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画尘垫了1200元。
一行人拎着战果浩浩荡荡出了超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画尘带她们去附近的肯德基吃午饭,点了一桌的食物。吃饱喝足,画尘问她们后面有什么安排,邢田说想给孩子和自己买过年的衣服。
画尘想自己跟着,她们可能不太自在,跑去自动取款机取了2000块给邢田。“如果不够,给我电话。”
邢田上下打量画尘,没见外,笑眯眯地接过钱。
“这车是你的还是借的?”把超市的战果装上红色牧马人,邢田避开其他几人,和画尘站在角落里说话。
画尘说是我的。
邢田有好一会不说话,然后问画尘家里有几口人,爸妈做什么工作,住多大的房子,一月工资是多少。看画尘面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样,邢田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呵,你可能没想那么远。在爸妈跟前,油米酱油醋和你没任何关系,怎么大手大脚都可以。但结了婚,就不能这样了。我大哥现在年薪是不低,但不是金山银山。你们还没结婚,没买房,没生孩子,我爸妈年纪又大,居家过日子,还是要讲实惠,懂算计。你不会嫌我多嘴吧!”
“不会!”尽管很羞窘,画尘还是鼓起勇气看着邢田,“这个世界,虚假的话,骗人的话,太多,这样质朴无华的真话,只有关爱自己的家人才会说。但我不是邢总的女…”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我喜欢你,因为你懂事。”邢田打断画尘,“我来滨江好多趟,大哥从没和我提过哪位姑娘。你是第一个。”
零下四度的气温中,画尘出汗了。“我只是邢总的秘书,他不在国内,我…”
邢田抓起她的手晃了晃,“我知道,阮秘书。我们那儿没什么风景名胜,但空气好,蔬菜不用农药,水里的鱼是野生的,鸡是放养的。春天时,田野就是彩色的,泡桐林的花开得很好看。让大哥带你过来,看桐花,吃鱼吃鸡,吃新鲜的蔬菜。”
画尘无力地耷拉着肩,还是沉默吧!
邢田她们欢喜地逛街去,画尘拉着“战果”去宾馆。
宾馆离车站不太远,坐车方便。房间有点陈旧,还挺干净。画尘让服务员帮她开了门,所有袋子,她一个人从车里搬进房间。那叫一个累呀,汗如雨下,连内衫都湿透了。
忙完,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上班。
邢程的第二封邮件在等着画尘,问有没遇见邢田?画尘回复:一切都很好。然后,那边一片沉寂。
画尘拿出手机,轻轻抚摸着屏幕。想给邢程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和他聊聊他的家人。
指尖伸直,又卷起。
能给邢田打电话,为什么不能打给她呢?她不牵挂他么?
或许现在开会,不太方便。
幽幽地一声叹息。
像微风掠过水面,一圈涟漪荡过,慢慢恢复平静。谁知道风曾来过?
邢程是元月八号下午到达滨江机场的,下廊桥时,特地看了看新航站楼,停机坪上停了几架新客机,印学文和几个人站在旁边。他没有过去打招呼,他着急回去把堆积如山的文件处理一下。这一次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在海南四天,在吉隆坡六天。去吉隆坡是香港总部的临时安排,处理几件外汇事件,邢程是这方面的高手。
海南与吉隆坡挨着赤道,冬天也是非常暖和。一出航站楼,冷风扑面。冷热撞击,毛孔下意识地一紧。
小郑还没到,车在机场高速上给人追尾,交警正在处理呢!“邢总,对不住,得麻烦您打车回市区了。”小郑急得嗓子都冒烟了。
邢程安慰了几句,招手正准备拦车,他看到了马岚。
马岚也看到了他,她身穿一件长及脚踝的烟灰色薄呢大衣,腰带松松地打了个结,橙红的围巾,手里拎着路易·威登的新提包,是最经典的款式,很是高贵气派。
现在的马岚真的已脱胎换骨,她的口音也已有了滨江人独有的潮腻柔润。“出差的么?”马岚小心避开车流,走到他面前。
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处处都透着正在绽放中女人的柔媚。女为悦已者容,邢程淡淡颔首,心里微微有点不是滋味。“嗯!你呢?”
“我来送老公,刚从迪拜回来没几天,又去北京开会。真是的,孩子都不肯叫他爸爸了。”马岚自然地向他诉苦。
他很有风度地笑笑。
“司机还没到?”马岚问。
“发生了点小状况。”
“那搭我的顺风车吧!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去。我前天听公公说了件事,正要告诉你。”
欲出口的拒绝半道又折回。
咖啡馆中央的几盏暗灯像萤火虫,这样的光亮对四周的火车坐席式的卡座一点不起作用,舒缓的音乐低声响着,如同溶洞深处流动的暗河。
坐下来的时候,邢程发现马岚侧过脸时,闪过一道光,那是钻石耳钉。“你以前不喜欢首饰的。”邢程脱口说道,然后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马岚优雅地搅动着咖啡,“哪个女人不喜欢首饰。以前,我们没这个条件。”
她没有怨,也没有显摆,只有无奈的感伤,这让邢程想恨都恨她不起来。他别开脸,把表情藏到黑暗中,不让任何光线窥见他的伤口。
“幸好,我没有拖累你一辈子。”他故作潇洒的自嘲。
“别这样,邢程!”马岚叹了一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Somepeoplearemeanttofallinlovewitheachother,Butnotmeanttobetogether。有些人注定是相爱的,但却不是注定能在一起。”
咖啡馆内的音乐,换成了小提琴曲《沉思》。一个漂亮的女招待正在拆除摆在门口的圣诞树。
“对于我来讲,婚姻是现实的,爱情是唯一的。”马岚把脸转向门外,两只灰喜鹊在暮色中先后落在路边的法桐上。“如果单单是我,我会执著地为爱情而活,但是我会有孩子,孩子还会有孩子。怎么能让他们踩上我们的脚印呢?中国有些家庭选择移民国外,他们的语言还没过关,也不见得习惯那里的风土人情。抛弃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总是痛苦的。但是那里有良好的环境,有宽松的学习氛围。为了孩子,他们都能忍受。我也是。”
邢程心头涌出一阵厌恶反感。怪不得心理学家说,拥有悲剧情节的人都是生活特别优裕的,他们需要强烈的落差对比来衬托自己的幸福感。马岚打扮得这么风姿绰约,甜蜜蜜的给老公送机,说起儿子时,那么开心。一转身,再来讲爱情是唯一,婚姻很现实,不很讽刺么?这是要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好笑!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他没兴趣陪她继续上演煽情的戏码。
马岚笑了,一种世故的,莫测高深的笑容。“晟华的晟茂谷和华杨年前悄悄设立晟氏家族和华氏家族信托基金,两人作为受托人将其交给美国一家国际信托公司管理,受益对象是他们的独女晟小姐。”
这不是什么大新闻,在富豪中并不鲜见。设立家族信托基金,通过委托机构管理资产与分配开支,避免家族财产分割对公司经营的影响,也能保障继承人富足一生的生活。“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马岚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这就等于说晟茂谷和华杨已立下了遗嘱,他们在晟华的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全部都是晟小姐的。晟小姐,晟茂谷夫妇保护得很严实,二十四岁,在国外长大,读书,今年学成回国。”
邢程渐渐听见点苗头,他挖苦道:“像马科长这么样的幸运,是不常见的。”晟华是荣发的大客户,他与晟茂谷和华杨都接触过。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经营理念非常新潮,待人温文尔雅。晟茂谷幽默风趣,华杨知性温婉,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晟小姐应该也非常不错。不错的容貌,显赫的家境,又漂洋过海在外多年,那样的女子宛若深谷幽兰,什么样的人能匹配?印学文,不,光晟茂谷那一关就过不了。他呢,一个打工仔,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马岚像是一台CT机,迅速扫描到他脑中的图像。“庞大的家业,如花似玉的女儿,如果所遇非人,会怎样?晟家不缺钱,不缺风光,就缺一个无论人品还是才能都非常优异的青年男子来呵护千金小姐。对比这两点,你最有资格。”
荒唐!邢程勃然大怒,马岚是想得深远,想得周到,但也太自以为是。“这样对马科长有什么好处呢,不会只是酬谢红娘的一杯薄酒吧?”他控制不住,句句如刀,尖锐地刺向她。
是呀,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印学文上次提起,他就知。可从马岚的口中说出,就像是一种怜悯,甚至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我爱你。我无时不刻都想看到你过得比我好。”马岚的语气,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仿佛是出自内心。
四周安静下来,越来越静。邢程觉得他和马岚像坐在一条船上,船上没有桨,也没有楫。不远处的河岸,繁花似锦,风光迷人。风吹来,船悠悠地转圈,一会儿离岸近点,一会儿离岸远点。
他的视线停留在马岚的脸上,含义复杂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马岚向他报以温柔的凝视。
并肩走向停车场,两个人都没说话。停车场很大很空,两双硬底鞋在水泥路面上一路脆响过去。
马岚的胳膊是怎么伸过来的,似乎很自然。先是试探拽了下衣角,然后就挽住了邢程。
邢程僵了下,熟悉的触感像狂潮样将他溺没了。过去的岁月云一般向他涌来,那些年,也是有过美好时光的。另外,有种愤怒的念头滋滋冒了出来,他想起了马岚刚刚送走的那位官二代,他要无情地撕去他们恩爱美满生活的面纱,看看所谓幸福婚姻到底是什么面目。
稍一用力,他将马岚圈到自己胸前,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丝毫没有容她躲避的意思。她身上的香气浓了,是他完全陌生的味道。
他的嘴唇带着凉意印上她的。
而马岚根本就没躲避的意思,双手攀上他的肩膀,仰头,几乎是狂热地回应着他。她柔软的舌钻入他的口腔之内舔舐,饥渴地与他的舌缠绕在一起,同样带点凉意的手从他大衣的纽扣间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邢程下意识地身体一紧,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
他越发凶猛,不像是吻,而像是吞,连皮带骨,将她一口吞没。
马岚已经站立不稳,她撑起一丝理智,在他耳边大口喘着气:“不能在这里,去…酒店…”
邢程愕然清醒,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幽暗的光线下,马岚发丝散乱,脸红如霞,丰韵的面容有异样的生动。“这是在滨江。”滨江太窄,指不定在哪里就遇上一熟人。目前的自己,算不上成功人士,但也不愿为了一次生理冲动赌上所有。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捡拾扔了一地的行李。
“嗯!”马岚也冷静下来,同时,更心动如潮。邢程对她是体贴的,周到的。她给了他一支号码,连她老公都不知。“什么时间打给我都可以,我一直开机的。”她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掩住眼底的讥讽。
“你也喜欢这个?”马岚从地上捡起一个纸袋,沉沉的。里面装着一套柴可夫斯基音乐的黑胶唱片,典藏版。
“帮朋友买的。”他拿过来,掸掸上面的灰尘。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马岚迫切地问道。
邢程抬起眼,面无表情。
马岚脸一热,“我…是说,你这位朋友品味好高,我老公有个同学也爱这个,邀请我们去他家听过几次。说实话,我听不出和CD的音质有什么区别。”
他也听不出。在马来西亚那家黑胶唱片书店里,老板激情洋溢地向他讲述黑胶唱片与CD的区别,讲到动情处,老板流泪了。他安然地坐着,在傍晚的落日下,古典音乐令人昏昏欲睡。
这套唱片价格昂贵,是他三十多年来所买的唯一奢侈品。他一点都没犹豫,递上信用卡,请老板精心包装。
“这位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老板说道。
他道谢,接过唱片,穿过吉隆坡热闹的市中心,仰望沐浴在余晖中的大街。阮画尘对他重要么?也许没有那么重要。又是新年,又是春节,他答应给她买件礼物。小姑娘家都喜欢礼物的。
马岚车技很不错,时不时抬眼,从后视镜里对他嫣然一笑。她聪明地没有再提她老公,也没追问他的朋友。她聊自己的工作,聊附近小县城的特色小吃和幽静的景观。他偶尔发出一两声语气词,代表他在听着。
马岚也是个谨慎的人,进了市区,把车停到路边。“邢程,你在这里下车吧!”
他点点头,两人就在街头道别。等马岚的车开远了,他才伸手拦车。上了车,收到一条短信。
马岚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扫过,按下删除键,不留一丝痕迹。
女人是学校,这话一点不假。和马岚这一段,邢程真的学了不少东西。
婚姻原来是座楼盘,你得有好的地段,好的设计,好的档期,才能吸引到好的住户。早不得,晚不得,急不得,缓不得,得千算万计,才会守得一个合适的契机。
累!
荣发营业厅的安全门已经降下,里面灯火通明,营业人员正在进行每天的盘点结账,送款车等在院子里,保安人员全幅武装,手握枪支。
他提着行李直奔二十七楼,心情微微有点雀跃。
中途上来两位职员,恭敬地向他打招呼。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又饱含同情。
邢程握着行李箱的手指不自觉抖了抖。
经过特助室,只见任京一个。“怎么就你一个人驻守阵地?”邢程翻出一包怡保白咖啡,扔过去。
“荀特助去外经委开会,阮秘书送报告去人行。”任京忙站起来,“都过点了,她们大概直接回家。”
邢程拍拍他的肩,“你也早点回,身体是革命本钱,别太累。”
“谢谢邢总。”任京咂咂嘴,话到嘴边,徘徊了一会,又咽了回去。
邢程摆摆手。宋思远也不在,杭副总门掩着,听到里面在讲电话,声音高亢明亮,他没打扰。
打开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熟悉的一切,心情突然很低落,手在键盘上随意敲击,脑子里空空的。这是一种职场敏感,也是多年来工作积累的警觉,他笃定行里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邢总回来了?”杭副总从外面进来。
他起身,两人握了握手,相互打量着。
与杭副总的春风满面相比,邢程这里像深秋,遮不住的萧瑟。“怎么,总部那边的工作不太顺利?”
邢程笑笑:“没什么,还行!”
他和杭副总从来不会推心置腹,通常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杭副总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还行就好!”
邢程故意装着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真没什么,真的,你知道为总部做事就那样。”
“明白,明白!哎呀,我就盼着你回来呢,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怎么都忙不完,你得为我分担点。今天晚了,明天再聊。好好休息!”
杭副总走了。踏花归来马蹄香,凝视着他志得意满的背影,邢程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其实邢程这次在马来西亚工作很出色,总部执行董事对他夸了又夸。宴会上,敬酒时,还漏了点口风,有意调他去总部工作。在调令没有下达之前,什么都不能当真。邢程见多了风云变幻,但还是高兴,至少给执行董事又留下一次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