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心中有事,虽然对他体贴关注不变,但却象隔了道墙。
但他实在不知千姿心中在想些什么。
徐徐脱去衣衫,泡进水里,叹息一声:“真是舒服。”牢狱之中唯一不便,便是不能洗浴。
“为何不留下她为你搓背呢?”身后突然一声轻响,暗门轻轻打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子依着墙,凉凉地说,顺手往桌上扔出一把精细的袖剑。
马晔闭目笑而不语,热气熏得他愉悦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发现你真的很恐怖,是典型的笑里藏刀,明说是照顾她,还不是在利用她?”那人跚跚地跑近桶边,“要是有一日她知道真相,我相信她会亲手杀了你。”
“我从没有利用过她。”马晔睁开眼,瞪视着桶边的人,“赫连浚,我提醒你不要乱说。我只是针对她哥哥,而她是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会理解?”
“在我复仇的路上,谁挡了我的路,我自然会铲除。”
“你不愧疚吗?她对你那么信任。”
马晔起身,冷漠地擦净身子,宽上衣衫,“她只要问,我什么都不隐瞒,会原原本本告诉她一切。”
“怪胎。”赫连浚艰难地转过身,走向内室,“说实话,我很舍不得她,真想把她抢回草原,远离你这个漩涡。她那么高洁,凭什么要染上那些肮脏的印迹?她明知你是谁,却还处处护着你,就为你微不足道的呵护,值得吗?”
马晔容颜突的扭曲了,眼睛睁得极大,仿佛要裂开一般,俊美的面孔狰狞的如鬼一般,喉间格格作声,赫连浚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她心中其实明镜似的,但是她选择为我留下,就证明她心中的天平是向我倾斜的。”他焦躁地说,却语句空洞,连自已都说服不了。刚刚从刑部回来时那一刻闪亮的兴奋与狂热的喜悦都立即消逝,苍白得令人害怕。
“你有没有觉得她对你不只是象个妹妹?”赫连浚突兀地问。
马晔震惊地愣在那里,“她太美太纯真,我配不上她。这辈子我对情感是不可能有任何想法。”
“你是想以独身来赎匡似画因你受的罪吗?”
“我现在心中唯有复仇,其他都不想。”
赫连浚带一种嘲笑的口吻说:“你真的看清自已的心吗?呵,不要后悔哦!”
马晔神情十分恼恨,“你才来洛阳几天,又知道什么。”
“对,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伤一痊愈,就早点滚回匈奴,本来还想多留几日,好好陪季小姐的,现在越呆越舍不得,我怕有一日我良心不安,什么都说给她听,那时就坏你大事了。一边是心仪的女子,一边是好友,做人好难,算了,眼不见为净,我凑什么热闹呀!”
他絮叨着,自已关上暗室的门,消踪灭音。
马晔怒视着墙壁,嘴唇颤抖。他凭什么说他利用千姿,在这世上,千姿是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但因为稽绍是皇上信任的侍中,他才不得不小施计谋,但也仅点到为止。
千姿是他心中最温柔的一脉,她应该拥有最圣洁的爱,那不是他能给予的。
他能给就是呵护、珍惜、疼爱,让她快乐,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远离一切烦忧。
想起千姿,嘴角微微上翘,这几日他不在时,她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他现在很想见见她,他转身向门边走去,呃,门只是虚掩,并未关实,心中一慌,拉开门,幸好门外无人。
心悄悄回落,太大意了,虽然楼外楼个个都是亲信,但很多事,人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千姿的寝室门大开,人不在。他下楼,在拐角处遇到位侍女。“小姐在药圃呢!”
自后院变成药圃,那儿就是千姿的个人世界。他宠溺地一笑,拉开后院的门,迎面飞来一物,他身子一晃,闪过。
一院狼藉,各类药材扔了一院,长势不错的药圃陡然成了空地,千姿一身泥土,两手泥泞,趴在地里忙个不停。
“千姿?”小心避开药苗,靠近她。
“大哥,”她回头一笑,眼中却未笑意,“我想把药圃换成花圃,和从前一样。”
“为什么?”
“药材适合长在山里,而不是长在这么肥沃的院落。”
“有区别吗?”
“当然有,没有药性啦!”她含笑恬美,埋头土中,再不看他。
“那大哥去山上帮你辟块地,让你种药材。”他细心地掸去秀发上的泥土。
“不要,稽宅附近地多着呢,想种可以去那里种。对了,大哥,你明天有空吗?”她侧过头。
“嗯,有呀!”
“听说洛阳明晚有灯会,你能不能陪我逛逛,我不想要石磊陪,他看我象看着一个囚犯。”
“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中秋呀!”
“啊,中秋啦!我很多年没有过中秋了。”他黯然站起身,抬眼看天,天空灰蒙蒙的。“唉,久远的事啦!”宫中的中秋一向很热闹,扎花灯,祭月神,轻歌漫舞,丝竹轻吟,那时都是娘打理一切。
他烦燥得晃着头,不想,越想心便如充血般的疼痛。“千姿想如何就如何吧,大哥会好好陪你的。”
“嗯,可是我好担心明晚没有月亮哦!”小脸担忧地皱着。
“放心,就是没有,大哥也送你一轮圆月。”象是要填补心中一个深洞,他急声承诺。
她笑,一丝细微的忧伤。
第三十五章,月缺如泣 下
今夜无月,黑云密布,压得很低,风中夹着水气,嗅一下,就可嗅到雨意,偏天却硬撑着,从下午时分到傍晚,硬是没落下一滴雨。
洛阳城的人到不在意有没有月,沿街灯火照天,熏香阵阵的河畔人来人住,小孩子的追闹嬉戏声不比大人行酒令的喧哗声累多少,滚沸的闹杂声响彻夜空,开心的是分散在四方的家人纷纷回巢,至于那轮明月高挂还是躲藏,不打紧。
各家店铺早早就把各自准备已久的彩灯挂上,顺便还做了雨罩,就是下雨,也不会影响赏灯,行人如潮,笑语纷纷,通常这样的喧嚣会挂续到夜尽天晓。
马晔没有食言,让人做了个大大的圆月灯,天傍黑,就挂在季千姿的窗前。她傻站在灯前许久,似笑非笑。简单用了点晚饭,便催着马晔出门。
作为太子,中秋时便是坐在高台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其实自已和一盏彩灯的命运差不多,他没有过这样挤在人群中,被推搡着、笑闹着,一步步移动,欣赏着彩灯。
季千姿常年住在深山,更没有这种感觉。
他新奇,她更新奇。
马晔买了盏鲤鱼灯让她提着,手臂半拥着她,怕她被人潮挤散。石磊、钱卫和孔综还有几位伙计远远地跟着身后,不紧不慢保持一点距离。
她看不出特别兴奋,就一双眼忙不迭地到处张看,很少讲话,偶尔指指一盏特别的灯,让马晔同看。
马晔看她比看灯多,在人群中,她更显得分外清灵与脱俗,脸上淡淡的笑意,如一股神奇的力量,总令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公子。”因谨慎而压低的厚嗓,冲破人阵遥遥传来。
全凭感觉,马晔知道这记叫唤是为提醒。他没有费神回身,左右张望,清楚看见通向河岸彼端的拱桥上,站着身着便装的稽绍、司马炎还有匡似画。
司马炎满脸温柔,紧牵着匡似画的一双柔夷,她痴痴地看着河水,木木的,稽绍俊朗的面容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绷得严严的,一双朗目不时扫过匡似画的丽颜。
看来他确是宠她到骨子中,不然怎能放下九五之尊,与她微服同游。马晔双眼一眯,紧绷下巴,森冷地凝视着前方。
千姿察觉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眼帘一低,哥哥这样尽心护卫的人,不猜也知,必是当今皇上了,那应是匡似画,果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路人而已,叹息一声也就罢了,心中却有点怜惜山月姐姐今夜无人相陪。
这样想着,看兄长就觉得象看一个陌生人。
“公子,我们回吗?”石磊他们已挤到身边。
“为何要回?我答应陪千姿赏灯的。”他悄然抓住千姿的手,闷热的秋夜,她竟然十指冰凉。“千姿?”
她嫣然一笑,摇摇手中的鱼灯,象是怕灯被挤破,从他掌心抽出手,双手紧握着。“其实我逛得也差不多,看来看去都这样。”
“不和你哥哥打声招呼吗?”马晔不带情绪地问。
稽绍已发现她的存在,但目光没有停留。
季千姿微微一笑,“好啊!”她挤过人群,冲桥上的稽绍挥挥手。
司马炎愕然看着一位绝丽的少女笑吟吟走上桥,匡似画也震惊地瞪大双目。
“哥哥,你也来赏灯吗?山月姐姐呢?”她只冲草草冲司马炎欠下身,便转过脸,极亲和地看着稽绍。
“千姿,”稽绍有些不自然,“我还没有回府呢,今晚是陪…这位先生和夫人赏灯。”
“那要好好和山月姐姐赔礼哦,这么大的节日没有陪着她,她一定会伤心。”她旁若无人似的扯着哥哥聊些家常,稽绍一张脸都红透了。
“这是令妹?”司马炎惊讶地问。
乱绍微微点头,“小妹久居村野,不太懂礼节,先生莫怪。”
“不怪,不怪。”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样的人是人中之龙、之凤,一眼约略可瞧出个七、八分,别看眼前这位小女孩俏皮地和稽绍拉着家常,那周身散发出对他和爱妃刻意的忽视与冷漠,他一嗅便知。
与他爹相比,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婀娜的体态、清丽绝俗的容颜换成是别人,他可能早就春心荡漾,但此刻,他只会生出丝丝寒意和愧疚。
她如悬崖上的百合,连看都要仰视。
“稽绍,上次听说令妹回来,不是让你带回…咳,”他有点不太适应,漾出和蔼的笑容,“我府中做客吗?你说她身体不适,现今好了,我看就明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晚我们一起赏月吧!”
稽绍犹豫地看向妹妹,生怕她断然拒绝,千姿很乖巧地站在他身边,浅浅笑着。
“好,那就打扰了。”
“欢迎你来做客。”匡似画也温柔地伸出手,轻握了下千姿。
“谢谢!”千姿冲她柔柔一笑。
“今年的灯好看吗?”司马炎笑问。
“我没有比较,所以说不出什么。”千姿淡漠地转过身,也怔怔看着河水的倒影。
司马炎无趣似的呵呵一笑,牵起匡似画,“确是没什么新意,好象我们出来久了,该回府啦!”
“稽大人!”冷测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切入纷扰的吵闹声中,马晔抱拳,轻笑着上桥,“节日快乐!”
稽绍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匡似画则倒吸一口凉气,司马炎蹙起眉,心中悄然一惊。刚刚是季小姐,现今这个人,都让他生出一丝畏惧、不寒而栗,怪哉!
“马先生,节日快乐!”稽绍回礼。
马晔沉静地抬手冲其他人浅浅作揖,“诸位,节日快乐。”
匡似画慌乱地背过身,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千姿对影频照,当什么都没看见。
“我们见过吗?”那双眼眸似曾相识,司马炎皱紧眉。
“这就是楼外楼主。”稽绍在一边轻声说。
司马炎锐眼一闪,“哦,久闻大名喽!果真不同凡响。”
“不敢,生意人哪里会有什么凡响。到是老先生面容尊贵,仪态不凡,不知马某能否有幸一闻雅号?”马晔直直地看着司马炎。
“雅号谈不上,老朽啦!”司马炎阴阴地打量着他,“马先生这样的商人世间极少,这成功的背后有什么绝窍吗?”
“命好吧!”马晔倾倾嘴角,“父凌母弃,弟残妻厌,一无所有,呵呵,然后想做什么成功什么。”
“哦,好新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