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陆季寒唇角微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陆太太只当没看见。
门口传来脚步声,陆季寒上半身依然靠着沙发,歪头朝那边看去,结果却看到了刚刚路上差点被他的车撞了的小妇人。当时汽车开得快,陆季寒只记住了她楚楚可人的脸蛋,现在她婷婷走来,腰细如柳仪态纤纤,越发抓人的眼。
陆季寒的目光,在俞婉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最后落到了俞婉脸上。
俞婉没看他,但她能感觉到男人明晃晃的打量,毫无尊重,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母亲,我回来了。”俞婉走到茶几前,垂眸对陆太太道。
陆太太关心地问:“家里一切可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俞婉坐黄包车摔了个大跟头,罪魁祸首又在眼前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她,她自然做不到从容。
她身后,秀儿委屈地看了陆季寒一眼,但也敢怒不敢言。
陆季寒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低头喝茶时,听见小妇人解释说:“我娘眼睛更差了,我有点担心。”
陆季寒瞄眼她搭在身侧的小手,笑了笑。
陆太太知道俞家的情况,感慨道:“你娘也是个可怜人,这样,改天你带她去医院瞧瞧,二爷在那儿上班,我让他介绍个靠谱的眼科医生。”
俞婉感激地道谢。
陆季寒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响。
陆太太一笑:“瞧我差点忘了,婉婉,这是你四弟,年初他在学校,没能赶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俞婉转向陆季寒,垂着眼帘唤道:“四爷。”
陆季寒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皱眉问:“看大嫂有些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俞婉抿唇,道:“我并未见过四爷,四爷准是认错人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
陆太太瞅瞅二人,打圆场道:“都是南城人,也许路上打过照面。”
“或许吧。”陆季寒站了起来,“太太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陆太太点头:“坐了一路火车肯定累了,快去吧,晚上再过来。”说完她又对俞婉道:“今晚咱们为你四弟接风洗尘,你记得过来吃席。”平时陆家各房是单独用饭的。
俞婉嗯了声,朝陆太太告辞,转身往外走。
身旁脚步声响,俞婉瞥见陆季寒高大修长的身影,竟是与她一起出来了。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兄弟四个的院子挨得很近,两人有一段路都是同路,幸好,陆季寒并没有试图与她攀谈,但俞婉一路都如芒在背,直到跨进她与陆子谦的翠竹轩,她整个身体才放松下来。
秀儿找了伤药帮她涂抹,一边涂一边抱怨:“四爷真是的,都认出您了,也不道个歉。”
俞婉苦笑,这辈子陆季寒别再纠缠她她就满足了,道不道歉没关系。
晚上家宴,除了陆老爷、陆子谦,陆家其他主子们都到了。
俞婉作为陆家目前唯一的少奶奶,与陆太太、两位姨太太坐了一桌。
二爷陆伯昌、三爷陆仲扬、四爷陆季寒以及大小姐陆萱、二小姐陆芙、三小姐陆薇坐了一桌。
女人一多,气氛就容易活跃,陆季寒默默地吃饭,目光偶尔扫向背对他而坐的俞婉。
今晚的晚宴算正式场合,俞婉穿了一件浅红底绣花旗袍,这是她出嫁前宋氏亲手为女儿缝制的嫁妆,用的是压箱底的好料子,裁剪合身,将俞婉姣好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从陆季寒的角度,能看见俞婉修长白皙的后颈,单薄的脊背,细得惊人的小腰,以及椅子下面旗袍开叉处露出的一截小腿。
陆季寒二十岁了,这样年纪的富家少爷,放在别家早就尝过女人了,陆季寒屋里也出过想要爬床的丫鬟,陆季寒看不上,全都严厉处置了,而外面遇见的野花野草,他嫌脏,尤其不喜那些女人刻意描绘的烈焰红唇,只觉得油腻恶心。
去了军校后,校规森严,陆季寒更没机会邂逅美女,没想到今日刚回南城,就在自家遇到个绝色,一个干净如深山幽兰的女人。若俞婉是他的二嫂或三嫂,陆季寒不亲近也不会起别的心思,偏偏,她是陆子谦的妻。
大嫂……
陆季寒只觉得讽刺,一朵娇兰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
陆家三位小姐都在读书,二爷、三爷白日分别要去医院、学校上班,俞婉除了陪太太们打牌,也没处可以走动。
陆太太倒是把俞婉母亲的眼疾放在了心上,昨日晚宴还特意叮嘱二爷陆伯昌帮忙介绍眼科医生。这日傍晚陆伯昌回来,派身边的一个丫鬟来通知俞婉,让她明日带宋氏去医院。
俞婉心情复杂,她想离开陆家,但她又必须承认,她也占了陆家不少便宜。
与母亲的眼睛相比,骨气算什么。
俞婉又回了趟娘家,如约陪母亲去了陆伯昌所在的医院。
二爷陆伯昌是个非常绅士的男人,他亲自陪娘俩去了眼科。
宋氏的眼疾是常年做针线所致,根治是治不好了,眼科医生帮宋氏配了一副矫正视力的眼镜,还教了宋氏一套眼保健操。眼镜很贵,俞婉准备不足,但二爷陆伯昌根本没想让她出钱,母女俩还在等眼镜的时候,他就帮忙结了账。
俞婉红着脸,承诺要还他钱。
陆伯昌笑道:“一家人,大嫂别跟我客气,好了,我还有病人,就不送大嫂伯母了。”
言罢,陆伯昌转身走了。
宋氏望着男人身穿白大褂的背影,由衷感慨道:“婉婉命好,陆家几位爷都是好人。”
俞婉看看母亲的新眼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现在吃穿用的都是陆家的,将来她先提出离婚,不提这副眼镜钱,聘礼首先要还回去,可陆家的聘礼,家里已经花了一部分了,难道全都要靠母亲日夜做针线攒钱还吗?
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俞婉想自己一人承担。
她要赚钱,等她偿还了二爷的眼镜钱,攒够了陆家的聘礼,那时再离婚也不迟,反正,陆子谦不会碰她,而且,陆家有各种生意,她或许可以学到什么赚钱的技能。
有了目标,俞婉忽然觉得,接下来她在陆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捱了。
第4章
回到陆家,俞婉清点了下手里的钱。
陆家给她的聘礼,除了金银首饰,主要是一笔一千八百八十八块的巨款,在这个普通工人每个月只能拿十几块工资的年代,陆家给的聘礼可谓十分丰厚,也很看得起俞家了。她出嫁前,母亲要把聘礼都交给她,俞婉只要了两百块以备不时之需,其他都留给了母亲与两个弟弟。
嫁进陆家后,这个月月初,俞婉领到了她身为少奶奶的零花钱,一个月五十块,连着上个月的一起给她了,到手一百。接钱的时候,俞婉紧张地心跳加快,要知道她们一家四口过了多年的穷日子,母亲辛辛苦苦做件衣服,才赚一块多的手工钱。
俞婉节俭惯了,这两个月她就没给自己买过什么,可,陆太太喜欢叫她去打牌,俞婉打牌技术不行,玩一次多则输个十几块,少则输个两三块,如今一百块的零花钱只剩四十多了,这还是陆太太怜惜她,看她输得多就退她一点。
除了这些,陆子谦还将他的银行存折给她了,据说里面有一万多存款,陆子谦让她需要用钱了自己去取,俞婉嫌那存折烫手,锁在柜子里,上辈子没打算动,这辈子她也不准备用陆子谦的。而陆家给她的零花钱、聘礼,俞婉都觉得离婚时她要如数奉还。
俞婉去陆子谦的书房取了个没用过的账本。
今天母亲的茶晶近视眼镜花了八十块,这是她欠二爷陆伯昌的,鉴于她此时手头紧,还要随时陪陆太太她们打牌,俞婉决定晚点再还。
记了几行,俞婉只觉得肩头沉重,陆家太太们有钱,牌局玩的大,她能不能想个办法拒绝陪玩呢?
好像不合适,长辈们要求,她没有合理的借口,除非承认自己怕输。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陆太太又叫丫鬟来传她,叫她去正院打牌。
俞婉攥紧自己的小钱包,心情复杂地出发了。
正院厅堂,陆太太、大姨太、二姨太已经围着牌桌坐好了,她们都是守旧的传统女子,不习惯如今年轻女孩时兴的娱乐,平时就喜欢听戏、打牌,听戏还得去戏院,打牌在家里就行,方便又有趣。
“婉婉嫁过来,别说子谦高兴,我们也高兴,不然总是三缺一。”大姨太笑眯眯地对刚进门的俞婉道,更高兴的是,俞婉牌艺不精,总是往她们手里送钱,跟俞婉玩牌太舒心了。
俞婉矜持地笑,坐在了陆太太左下首。
麻将牌哗啦啦地响,俞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力争少输点。
“哈哈,胡了!”
随着俞婉打出一张九筒,二姨太开心地抓走她的牌,再将面前的牌一摊。
俞婉心惊肉跳,这把二姨太是庄家,她一把就输了八块钱,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必须装的云淡风轻。
重新洗牌时,厅堂门口一暗,俞婉偏头,看见了陆季寒,今日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双手插着口袋走进来,有种吊儿郎当的痞气,却又带着一身桀骜凌厉,乍一看容易把他当普通的纨绔少爷,下一秒就被他深邃的黑眸所震慑。
俞婉第一个收回视线。
陆太太笑着问:“老四今日没出门啊?”
陆季寒皮笑肉不笑:“许久没回来,想太太们了。”
大姨太见鬼似的打量他:“啧啧,老四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径自坐在了俞婉身后的沙发上。
陆太太一边码牌一边吩咐丫鬟们上茶。
俞婉看不到身后的男人,却有种被狼盯着的危险感,因为陆季寒的出现,她一分神,接下来的一圈,她又输了十来块。
三位太太都笑,俞婉也只能赔笑。
“大嫂手艺不行啊。”有人在她身后淡淡地调侃。
俞婉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有两年没碰过牌了,大嫂让让,我替你玩几把。”陆季寒突然起身,三两步来到俞婉左侧,右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俞婉肩头。
俞婉如被针扎,想也不想就让开了地方。
陆季寒一眼都没看她,鸠占鹊巢般占了她的椅子,椅面还残留小妇人的余温,陆季寒心情不错,一手码牌一手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不许抽,呛得慌!”二姨太嗔怪道。
陆季寒笑笑,又将烟放进了烟盒。
伺候的丫鬟们见俞婉在那儿站着,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俞婉不想离陆季寒太近,可这是她的牌局,她的钱包还在麻将布下摆专门装钱用的兜兜里放着,陆季寒输了掏的也是她的钱,俞婉实在不放心离开。
开始抓牌了,俞婉密切关注陆季寒抓回来的每一张牌,旁边的大姨太偷偷观察俞婉,确定俞婉没往她这边瞄,大姨太放了心。小媳妇一看就是老实人,料她做不出提醒老四别喂她的事。
俞婉哪有那个心眼,她盯着被陆季寒倒扣在桌子上的两张麻将,特别好奇那是什么牌。
但陆季寒一直扣着它们,抓了新牌他只是用指腹一捻,有时候将新牌摆进去,有时候直接扣在桌子上,换了一张再打,因此,始终有两张牌是俞婉看不见的。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俞婉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指尖似乎有一根线,另一头拴在了她心上,叫她忐忑不安。
陆太太打了一张“四万”。
“胡。”陆季寒笑着推倒了自己的牌。
俞婉心高高地提了起来,直到陆季寒亮出那两张暗牌,一张三万正好与亮着的五万凑成胡牌搭子,俞婉被他吊了一路的心才终于落稳了。
这一把,陆季寒进账十块。
就在俞婉窃喜的时候,自从落座就没看过她的陆季寒忽然偏头,笑着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票子:“这钱算我的,还是算大嫂的?”
俞婉眼角跳了下,及时露出得体的微笑:“四爷赢的,当然算四爷的。”
陆季寒与她对视一眼,却道:“那不行,我占了大嫂的位置,输赢都算大嫂的。”说完,他将几张票子塞进了俞婉精致的刺绣钱包,钱包拉链开着,陆季寒塞钱时,注意到里面有枚小小的珍珠耳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