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分析给邢程听,虽然有人替你上下活动,你没有被追究责任,但是事实摆在那儿,那就是个点。以后,不管你多努力,业绩做得多好,在升职上,这个点都会拿出来评述一番。与其夹着尾巴做人,不如我们索性高调辞职,让人觉得你敢作敢当。引咎辞职和主动辞职是两种性质,在行业内,会让人对你高看一眼。辞职后,别忙着找工作,先去江城商学院读个MBA。那种班里,资源强大,搞不好同学里就有马云、王石那样的。一毕业,高薪职位由着你选。我爸爸讨厌亲戚们向他开口要求这要求那的,但是你要真是个人才,他也会举贤不避亲。你那时想弃商从政也可以。明星唱而优则演,商人商而优则仕!
邢程的眼前被沉思说得通明透亮,他只想着牢牢守住现在的一切,却没有想到跳出去,会有另一番天地。他对沉思是越来越信赖了,事事都找她商量。他情真意切地向她道谢,沉思抿嘴一笑,我爱你,你好就是我好。他承诺会珍爱她一辈子,沉思笑得深不可测。
你不相信我吗?
我更相信自己。现在你是资产,我是你的投资人,我们已经是一体的了。
邢程跟着笑了起来,却笑得有点凄婉。他又一次真实地靠近了梦想,但这真是他想要的吗,他再次不确定。
何熠风有天下班回静苑,想起画尘嚷嚷着想吃笋干,还点名是某某店的。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结账出来,两边看了看,发现这儿和“觅”在同一条街上。他信步走了过去。
雅致的门、招牌还有灯,都不见了,换成了时髦的玻璃门和霓虹灯,灯箱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抬起头,“金舞鞋”的每扇窗都黑漆漆的,有一扇窗还松动了,在风中“咣当咣当”地响。
新店主告诉何熠风,秋琪因为身体原因,把店面转手了,人现在去了北京治病。
何熠风向店主微微颔首,他想秋琪应该是被他那天的一句话给击倒了。原先,她一直都抱着侥幸,以为没人知道她所做的事。华杨看着画尘与她走近,却不加阻止,就是想让画尘变成一根利刺,时不时地刺着秋琪。刑期是有期限的,这样的折磨却是无期限的。肉体是平凡的,强大的是精神,摧残了她的精神,就等于杀了这个人,而这不需要以命偿命。秋琪观望画尘,前进不敢,后退不愿,她在等一线生机。纠结中,一晃,很多年过去了。何熠风不愿画尘成为两个女人的战争中的一颗棋子,他一举摧毁了秋琪的意志。她是否真的生病,他不问。如果她再出现在画尘面前,他会再次出手。
晚饭已经做好了,钟点工煮了八宝粥,进屋就能闻见粥的香气。“我这碗是甜的,你别端错了。”画尘中东之行的书已经写到尾声了,这几天,都没出门。
他把笋干拿出来,她开心得叫起来,贪心地塞了满嘴。何熠风看得直皱眉。
“衣服挑好了吗?”明天是华杨与周浩之的婚礼。两个人尽量低调,风声还是传了出去。在商界多年,两人朋友甚多,于是,十桌的酒席,变成了三十桌。滨江人戏称华杨与周浩之是滨江的朱玲玲与罗康瑞。华杨说简直是一派胡言,她不是港姐,周浩之也没暗恋她多年。但,还是招人羡慕的,在这样的年岁,还能获得这样一份真爱,还是那么优秀的男人,这是多么不容易。
周浩之特地请画尘和何熠风吃了次饭。画尘表现得很礼貌,就是不怎么讲话。他也不是个健谈的人,很吃力地找话题。周浩之倒是很开心,他说,我从纽约请你回来,哪里是请的总监,原来是找的女婿,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回家的路上,画尘侧着身,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下车时,她回过身,拽住他的手臂。他不动,由着她偎过来。她说:“你真暖和。”
在书房回了几封邮件,看到画尘的电脑没关,他点开书稿。这本书,画尘取名叫《孤单月光》,最新的章节是这样写的:我在沙漠上慢慢地走着,白天,因为阳光的炙烤,留下大股干烈的、香喷喷的气息。我呼吸着这样的气息,仰望夜空。没有星星,只一轮浅月。月光照着我的身影,身影跟我一起往前走,我似乎同月光融成了一片。它是孤单的,我也是孤单的。
最后一行字,何熠风看了很久。
熄了灯回卧室,应该已经睡下的人不在床上。他出来直奔楼顶,果真,画尘在花园里。屋顶合着,里面倒不太冷。画尘双手环肩,倚着树,痴痴地发呆。听到脚步声,她回过身,他看到她脸上有泪痕。
他轻叹一声,走过去将她抱住。
“父母没得选择,他们不可能是圣人,可是…多希望能看到他们白头到老。如果当初安于现状地做原先的工作,今天,他们会不会走到这一步?”画尘抽泣着问。
他无法回答,只能将她抱的更紧。人心是最善变的,环境的改变和时间的无情,都是强加的理由。幸好,华杨和晟茂谷离婚时,画尘已经成年,他已在她身边。
华杨的婚礼,温馨而祥和,她只穿了简洁的旗袍,完全敛去商场女强人的锐利,像个温婉的小女人。周浩之处处对她的体贴怜爱,他前妻那边的家人都来了,说,以后,周浩之就拜托给华杨了。这是被祝福并期待的婚姻,当证婚人宣读好证婚词时,华杨忍不住喜极而泣。
看着他们,很多人都流泪了。
那个晚上,哭得最凶的人是和何熠风同坐一桌的印学文。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画尘挽着何熠风进来,他先是愤怒,然后就是哭诉。在同一天里,妻子和好兄弟同时背叛了我,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何熠风说,挫折可以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你看你现在举止沉稳、谈吐卓尔不凡,这不是好事吗?印学文止住泪,激动地问:真的吗?画尘和何熠风一起点头。印学文呵呵乐了,喝了几杯酒,又和何熠风称兄道弟起来。
宴席结束,画尘和华杨打了声招呼,便像其他宾客一样离开了。何熠风没有忙着开车,开了顶灯。画尘知道他没喝酒,不知为何脸红红的。“没发烧吧?”她用手背探探他的额头。
何熠风把她的手从额头拿下,像变戏法似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件类似首饰盒的东西。
画尘眨眨眼,“什么是时候的?”
“昨天买笋干时顺便买的。”
哦,原来是沾了笋干的光。“那家笋干一直很不错。”
“嗯。”
“盒子是你打开还是我打开?”画尘觉得这人变俗了,去年圣诞送她的是书和碟,多用心啊,今年就顺道买件首饰打发她了。
何熠风想了下,自己打开了,“为了执行你的怀孕计划,我想总不能奉子成婚,那有辱斯文。有些程序还是要遵循的。”
画尘的右手无名指被戴上了一枚镶着星星的戒指,她举起来看了又看。真合适啊,像是为她量指定做的一样。
“这是程序之一,程序之二,我已经订好机票,我们一块去北京过小年夜,然后去希腊。”
“因为那儿的海叫爱情海?”画尘扑哧一声笑了。
“因为你说雅典男人比较帅,我要纠正这个错误。”
“去!”画尘挥过去一掌,在空中划了下,身子一软,倒进了他的怀中,低声说道:“这下是真的老公了。”
“我不指望你会做个称职的老婆。”他也笑,温柔的。
“我有这个,你不准后悔。”她转着手掌,戒指上的星光,照亮了她的笑颜。
华杨的再嫁,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晟茂谷,可是他已经无权干涉。他记得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他再次问华杨确定吗?华杨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那么幽深迷离,好像漆黑的夜里,站在下过霜的无人街道上,寒意逼人。
过了几天,画尘打来电话,和他东拉西扯。他懂她乖巧的女儿,这是在安慰他。他说,明天爸爸要去香港和几大品牌供货商开会,你想要什么礼物吗?画尘想了想,给我买个迪斯尼的钥匙扣吧!对,对,香港不仅是购物天堂,还有迪斯尼的。好像都没带过画尘去游乐场,一转眼,她都有男朋友了。那个小伙子,在画尘读高中时,他就欣赏,想不到两人竟然成了情侣。
“明天吗?那我们一块去机场,我和熠风去北京。”
真的老了,这事何熠风已向他报备过。他要向画尘求婚,要带画尘回家见父母,带画尘去国外过年,希望得到他的允许。望着那张英气又俊朗的面容,他由衷地欣慰。画尘终于有了个好归宿。
清晨的机场,有些清冷。落地玻璃窗的窗格划成一块一块,窗外无边无际的机场跑道犹如拼图般静默在这个清晨。候机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办理登记手续。
八点都过了,还没看到一丝阳光的影子。
过了安检线,画尘对晟茂谷说:“爸爸,我们就在这分开吧。落地后,给我发短信。别打电话,话费贵呢!”
晟茂谷哑然失笑,别人要是知道这话是他女儿说的,估计要笑掉大牙。他叮嘱画尘见了何熠风的父母要有礼貌。
“早上好!何总!早上好,阮画尘!”简斐然一身黑色的旅行装束,朝何熠风与画尘点点头。她的笑得体又大方,只是没有温度,有种被骗的耻辱感,她怎么会傻到相信他们的话,说对方不是自己的恋人。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个蹩脚的小丑演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早上好!”何熠风点点头,“出差去?”
“是,这大过年的去香港出差,真不舒服。可有什么办法呢!”
“看来我们是同一架班机了。”晟茂谷扬扬手中的登机牌,缓缓地打量着简斐然俏丽的面容。
“啊,是晟董!失敬!”简斐然忙颔首问候。晟茂谷这样的人物,经常在报纸、电视露面,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想不到本人这样随和,这样有魅力。更想不到他竟然是阮画尘的父亲。阮画尘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银河系,今生,才会这么幸运。
听说简斐然与画尘是同学,晟茂谷笑得更亲切了,“登机牌给我,我去给你升个舱。”
简斐然受宠若惊,忙推辞。晟茂谷的秘书已经过来了,拿走她的登机牌。简斐然一张脸娇艳如花,丽眸柔光潋滟。
去北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画尘和何熠风向登机口走去。
“夫子,你看过亦舒的《喜宝》吗?”画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人物志?”
“不,是本小说。”一个女孩被朋友的父亲吸引,做了他的情妇。她的心理独白是这样的:每次当我回头,谁在灯火阑珊处?我的头已经转得酸软,为值得的人也回过首,为不值的人亦回过首。我只是疲倦,二十一岁的人比人家四十一岁还疲倦,我需要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现在他提供给我,我觉得很高兴。这里面的因素并不止金钱,不管别人相信与不相信。
“想象力真丰富。”何熠风直视着前方。今天这是怎么了,大伙儿扎成堆离开滨江?他在登机的人群里看到了邢程和他的未婚妻沉思。
像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邢程蓦然回首,对何熠风轻轻颔首,僵硬地转过身去,觉得有如芒刺在背,那刺拔一根长一根,怎么都拔不尽。那熟悉的、清逸的身影,抿在唇瓣的一抹笑,明明如此近,却像渐行渐远,这幅画面,他会永远记得:同年、同月、同日、同架航班,她的身边有个他,他的身边有个她。他与她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却不是同一个终点。
他再一次苍白地告诉自己:对于一个男人,爱情只是生命里的插曲,事业才是最华丽的篇章。
多么讽刺,他和沉思是商务舱,何熠风和画尘在经济舱。
“那是他未婚妻。”画尘以为何熠风不认识沉思。
何熠风检查了下安全带,替画尘系上,然后把自己的也扣上。画尘的座位挨着窗,她很开心。
“你说做市长的女婿,会不会连呼吸都要斟酌下?”扑闪着乌黑的双睫,画尘问道。
“你给我安稳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何熠风有拍她的冲动。
“我只是好奇而已。”画尘在座位上扭动着身子,甩甩头。晟茂谷与简斐然怎样,邢程和沉思怎样,像天上的闲云,飘到哪算哪,随便吧!从现在起,她要快乐地享受她的旅程,爱的旅程,和何熠风一起。
“好像下雪了。”舷窗外,先是一片,又是一片…雪花纷纷落下。“这是滨江的初雪。”画尘激动得双手合十。
“应该不会影响飞行的。”何熠风只关心实际问题。
飞机起飞了,五百米,一千米,两千米…从高空看飘着雪的滨江,只一会儿,树木、楼群就披上了一层白纱。奇怪的是,太阳出来了,艳美的阳光把雪染成绯红,只觉大地晶光耀目,素裹红装。
画尘眼都看直了,情不自禁地叹道:“风景如画!”
何熠风招手向空姐要了条毛毯,他转过身,看到她白皙的面容上有种快乐时特有的光泽,她的笑容干净清澈,长发如墨,散在肩前。
他替她盖上毛毯,嘴角微微弯起,在心里默默说:你如风景。
(全文完)
番外 风景如画
001凭海临风
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的吐司。以及一份新鲜的水果,这是他们的早餐,在酒店房间外的阳台上,面对着伊奥尼亚海。伊奥尼亚海没有爱琴海那般声名显赫,但是它浓郁的地中海式慵懒气息,让画尘一见倾心。她替何熠风放糖,加一圈白奶,还打了个不切实际的哈欠。
“吃!”她叉起蛋片凑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她的。他拿起餐巾,替她拭去嘴角的一滴蛋黄。她笑,眉眼弯成新月。
太阳升起来了,蔚蓝的海水在阳光下跳跃出一层金浪。海面上多出了几只快艇,载着出海冲浪的游客。这个季节不是科孚岛的旅游旺季,但是,谁在意呢,他们并不是追逐季节和景点的人。
到这儿的第一天,画尘是睡过去的。晚上,叫的是客房服务。服务生讶异的问他们为什么不去科基拉老城走走?华灯初上,天空幽蓝,最好的时光刚刚开始,中世纪的塔楼和房屋,石板铺就的窄窄的深巷,空气中散发着姜汁、啤酒和希腊咖啡、甜饼、香水的混合味道,再加一点地中海式的慵懒和娇嗔,会让你在享受甜蜜和惬意的好心情的同时,产生时间凝固般的瞬间恍惚。
“我们这就是最美的时光。”一盏明灯,简单的晚餐,听不懂语言的电视节目,傍海的房间,他和她在一起。
服务生表示不太理解,耸耸肩,出去了。画尘学着,也耸耸肩,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还累不累?”何熠风问道。
画尘摇头,“不累,但就是想睡。像从前都没好好睡过,突然有了一个悠长假期,必须大睡特睡。”
灯光飘浮着,不知那里传来的钢琴声像粗心的人踢倒了一桶玻璃珠。
“那吃完了,我们继续睡。”他捧起她嫣红的脸颊,吻了又吻。
从北京出发之后,自然地,两人之间的肢体语言丰富了许多。在飞机上小声交谈时,他情不自禁会啄吻下她。也许,他是在确定下事实。这个在十六岁时就让他许下一辈子的小女生,真的是他的了。有几分不敢相信,尽管他已将戒指牢牢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尽管双方父母都肯定了他们的关系。
分开的七年中,他不止一次想过打听她的近况。他一直保留着师兄的手机号码,逢年过节都会寄贺卡。师兄和她家应该经常有联系。但他没有那样做。他终是骄傲的,万一从前的种种,不是少女的情窦初开,仅仅是过家家,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已将他留在过去的时光里,身边有了喜欢的人,他怎么办?他断然命令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他讨厌猜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想起她。每次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入睡前,也会想一想她。似乎,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门,他在等着一把钥匙。周浩之给他送来了这把钥匙。
那个平安夜,当她推开鸣盛会议室的门,朝他看过来,他明白,在爱情面前,原来他也可以这般的卑微。
她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是在读研时买的,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他想有个自己的空间。八十平方米的公寓,在三十六楼。住的时间少,布置很简单,画尘却很喜欢,他觉得她更像是松了口气,她有些紧张的。
他宽慰她,无需这样,从上高中起,他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做决定,父母不过问的。后来,他弃医做电视策划人,打电话回国告知,父母就多问了一句,考虑清楚了?他说清楚了,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随便带个歪脖子瘸腿的回来,他们也不在乎?”画尘撅起了嘴。
他笑:“他们不过问,并不是真的置之不理,而是他们信任我的选择。”
画尘嘀嘀咕咕,不知咕哝着什么,把带来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才挑选出一套衣服去他家做客。
何父不是富豪,但他会教导你怎样成为一个富豪。何母,终日研究的是唐诗宋词的风花雪月,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晟华在他们眼中,其实什么也不算的。华晨也没想到打着晟华的旗帜,可是看看镜中的自己,如果有钱属于优点的话,那除此之外,她就没第二个优点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跨进何家的大门,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盛大的接待。一个晚上,她都恍恍惚惚的,像做梦一样。
何父、何母,竟然是舒意的读者。
“怎么回事?”回公寓的车上,她问何熠风。
“我给他们各寄了一套你的书。”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幸好我是舒意,不然他们就不会喜欢我了。”画尘自言自语。
他宠溺地斜过来一眼,“你不是舒意,我就用别的法子。”反正那个人只是你。
画尘嗔怪地瞪了瞪他。“早说啊,害我愁得要命,瞧,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