“这个医生小伙是你的男朋友?”
“咳、咳,”米嫣云顿时有被呛到,“不是”俩字还没说出口,江逸仿佛没听到般抢白道:“这位阿婆,糖尿病只要控制好血糖,就不会出现并发症。您心理上别有任何负担,平时注意清淡饮食,和服药控制病情噢。”
他微微笑的样子很有亲和力,阿婆一下子就被唬住了。对江逸赞不绝口。
“上面工作需要收下尾,我先上去一下,待会来。”江逸对米嫣云说。
“好的好的,学长你去忙,这儿我会看着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待会来”是干什么,还是连连应声。
其实江逸完全可以让护士帮忙看着点律奶奶的点滴,放米嫣云回家。但他似乎“没想起”,米嫣云也不好开口提。眼看着天色渐渐地沉了下去, 多时,律姑婆都吃上了食堂的饭菜,是食堂员工送至门诊输液室的。
毋庸置疑,自然是江逸打电话帮她叫的。
是清淡食物,南瓜汤配低盐的鲫鱼汤。
饭钱已付过。
米嫣云肚子也有点咕咕叫,虽然不是她吃,但她莫名感到,这种毫无预告就从天而降大白食的手笔,隐约有点熟悉?
律姑婆对米嫣云的“医生男友”赞不绝口,说这样敬老热心、有礼有节的好青年,可打着灯笼难找。
“他不是……”算了,不澄清了。骗骗自己,其实也蛮开心的。
律姑婆的媳妇前脚刚到,江逸也来了。
他说:“嫣云你等我一下,我换下衣服,取车送你。”
米嫣云有点发怔:“你晚上还回来加班?”
“不。”其实这个真的说不准,无法预测。
“我家和你家,好像不顺路耶……”
“绕不了多远。”江逸顿住脚步,“还有问题吗,一次性说完。”
米嫣云被他的气势骇到,有问题都全部吞回肚子了,怕兮兮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我坐公交线的晚班车就好”这种话来。
江逸满意地换衣服去,远远地似乎听见他哼着小曲。
坐上久违的“帝王蓝”,米嫣云的心情颇为复杂。
真恨自己记性太好。事情过去那么久还记得这个场所里发生的火热霸道的吻,记得那推金山、倒玉柱的可怕瞬间。
这车后来开过车窗通风么?感觉当时的暧昧气氛,直至今日仍未褪去。
正襟危坐车中的两人,并不知道当帝王蓝开出医院时,又惹热议:
“谁这么好福气,江医生亲自开车送?”护士医生们扒着窗户。
“像是一个患者。”
“哦。”护士眼中的八卦火焰似乎被扑熄了。
那就不奇怪了,江逸对病人以及家属一向春风化雨,十足敬业的。他的品行一直印证着那句话:选择了做医生,就选择了奉献。
也不知开出多远,江逸打破沉默说,我们先去吃饭。
“我不饿。学长,请你直接把我放前面那个车站就好了。”话音未落,车厢里响起清晰的“咕~咕~”两声。
是胃在抗议,它的主人无视它最迫切的需求,于是它马上对主人的谎话进行了无情的揭露!
米嫣云尴尬得想找地缝了,祈祷坐在身边的江逸没有听见。
但怎么可能。
他啜着笑:“是,你不饿,你已经练得辟谷神功,喝喝西北风就饱了。”
“呃……”
“是我饿了,好吗?邀请你陪我解决民生问题,可好?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难约的女孩了。”其实这纯属随口胡诌,他就约过她一个,无从对比。
她早该知道,温和只是学长对待患者的画皮,霸道才是他的本色。
原来,江逸已经在桃源定了位置。米嫣云还在分神想问题——我真的那么难约?
当然!江逸好像看穿她的疑惑,腹诽道。他对她啊,好长一段儿时间根本是狼吃刺猬,无从下口。
中国的事情有大半都是在饭桌上谈成的。包括,谈恋爱。
桃源的菜上得有点慢,米嫣云剥杏仁自然也慢慢地剥,再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原本以为,发生这么多事,两人之间又疏离了一段儿,再这样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坐下来亲切地吃饭,她会手足无措。
听着学长的话,在逐渐丰盛的餐桌缭绕起的食物氤氲香气中,心却静下来。
“你牙齿磕断看医生那天,我心情不好,所以连带地对你态度也不好,你别生我气。”江逸用这句话开了头。
“我没有生气,学长。”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虽然不知道学长是怎么慢慢原谅了捅出大篓子的自己,但她不会傻到旧事重提。
她正想着,江逸突然说:“我用这个赔礼道歉可以吗?”紧接着就打开了他那带密码锁的阿玛尼方包。
油蜡皮,正黑色,五金反光,LOGO闪耀,米嫣云瞪大眼睛看着包包,心说,一定是小偷的重点划包对象。
“这包好看?”江逸看着她发直的眼睛,“早知道我买个女款的送你,下次吧,有机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刚才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怎么就被学长误会成变相地要包包了呢?
抗议遭到无视:“这次要给你的是这个。”
米嫣云被他口中的“这次、下次”弄得快晕菜了。
作为个御宅族,她对日本文化不算陌生,江逸一拿出那本方方正正的集子她就秒懂了。《仓屁写真集》,“仓屁”是指仓鼠的屁股,圆溜溜的非常软萌可爱,让看到的人瞬间被治愈。
有次江逸和米嫣云路过花鸟市场,米嫣云停下来逗仓鼠,爱不释手。
看到她没有立即伸手来接,江逸以为押错宝了。
米嫣云在衣服上把一双爪子蹭了又蹭——刚才剥了炒杏仁吃,小心翼翼接过去。珍惜之情表露无遗。
江逸的眼神带上了愉悦之色。
“可是,你又无缘无故送我东西……”米主播真不干脆,接下了仍在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