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沟沟里,没有幼儿园,小学和初中混在一起,一个大教室,坐了几排,老师也只有几个,上堂课在讲四年级的数学,下堂课就开始上初二的语文了。老师们在嘴边常常挂着一个叫洪逸宇的名字,说这个学生门门功课都是全市第一,画画在全国还得过奖,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

舒樱还不懂得羡慕,总是猜疑这个叫洪逸宇的学生会不会和自己长得不一样。

初中毕业时,舒樱被市里最好的实验中学招了进去。实验中学里的学生要么就是尖子生,这种尖子生不是指你在班上学习不错,而是在全市统考中,你可以挤上宝塔前三层的。要么你就是大富大官子弟,可以为学校提供赞助或拉到赞助或有权给学校多拨些款项的那些人的儿子。

这样招来的学生,就形成了两个现象,一种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的才子,一种就是满身名牌、前卫另类的财子。

舒樱觉得自己哪边也沾不上。毕业考试时,她超常发挥,才被破例招进实验中学。那一届,山里的学生就她一个。她不会讲普通话,英语发音不标准,胆怯怯地坐在角落中,根本不敢开口。有次去食堂吃饭,指着一块发糕说成大饼,让后面排队的学生差点没乐疯,看到她就叫她大饼。

林蝶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讲话的女生。林蝶的父母都在实验中学教书,她从小学钢琴,功课也不错。她纠正舒樱的发音,让舒樱一遍遍听英语磁带,练习语法。半学期下来,舒樱才跟上别人的进度。但一跟上,舒樱就开始显山显水,不容忽视。先是在第一学期的期未考挤进学校前十名,在第二学期的履次月考中,稳居第二名。第一名就象是一座高山,她怎么也攀不过去了。

高山仰止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蝶说高高在上的第一名叫洪逸宇,母亲是实中的校长,父亲是教育局的某某科长,真正的书香门第。洪逸宇不是个人,是具不倒的神。

洪逸宇和舒樱同届不同班。有次上早操时,林蝶指着一个修长、俊眉朗目的阳光男生,推推舒樱。舒樱总算见识到洪逸宇的庐山真面目,不是书呆子傻傻的样,反到象某时尚杂志上的偶像明星。

和舒樱两边都沾不上不同,洪逸宇是两边都沾得上,又是尖子生,又是大官子弟,在实中,犹如天之骄子般,老师宠得上了天,多少女生视他如心中的白马王子,一见到他,脸色绯红,心如鹿闯。

林蝶对他却没兴趣,说这种优质男生在神案上呆久了,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不是真正的人类,处了心里发毛。

舒樱笑,觉得是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从没想过与他有交结,梦都没梦过他一次。

洪逸宇学习很轻松,呆在球场上比呆在教室里的时间多。他一上场,球场上马上就会多出许多自发啦啦队,男生们瞪着那些叫得震破云天的女生,吐出二个字:色女。

舒樱家境虽不算赤贫,只能讲是温饱勉强,人家都生一个孩子,她们家三个呢,负担不一样。舒樱来实中读书,实中答应给予一定的救济,伙食费、住宿费全免,书本费要自己出。女孩子大了,每个月都有生理期开支,内衣还得多添点,爸妈给的一点零花钱,怎么省都觉得紧张,她更不敢奢望还能买几本课外辅导资料了,幸好老师发的试卷特多。有时候,班上同学下午出去活动时,她会和她们借点资料看看。

那天正看着资料,林蝶拉她去球场看球,说是班级与班级比赛,不比平时,一定要有集体荣誉感。

原来是她们班和洪逸宇那个班争年级冠亚军,洪逸宇个子高,打中锋,进球特准,每得一分,他们班女生就叫一声好球,反观她们班男生,一个个象没吃饭时越打越软,林蝶看得直跺脚,嚷着东亚病夫快快觉醒。

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看得很没劲,舒樱转身想回教室,洪逸宇不知怎么的看了过来,她们班一个男生突地一抬手,把他手中的球打飞了,球嗖地就直奔舒樱而来,舒樱还没回得过神,球已重重地落在鼻子上,瞬时血流不止,所有的人都吓呆了,洪逸宇突地跑过来,背着她往医务室跑去,鼻血止不住,滴在他雪白的T恤上。T恤上,又是血又是汗,他看着比她还惨。

谁知更惨的还在后头,舒樱有些晕血,到了医务室已经呈半昏迷状态,校医用棉球堵住鼻孔,让舒樱仰躺着,吊点营养液再回去。跟着来的同学被校医一个凌厉的眼神全给瞪回教室,洪逸宇除外,他不上课也能考第一,别人能有这个本事吗?

舒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淡黄的灯光下。洪逸宇一身清爽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书,校医也不知跑哪去了。洪逸宇听到声响抬起头,问她头还晕不晕,饿不饿。那是舒樱第一次和洪逸宇讲话,因为陌生,很不自然。她扶着床沿坐起身,说好多了,回宿舍再躺会,明天一定就没事。探身下床,舒樱转身想整理下病床,切腹自杀的心都有了。

雪白的床单上印着几朵鲜红的梅花,她的生理期提前了一天,在她昏睡的时候偷偷看她来了。

洪逸宇看她僵立着,探头过去,愣了下,以为是鼻血滴落在床上,刚想安慰她说没事,一侧目,看到舒樱裤子上也印了血迹,俊脸瞬时胀得通红,慌不迭地背过身。

舒樱咬着唇,羞窘得泪水满眶。楼梯上突然响起校医的脚步,洪逸宇急忙把舒樱推上床,拉实棉被,自已坐到床沿上,挡住舒樱的脸,舒樱闭上眼装睡,那一刻,两个人默契十足。

校医看舒樱没有醒来,催着洪逸宇回家。洪逸宇正想理由拖延时,校医的手机突地响了起来,可能是女朋友的电话,他推开一边的诊疗室,关上了门。

舒樱顾不上害羞,跳下床,洪逸宇把病床上的床单和垫被抱成团。两个人象小偷一样,夹着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医务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直跑到女生宿舍门口,两个人才缓过气来。

也不知怎么的分了手,反正很是难堪。到宿舍后,舒樱换下衣服、拆下垫被和床单,把一切刚刚洗好时,宿舍女生散晚自习回来,递给舒樱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袋,说是洪逸宇让带给她的。

高中女生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比较单纯,也没什么好奇心,可能从没认为洪逸宇和舒樱之间会如何如何,毕竟是地球的两级吗!舒樱躲在床上拆开纸袋,几大包牌子不同的卫生巾,一杯还暖着的奶茶,几袋面包、饼干,还有几本课外补习的资料。

二十三,那时花开(下)

舒樱在山沟沟里,没有读过外国童话,自然不懂得做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梦。对洪逸宇这样的举动,她纯粹理解为是同情,连友情都扯不上边,毕竟那时情况太特殊。

卫生巾和面包可以收下,但补习资料,这同情的份量有些重。她向林蝶借了点,再把当月的开支压低到最小,凑上零花钱,估计差不多够补习资料的价钱。第二天,提早下了晚自习,站在洪逸宇班级外的走廊上。差不多快熄灯时,才看到洪逸宇出来,她脸红红地迎上前,他们班几个男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下,挤眉弄眼的,笑声很诡异。她顾不上羞涩,硬着头皮说道:“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吗?”

洪逸宇看到她,俊眉挑了挑,指指远处的足球场。

男生们在身后笑成一团。

气氛有点难堪,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舒樱停下脚步,从衣袋里掏出钱递给他,“那天,真的很谢谢。那些资料题型复杂多异,很有挑战性,是我一直想买的。”

洪逸宇没有接。夜色里,她听到他淡淡地说道:“那些资料是临时借给你的,我只是想让我们之间竞争公平一点,不想别人说我的第一名是因为家境优裕,补习资料充足,如果你也有我这样的条件,这第一名也许就是你。资料你用完了再还给我。”

“我怎么可能超过你,我们之间差距不是一分两分。”她不自大,很有自知之明,洪逸宇的第一名不是侥幸,而是一种实力。

“我不想胜之不侮!”他耸耸肩,“被子还给医务室了吗?”

一提被子,就想到那夜的羞窘,她恨不得地裂条缝,钻进去和他永不相见算了。

洪逸宇倾倾嘴角,揉乱她一头的短发,笑了。

钱自然没有还得了,结果还被他拉出去,到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吃了碗面条才回宿舍。

好象从那时起,他们突然就变得熟稔起来。洪逸宇有时下了晚自习会过来等她,两人一起讨论功课,出去吃点小吃,然后他送她回宿舍。周未会喊她出去看电影、逛书店,他打球时,她给他拿衣服、送水。借给她的补习资料也是越来越多,让人叹气的是,她还是没考过第一名。她的生日和新年,他给她做贺卡。他的画可是在全国得过奖的,那些卡片做得非常精致,同宿舍的女生们羡慕得直抽气。

学校里传他和她在谈恋爱,连林蝶都神秘兮兮地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她眨眨眼,直摇头,当笑话说给洪逸宇听,他不说话,深邃地看着她,看得她背脊直发凉。

小女生那时发育很快,胸部日渐浑圆,衣服不经意就是嫌紧嫌小。八百米是女生体育必考项目,高中时的体育课男女不分班。舒樱的弱项就是八百米,本来就跑不快,又担心跑动时胸部颠伏太大,被男生看到,顾前顾后的,四分钟是达标时间,她硬是跑到了四分五十秒,补考了一趟又一趟,她不但时间没提高,反倒越拖越长,最后一次补考,体育老师说她再达不到,就打她不及格。不及格也就代表她的奖学金泡汤,奖学金数目虽然不大,但对她还是很重要的。她孤零零地站在跑道上,哭丧着脸,班上的同学都围在一边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就象只动物园里猴子,那个悲惨没有词语可以形容。在球场打球的洪逸宇不知怎么跑了过来,扔给她一件超大的运动服。她刚穿上,老师的哨子就响了,洪逸宇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后来,就成了他拉着她在跑。

她终于跑到了终点,气喘喘地扭过头问老师多少秒时,看到老师握着个秒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全班的同学也一幅傻愣愣的样,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结果当然是过了。

你们没谈恋爱,骗鬼吧,林蝶白她一眼。她很心虚地低下头,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可是洪逸宇并没有和她说过什么呀?

实中的学生说他们是实中最公开最般配的一对。

两个班的班主任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暗中观察了一阵,觉得两人之间很正常,主要是全年级的那个第一、二名没有易主过,就没有声张。对于早慧的学生,有时说得太多,会适得其反,保持现状就好。

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处。

高二分文理科,舒樱成绩很平衡,对文学偏喜欢,想选文科,洪逸宇一句“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对手”,她乖乖地随他选了理科,这次,他们分在了同一个班。同班也没什么,该上课上课,该考试考试,只不过不要特地去等谁,成绩还是一、二名。晚自习后就是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天南海北地乱侃,总象有说不完的话。零下十二度的雪夜,两个人在高低杆旁堆雪人玩,她捧着一手的雪,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突地拉住了她,飞快地啄了下她的唇,然后脸红红地转过身,一晚上都没敢看她,她害羞地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雪从手中一点点漏下,心中却绽开了一朵花。

高二下学期的五一长假,洪逸宇带她去家里玩,他的父母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待她很热情,似乎有些默许他们之间情愫渐长,没有和他们提一句学生要以学习为主、你们还小这一类的大道理。事实上,他们两人也没让任何人失望过,只要有他们两个参加的比赛,总能为学校拿个什么牌回来。

两人在洪逸宇的房间温课,温到一半,手就握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地开始亲吻。从一开始没经验的牙齿对碰到吻到彼此脸红气喘,他们之间越来越默契。

“从始到终,我们都只会爱一个人,我们一定会结婚,那么为什么不能早点开始呢?”十七岁的逸宇揽住她的腰,很认真地对她说。

是,舒樱一定要嫁给洪逸宇的,她天经地义的这么认为,和真理一般不容质疑。

暑假带他到山里,两个人相拥着坐在打谷场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山林中萤火虫飞来飞去,夜鸟轻轻啁啾而过,那一刻,不知怎么生起天老地荒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相爱了一生一世,而一生一世怎么够。

青涩的少男少女对异性的身体总是有种超出正常的好奇,他们也不例外。吻着吻着,逸宇就会解开她的衣扣,用手指膜拜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她也会碰碰他的喉结、健壮的骨赂、结实的肌肉。因为将来一定是属于彼此的,他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到认为是神圣的。两个人偷偷买了两性关系的书,做足了安全措施,在高三那年的寒假,他们真实的让彼此拥有。

他们的高考成绩可以让他们自由选择任何一所大学,洪逸宇的父母作主两个人一起进了B大,一个读生化,一个读地球物理,书香门第的观念希望两个人大学毕业后一起出国留学,然后回国进科研机构,一辈子过得自在、清高。

上大学之前,两家为他们定了婚,很传统的方式。

大学的四年,简直太幸福了,边读书边恋爱,两个人身边都有不少追求者,但他们从来没有让彼此猜疑过。他们的恋爱也象没有倦怠期,一日比一日更浓,可能真应了一句成语“天生一对”,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改变。

教授和同学说他们有夫妻相,毕业后结婚那也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她虽然成绩优异,但两家的家境和社会地位相差太大,但逸宇从来没有让她有过高攀的感觉。两家家长见面,他的家人都会对她的父母非常尊重,两个人的婚事,一切程序都很郑重。上门提亲时,他的父母放弃了轿车,硬是坐了几小时的公车、走了几十里山路才到他们的家。夜里,挤在简陋的床铺间,两家的家长说说笑笑,聊了一夜。

他和逸宇坐在外面,肩挨着肩。

相爱以来,她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没有一丝压抑,她要走的路,他和他的家人总是早早为她铺好,给她尊严、给她自如,这世上能有几人有她这么幸运呢?

爱情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童话,它存在,真的存在。

舒樱放平身子,把橡木盒放在枕边,缓缓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角悄然滑了下来。

二十四,秋日静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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