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蘅低下头,她承认自己有点懦弱。
“如果不是那么确定自己的感情,我就不来宁城了。男人有时候很劣性,这个时候退,有理直气壮的借口,全世界的人应该都会理解的。我没有,我只有悔恨和害怕,我怕我真的失去你。我知道你无助的时候,会寻求依赖上帝,我只能向上帝恳求。你看连上帝都帮助我了,我没用电话,没有地址,我也找到了你,所以你必须和我回法国。”
“你在狡辩。”管蘅哭笑不得。
“我在陈述事实,你别想岔开话题。”黎漠抱着管蘅,所用的力度几乎让她窒息。“管蘅,我爱你。”
路灯的灯光照下来,映在他眼睛里,有反光点,像天边挂着的星辰。管蘅看着他眼眶下的黑圈、干裂的嘴唇,神经蓦地一松。不再抵抗了,不再压抑了,听从心的召唤,最疼不过像那个把鱼尾换成双腿的公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是化成泡沫时,她是面带微笑的。
“那么,黎漠……以后,就辛苦你了。”她哽咽道。
黎漠在宁城一共呆了五天。第三天的下午,管蘅和他一块去看望了晓冬的爸妈。两家离得不远,两人坐地铁去的,六站的路程。晓冬家和她在北京的那套公寓差不多,旧式小区,有些杂乱。
晓冬爸爸头发全白了,不知是为生活所累还是因为晓冬的早逝,个子不高,有些瘦,看到管蘅,眼红红的,然后就陪坐在一边,过一会叹一口气。气氛有点沉闷,幸好晓冬妈妈很热情,对着管蘅双手比划个不停,又是倒茶又是拿零食,最后竟然找出把梳子,让管蘅在她前面蹲下,她给管蘅扎起了头发。
管蘅是长发,平时顺意地扎成一束马尾。她打开,梳顺,然后细心地编成两个小辫,扎上碎花的蝴蝶结。
管蘅小小声地告诉黎漠:“其实,我认识阿姨比晓冬还早。阿姨不是天生的聋哑,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耳膜。家境还不错,上过聋哑学校,也识字。那时,我参加少年宫的一个钢琴比赛,天天下午到少年宫来练习。有天练习好出来,看到几个学生围着阿姨站在大门口,指指点点地说她是哑巴。我会手语,便跑了过去。原来阿姨坐错了车,这儿她没来过,迷路了。我把阿姨送了回去,她看我头发有些散乱,便给我重新扎了下。那天我没有遇见晓冬,找不到阿姨,她和叔叔急得跑去报警了。后来我和晓冬做了同学,她带我回去家,阿姨竟然还记得我。每次来,她都要给我扎下头发。”
“阿姨是不是告诉晓冬,送她回家的女孩拿着琴谱,会弹琴,很漂亮,于是晓冬一见着你,便对号入座了。”黎漠笑着调侃道。
“不知道,不过,晓冬对一个人好,是一点都不打折的好。”管蘅站在楼下,再一次回头看着楼梯口。多少次,她和晓冬牵着手上楼梯。楼梯的灯一直坏着,楼道上黑黑的,晓冬说扶栏上灰多,不让她扶,总是牵着她上楼。
周晓冬在黎漠的脑海里现在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轮廓,具体的面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很能干、很坚强。作为女生,也许她骨子里也有柔弱、纤细的一面,只是这样的家境,让她过早地独立,过早地成熟。“汇贤佳苑那边的拆迁款,吉林一定会全力争取最高的金额,那笔钱可以让叔叔、阿姨安然度过以后的岁月。似乎,每一个她所在意的人,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黎漠轻轻拥过管蘅。
“她很小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习惯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可是她忘了我们会想念她。”管蘅轻声抽泣。
太阳落山了,西方的天空被橙色的晚霞铺满了,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几朵,清雅的香气零零落落飘荡着,厨房里管爸爸油锅炸得啪啦啪啦的,院子外面香樟树的叶子随晚风微微翻卷着,这种温馨安宁的画面,黎漠恨不得找个画框,让这一切定格。他对站在屋檐下的管蘅说:“咱们不回法国了吧,就在这住下,我接设计在家做,你带几个孩子学琴,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行么?”
“行啊!”管蘅一脸向往道。
“可是看你这样的天才指挥家被埋没,我会受良心的谴责。管蘅,如果有一天你出名了,你要不要也像那些大师一样,写本传记之类的书,其中有一页写的就是我们此刻的谈话。”黎漠蹲下身,揪了把墙角的蘅芜。老实讲,他现在很讨厌这种草。
“我会出名吗?”管蘅不以为然地笑了,觉得黎漠在拿自己打趣。
“阿尔卑斯山脉横跨在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那儿有座山峰非常陡峭,有人在那建了条轨道连接了两个国家,可是那时并没有火车从那儿经过。那人说,会有那么一天的。管蘅,你也会有那一天的,所以快想想。”黎漠走到管蘅身边,掸了掸掌心的泥土,抱住她。
管蘅真的认真想了下:“如果有那一天呀,我可能会写本和音乐有关的书,但是关于我的感情我的生活,那是我内心最珍贵的财富,我很小气,不愿和别人共享。”
“知道么,我很喜欢小气的女子。”黎漠哑声道。两人深情相对,尔后静静相拥着,一起抬头仰望,北斗七星正悬挂在天边。
这年巴黎的五月,雨水突别多,管蘅出门,总在包里放把雨伞。黎漠只陪了她两天,扔给她一张巴黎市区的交通地图,就什么都不管了。他说你不是个观光客,你以后是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定居,你必须去亲近它、了解它、融入它。管蘅被逼得法语在一周内突飞猛进,对地铁的几条线,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是能戴着耳机,像一个在这里生活多年的巴黎人,从容自如地在各个区上上下下。
管蘅常去的地方是黎漠的工作室,还有塞纳河的左岸。
黎漠的工作室,除了喝下午茶的休息室收拾得清洁、雅致,其他地方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桌上、椅上、柜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文件,神奇的是谁要找个东西,俯下身去,一拿一个准。管蘅每次过去,都是小心地在门口站会,然后就呆在休息室里。才几个月,工作室就接了几份大设计,几个合伙人忙得脚不着地。黎漠说法国人很讲究生活质量,下午三点之后天大的订单,也会置之脑后,但工作室刚成立,还不到讲究、享受的时候。
塞纳河左岸,向来是游客云集的地方,东方面孔尤其多。管蘅对其他高雅、传奇的建筑,都是粗粗一瞥,只有巴黎歌剧院,是她一次次来左岸的缘由。到巴黎的第二天,黎索南就带她来看了一场巴黎交响乐团的音乐会。走进那个像首饰盒一样富丽堂皇的休息大厅,她差一点窒息。那个晚上,是贝多芬专场,三个指挥,最后一位上台的指挥叫穆利。黎索南在她耳边说,穆利是欧洲三大著名指挥之一,现在是巴黎交响乐团的客座指挥,也是巴黎音乐学院指挥专业的名誉教授。
她第二次去左岸是傍晚,晚霞的余辉飘浮在歌剧院那巴洛克式的屋顶上,华灯补上,昏黄霞褪,感染得四周的建筑都有那么一层神密的韵味。不远处,有个旅行团的导游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五月,是巴黎最美的时节,这个时节的巴黎,被称为时尚之都、建筑之都、音乐之都、花之都……
管蘅微笑地离开。她也喜欢此时的巴黎,无处不在的雕塑、喷泉、林木,路边的花园,被小雨淋得湿漉漉的斜坡,树下铁质的折叠椅,音乐厅里一场接一场的音乐盛宴,最主要的是在这里,她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和舒适。不需要戴墨镜、口罩,不需要考虑紧迫的日程,不需要担忧附近有没拿着相机的记者、对她恶语相加的柯逸的粉丝,她想去哪就去哪,面包房、洗衣店、超市、书店……她可以在路上慢慢地走,或走神,或发呆,或傻笑。她可以和黎漠手牵手,在树影下亲吻、拥抱、说甜蜜的私语。
到这里之后,每一天,她都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去音乐学院面试,是黎索南陪管蘅过去的。因为时间提前了,学生处的工作人员迟疑了下,但还是同意管蘅一周后过去。
接待管蘅的是位中年女士,打量了管蘅几眼,她请黎索南在外面等候,然后带管蘅进去了。管蘅以后她们会去办公室,没想到她把管蘅带去了礼堂。“这是?”管蘅看着里面的济济一堂,不解地看向那位中年女士。
“指挥系的学生期末汇报演出,你先看看。”她把管蘅领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
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所有的人指挥同一支曲子—西贝柳斯《第五交响曲》的末乐章。
管蘅共看了两个学生的指挥,都是男生,水平差不多,其中一位东方面孔的学生表现稍稍突出点,但是他却遭到了全场一片“嘘”声。那位学生谢幕时面红耳赤,有点忿然。管蘅也呆住了。
不知隐身在何处的中年女士突然冒了出来,拍拍管蘅的肩,示意她跟她走。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推开一扇门,恭敬道:“先生,她来了!”
里面有人应声:“哦,请进!”
中年女士侧身让管蘅进去,接着关上了门。管蘅很想礼貌地问好,可她真的做不到,她只能那么半张着嘴,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愕。
穆利优雅地朝她颔首,请她在沙发上就坐。
“你的申请资料送过来时,我那天碰巧在,说实话,资料很一般,唯一吸引我的是你曾经被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而你拒绝了。为什么?”穆利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带有一丝轻慢地打量着管蘅。
把被柯蒂斯录取却拒绝这件事放进资料,是黎漠的意思,之前管蘅并不知晓。黎漠解释道:这就像你向人家公司投寄履历,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你的存在,你要有一个特别之处。我们不得不承认,柯蒂斯是你的特别之处,我们要好好地把握。
关于拒绝的理由,黎漠也为管蘅想好了。
“心情抑郁?”穆利抬抬眉,似乎很讶然。
“是的,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条死巷,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阳光。”现代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压力,很多人患忧郁症,这个理由很说得通,不过,管蘅那时的心情确实也是这样的。
穆利喔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现在没问题了吧?”
管蘅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你对刚才演出时观众的喝倒彩怎么看?”穆利话锋突然一转。
管蘅想了想,说道:“小泽征尔先生初次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登台,他是与帕瓦罗蒂合作演出《托斯卡》,就遇到了一片喝倒彩。不是他指挥得不好,而是古典音乐,从受贵族保护的时代、资产阶级热心支持的时代,到以企业赞助为主的现在,一路走来,都被视为欧洲最灿烂的文化遗产,一个亚洲人进入这个领域,欧洲人怎会不排斥?”
“一个亚洲男人想在欧洲的古典音乐乐坛立足都如此难,那么一个亚洲女人登台,又会受到什么礼遇呢?”穆利咄咄看着管蘅。
“如果你够优秀,乐团的团员会给你支持,乐评家会给你中肯的评价,观众会慢慢地接受你。”
穆利突然站直了身,拉开门:“亲爱的女士,现在请证明你的优秀给我看。”
他领先向礼堂走去。礼堂里,最后一位学生指挥刚刚结束,穆利走上台,现场在几秒钟的惊讶之后,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他们以为穆利要示范教学。穆利严肃道:“不是我,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他朝管蘅做了个“请上台”的手势。
管蘅苦笑:这哪里是面试,分明是让她知难而退。她硬着头皮上台,没有礼服,只能脱去外面的风衣,只着衬衫、长裤,就拿起了指挥棒。可能是太过震惊,观众们还没回过神来,礼堂内一片寂静。
西贝柳斯的《第五交响曲》,浪漫而又宏伟。管蘅熟悉曲谱,却是她不擅长驾驭的风格。很多人习惯以四小节乐句和八小节乐句来读谱,管蘅却是以十六小节甚至三十二小节为单位来研读,这样,在指挥时,可以听出这种长乐句组织音乐营造出的故事性。管蘅决定就以创造长乐句来指挥这首曲子。
没有和乐团排练过,对乐谱研读得也不够仔细,这场指挥几乎是跌跌撞撞下来的。管蘅转身谢幕,满头满脸的汗。她抱歉地向观众笑了笑。没有嘘声,没有掌声,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纠结、挣扎,像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管蘅知道面试砸了,她很遗憾,很无奈,却很平静。她拿起搁在椅背上的风衣,向穆利点点头,拾级下台。
身后传来轻轻的拍掌声,她身子一僵,慢慢地回头。穆利朝她笑着,欣赏的,鼓励的。
“我有许多的同行、许多的学生,你却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执棒天赋如此之高的人,我很惊讶,也很激动,更是荣幸,因为你将成为我的学生。”穆利微笑地向她伸出手。
管蘅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没有听错吗?
“瞧我们可爱的女士喜坏了!”穆利诙谐地挤挤眼,走过来,让管蘅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再次带到台上。他先朝乐团颔首,又朝观众欠了欠身。“也许你们觉得她今天表现很稚嫩,不够专业,可是在我要求她上台之前,她毫无任何准备。我甚至猜测她可能都没读过总谱。在这种情境下的指挥,请问谁可以能做到像她这样?”穆利扫视了下今天表演的几位学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她是某某音乐学院的学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这三年里,她对指挥的理解和练习都是靠的是自学。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被老天偏爱的。所以,别去想,她是亚洲人,还是个亚洲女人。我们要觉得开心,不久以后,有位美丽的女士将为我们带来古典音乐的美妙感悟。”
管蘅还是没有收到热烈的欢迎,不过,她已经很开心了。她见到黎索南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通过了?”黎索南在路上一直说“没问题”,其实他觉得黎漠把一切想得太乐观,巴黎音乐学院的门槛之高,他可是耳闻目睹。当年,他来法国想进巴黎音乐学院进修,就被拒之门外。
管蘅拼命点头。
“哦,上帝!”黎索南长叹一声,连忙打电话告诉黎漠。黎漠很淡定,仿佛通过是理所当然。他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管蘅听到手机里呜哩哇啦叫了一大串,应该也是在替她高兴吧!
第一眼看到黎索南的妻子,管蘅有半小时没说话,她没办法思考。那位胖胖的女子,除了面包烤得不错,其他方面和莫静言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可是黎索南就那么被她套住了,她说几点休息他就几点休息,她说不准喝酒他就滴酒不沾,她说我爱你他就立刻回我也爱你。
也许这已不叫爱情,而叫亲情。只有这样的亲情才禁得起现实的碰撞和时间的浸泡,不会支离破碎,不会无影无踪。
“我说今晚庆祝下吧,她说好,但是不准买酒。”黎索南挂了电话,一脸委屈。
管藜宽慰道:“叔叔血压太高,阿姨是关心你。”
黎索南惋惜道:“那晚上你和黎漠两个人庆祝好了,我回去陪你阿姨吃素食。唉!”
管蘅让黎索南把她送到小广场,走过一条有坡度的石阶小路,会看到一幢幢棕红色房屋的屋角。越往里走,绿色越浓,常春藤爬满沿街的墙,紫藤让小路芳香四溢。多彩的木筋墙,精美的阳光,明亮的落地窗和精雕玉琢的窗框。管蘅推开花园的栅栏门,隔壁太太从厨房里探出个头:“蘅,尝尝我刚做的草莓派。”
随草莓派送来的还有一小束新剪的白玫瑰。“这是我种的,今年的花朵还是那么多。”隔壁太太很是骄傲,她那棵大玫瑰树是她度蜜月时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记得她住过的那个小旅馆,玫瑰就种植在旅馆的院子里,她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她的芬芳。
管蘅笑着道谢,隔壁太太炉子里煮着汤,匆匆走了。
管蘅把草莓派放在餐桌上,找出花瓶,把花插上。落地窗的好处,一天到晚,阳光可以从不同角度照进来。下午这种亮度是刚刚好的,让人觉得暖和,又不会把皮肤晒红。
钢琴还没有买,厨具还不齐全,客厅里还是空荡荡的,花园里的花也没种上。黎漠一开始想让她住他以前的空寓,这里,他准备重新装修的。管蘅却执意住了进来,她觉得这里像家,她和黎漠的家。住进来第一个晚上,她烤了许多小蛋糕,附近人家,一家一户地敲门、问好。黎漠介绍自己是搞桥梁设计的,他的未婚妻是音乐指挥,钢琴弹得非常好。那神态无比的骄傲,管蘅窘得都不好意思看他。
黎漠回家时,管蘅晚饭已经做好了。意大利海鲜面,凉拌莴苣当沙拉,中西结合。管蘅发觉黎漠很爱吃意大利面,无论是海鲜还是肉酱,可能这是莫静言能做得比较成功的食物。
她没有和星煌联系,星煌也没和她联系。黎漠倒是给莫静言打了一通电话,说他到巴黎了。莫静言只说了“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
“买的什么?”管蘅看到黎漠手里拎了个袋子。
黎漠打开袋子,拿出一瓶香槟:“虽然面试通过在我的意料之中,可还是要为此喝一杯。”
“还意料之中呢,穆利先生突然让我上台指挥,那几分钟,我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管蘅想想都哆嗦。
“巴黎交响乐团的穆利?”
“是,我现在是他的学生了。不过,他要求好高,我有点担……”未来得及出口的“心”字被黎漠吞进了嘴里。
他替她感慨,替她庆幸,一个人,黑暗中,荒野里,就那么摸索、跋涉,孤独,无依,终于,终于,她迎来了天明。
“黎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这话有点肉麻,可是管蘅觉得是出自自己的肺腑。要不是黎漠坚持带她来巴黎,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彼岸,也许终生都会在路上吧!
“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声带的振动如隐形的蝉翼般掠过空气,扑棱棱地溅起金色光尘。
车没开多久就停了,管蘅辨识了下,似乎是第七区的孔蒂河畔,两人慢慢在河岸婆娑的树影下漫步,河中驶过一艘快艇,像在水面开劈了一条高速。“那是新桥吗?”管蘅借着路灯的光线,隐隐看到四根女像柱。
管蘅知道新桥,是因为那部浪漫的法国爱情片《新桥恋人》,不过,那里面新桥很破。实际上新桥是巴黎最古老也是最迷人的桥,桥上有凸出的半圆形观景平台,桥面和桥墩的交界处缀着上百个人脸塑像。它的十二个拱桥桥洞将塞纳河的左右两岸连接起来,形成一道优雅的曲线,桥心正好落在西岱岛的高处。
桥上出奇地冷清,风有些大。黎漠紧紧牵住管蘅的手,与刚才车上温柔风趣的那个人简直判若两人,他似乎很严肃。管蘅也不敢出声,两人从桥头走到了桥尾。
“管蘅,”他轻轻喊她的名字,要她回头看桥面。“刚刚,我们一起走过来了。”
她心口一胀,灼热地看向他。
“无论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你的事业,我都想紧紧握住你的手,与你并肩同行。如果我做到,管蘅,记住,我不是你的恩人,我是你的爱人。我欣赏你的音乐才华,但这不是我爱你的理由。我爱你,是男人爱女人,你微笑时的恬美,你流泪时的悲痛,你的隐忍,你的逞强,都令我心动。所以,我的一切甘愿与你分享,任你索取。所以,以后不准说谢谢。所以……”
这一次,是管蘅吃掉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穆利给管蘅布置的第一个作业就是了解歌剧。他说对指挥家而言,交响乐与歌剧就像自行车的两只轮子,少一只车就动不了。交响乐里包含协奏曲或交响诗等类型,但歌剧就完全不同。一次也没指挥过歌剧就离开人世,和没听过瓦格纳就死去就是同样的道理。不懂歌剧,就无从了解普契尼与威尔第,连莫扎特都将半生精力投注在歌剧上。你现在在交响乐方面缺少的是练习与登台的机会,这个急不来,但是歌剧需要你定下心来认真研习。
管蘅一下子就压力山大,这个黎漠帮不了他,她只得和黎索南探讨。黎索南说先别想太多,咱们多看几场。他还让管蘅最好学习意大利语。很多著名的歌剧,都是以意大利语演唱的。
晚上,黎索南就订了票,歌剧《弄臣》。进场前,他突然拍了下额头,内疚道:“今晚演奏的乐团是芝加哥交响乐团,首席是梅歆。你认识梅歆吗?”他怕管蘅误会,觉得还是主动提起的好。
遇见梅歆是早晚的事,管蘅并不惊讶。“认识的,她是我学姐。”
“那就好。演出结束,我要去后台和她打个招呼,你要一起去吗?”黎索南小心翼翼地问。
管蘅想了想,说道:“我在休息厅等叔叔。”
歌剧通常很冗长,几乎都在三小时以上。欣赏歌剧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管蘅坐在场内,算是能理解高以梵为什么会酣然入睡。管蘅有几次撑不住,想去休息厅喝杯咖啡,黎索南不赞成地瞪她一眼,要她专注地看着舞台。指挥在指挥歌剧时,不仅要与乐团配合,还要与演唱者配合。管蘅看见了梅歆,她看上去很投入。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管蘅从不否定。
到尾声,管蘅算是才看出了一点门道,不过,还是偷偷拭汗。黎索南没让他等太久,就从后台回来了。
黎漠工作室开张那天,梅歆送了花篮。两个人偶尔也会打个电话,问问好,说说近况。梅歆知道管蘅来巴黎了,让黎索南代问管蘅好。黎索南实在不忍心看她强装的豁达样,哪里敢久留。
管蘅回到家,向黎漠抱怨,今天看歌剧看得腰酸腿痛。黎漠纳闷,他们要你上台帮着搬道具了?管蘅噘嘴,比那辛苦多了,我一刻都不敢放松,肌肉全程紧绷,我怕我会睡着。
黎漠很不厚道地笑了,我要告诉高以梵,他终于找到盟友了。
管蘅气道,我比他好多了。
黎漠为了给管蘅解压,他带管蘅去看了场一个美国乐队的演唱会。那场景和看音乐会浑然不同,全场观众像一锅沸腾的水,尖叫声盖过了音乐声。管蘅什么也没听到,感觉就过去看了三四个男人在舞台上跳来蹦去。回到家,倒头就睡,梦里还在说:黎漠,关掉,太吵了。黎漠在一旁看得心都折了,抱着人亲了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