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双荷深深呼吸,阿中手掌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应是正常握剑的人才会有的。
蓝园今晚晚膳开得早,大小姐和表小姐要去戏园子看戏,蓝员外和蓝夫人也早早各自回了房。
双荷睡前,总要习惯地在园中查视一番,有时,她也会外出。
当她拎着包裹上马车时,并没有人讶异地多问一句。
马车在夜色里,飞快地向城外疾驶。似乎过了很久,才停了下来。
双荷下车一看,这是一处郁森的树林,掺杂着水腥气、松枝和苔藓清香的晚风,不断吹拂着她。林子安静得出奇。
“二小姐,这边走。”林中有一条小径,阿中提着风灯在前面走,受惊的鸟儿不时从林中飞起。
双荷发现从这儿向下俯望,可以把整个龙江镇尽纳眼底。
“请等一下。”阿中指着一根倒塌的树干说道。
她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小心翼翼地把装满银两的包裹放好。独自坐了很久,除了林中小鸟的啁啾,她听不到一丝声响。
双荷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她站起身来回走动,夜色里看不清一切,她不敢走远,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来掩饰自己心内的紧张。
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要见我?”声音很平静。
蓝双荷缓缓转过身,山贼没有戴面具。
她曾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想像过他的面容,就着微弱的风灯,眼前的他竟和她的想象相去不远。方方的前额,挺直的鼻梁、瘦削的脸庞,而那双漆黑的眼眸,竟是那般毫不留情地看穿他人灵魂深处。
她不禁有点恼火,把别在身后的宝剑抽出来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送出去的礼物,我从不回收的。”看着她的样子,他微笑了,眼中闪着光芒。
“我从不收陌生人的礼物。”蓝双荷不耐烦地打断他,指指树干边的包裹,“那里有二千两纹银,还有一万两的银票,是那几件瓷器市价的十倍。现在,你把瓷器还给我,我会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发生过就发生过,干吗要抹去呢?”他扬起了眉毛,“只是不巧,二小姐你来得有些晚了,那几件瓷器我已经脱手了。”
“什么?”蓝双荷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有些着急。“人家给你多少银子,我付双倍,现在,我们去把它们赎回,好不好?”
“我们这行也是有行规的,不能出尔反尔,不然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可是…可是那几件瓷器对我很重要。”
“你家不是作瓷器的吗,再作几件好了。”
“那不是普通的瓷器。”蓝双荷觉得说不清了,挫败得直咬牙。
“瓷器就是瓷器,还是宝贝不成。”他漫不经心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蓝双荷闭上眼睛,感到灭顶的绝望。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忽然又说道。
“你能帮帮我么?”蓝双荷睁开眼,急促地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他瞟了瞟手臂,咧嘴一笑,“但是你要告诉我那几件瓷器珍贵在什么地方,这方面,我是个外行,可是我虚心好学。”
“可以,可以的,但是要见到瓷器,我才能说得清晰。”蓝双荷多了个心眼。
“你银子真的带足了?”
“你现在就可以检查下。”蓝双荷忙不迭地把包裹捧上。
“不必检查了,我信得过二小姐。吃晚膳了吗?”
“呃?”双荷一怔,“吃了…些。”
他笑了笑,突地对着林子里吹了声口哨,一匹高大骏马跑了出来。
“上马吧!”他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现在就去?”蓝双荷讶异地问。
“你不是很急吗,要是再晚了,买家再一转手,那可就真赎不回了。”
“是,是,那我们现在就去。”蓝双荷羞窘地看看他,搓搓手,对着高大的骏马,直吞口水。
她坐过马车无数次,可是骑马却还是头一回。
他朗声大笑,“失礼了,二小姐。”他紧揽住她的纤腰,飞身一跃,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两具身子一下贴得紧紧的。
双荷脸突地就象烧着了。
“山野粗民,不讲究那些礼节。”他俯着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在颈间,她羞切地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马撒开四蹄,在树林中穿梭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双荷竖起耳朵,发现阿中并没有跟上来。
但她来不及多想,因为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夜色深重得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戛然出现的一条火龙就显得尤其令人震惊。
“该死,是官兵。”他盯着山径上一条长长的火龙,咒骂道,耳边依稀还听到车轮的滚动声和官兵脚上穿的军靴重重的踩踏声。
双荷知道这可能是西京城为瓷器集会来的先行官兵们,往常,这个时候,龙江镇就象是被官兵重重包围着,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九五之尊的安全。
“我们怎么办?”她哆嗦地问,情不自禁就把自已与山贼纳为一体了。
“只好绕路了。”他一甩缰绳,马尾一甩,换了个方向,向另一条山径驶去。
双荷感到这条路象是绕得太偏了,不知走了多久,她都控制不住的睡着了,马还在跑,还在跑。
等她醒来时,才发觉她距离龙江镇已经太远太远了。
第二十二章,瘦尽灯花又一宵(四)
天已放亮。
“这是哪里?”蓝双荷看着眼前纵横的阡陌,远处茂密的山林,这是平原,不是丘陵地带的龙江镇。
山贼闲适地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拿起牛皮水袋,对着口,咕咕地喝着。跑了一夜的马,放松地咀嚼着一簇蓬松的乱草。
“临河县。”
临河县,是与西京城交界的一个小县,离龙江镇有二百多里。蓝双荷大惊失色,“我们来这里干吗?”
他一挑眉,把水袋递给双荷。双荷摇摇手,那口他刚喝过,她再喝,不是和亲嘴没两样吗?
“我没告诉你,那买家是西京城里的吗?”
双荷黯然地跌坐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缕苦笑,“我爹娘这下怕是要疯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不了。”双荷振作地抬起头,都走了二百多里,她不能半途而废。“我要去西京城。”她坚强地说道。
他赞许地一笑,“二小姐果真是女中豪杰,有胆量有气魄。不过,有件事我们要商量下,哦,我先自我介绍下,我姓徐名慕风,呵呵,你知道我这从事的生计有点危险,官府早就盯着我了,幸好我一向戴着面具,他们不识我的真面目。但我们这孤男寡女在外,很容易招人注意。”
他停了下,看着蓝双荷。
她正集中精力倾听呢,讶异地眨眨眼,“那我们要以兄妹相称?”
“我们哪一点象兄妹,你那么秀气,我这么粗壮。二小姐,委屈你了,我们只能以夫妻相称。”
“夫…妻?”蓝双荷结结巴巴地重复,心“怦、怦”地跳。
“当然是假夫妻,二小姐不必害怕,一对走亲访友的夫妻,别人才不会多看一眼。你认为如何呢?”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说“不行”有用吗?
“只要能赎回瓷器,一切听从壮士的安排。”
徐慕风眼中掠过一丝犀利的神色,“不是叫壮士,而是叫相公,听清了吗,娘子?”
蓝双荷羞涩地把头埋得低低的,虽说是假夫妻,可是从现在起,她却要学着接受她已为人妻的假相。
“我会努力记着的。前面有没驿站,我要给家里写封信,防止爹娘担忧。”
“你要写些什么?”
“说我取瓷器去了,一切安好,让他们不要担忧。”
徐慕风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伸手向她,“娘子,我们该起程了。我记得你昨晚没好好吃晚膳,早膳也没用,前面有个不错的驿馆,我们洗漱下,吃点可口的饭菜,开个房间歇息,然后准备进西京。”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双荷上马后,费疑地猜测着,他落草为寇,却无草莽之气;劫了她的瓷器,却赠她宝剑;现在为了赎回瓷器,不具危险地陪着她,还体贴入微地记得她有没用膳,甚至还怕她冻着,把他身上的斗蓬裹在她的身上。
他是在关心她,还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合作伙伴?她真的好想知道答案。
徐慕风口中不错的驿馆,实际上是几间简易的草房,给来来往往的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
“伙计,找点笔墨给我娘子,她要写封信,再给我们来点热热的饭菜。”徐慕风抱着双荷下马,扭头对驿馆中的伙计吩咐道。
伙计应着,先去厨房知会了声,再领着双荷走进里侧的房间,给她拿出笔墨,就走了出来。
“将军,王爷听说你带走了二小姐,已经让人在城门外拦劫你呢!”伙计四处张望了下,提着个水壶,给徐慕风注上水。
“我早料到他会这样做,没事,我有准备的。”
“将军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徐慕风意味深长地一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然后静观其旁,反正大的筹码已落入我手中,不是吗?你们几个要放机灵点,有什么风声,及时通报。”
“将军放心,我们几个随你征战多年,是将军把我们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这小命全是将军的。”
“嗯,事成之后,咱们也不生气,坐船出海,找一块乐土,吃香的喝辣的,逍遥一辈子。”
伙计抿嘴直乐,仿佛那花花世界已近在眼前。
“相公…”双荷还真不习惯这种称呼,可是又很无奈,“我…信写好了,你要看看吗?”
徐慕风笑道:“不说几句家常话吗,你写好就行。小二哥,麻烦你给寄下。”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伙计。
伙计接过,又转身拿了信封上,厨房里的热汤热菜这时也好了。
“娘子,多吃点,下顿热饭,我们要到了西京城才能吃到。”他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双荷的盘中,一边又给她倒满了水。
“相公,我没去过西京城。”双荷脸红红地看着饭菜。
“没事,我对那熟着呢!你惹想逛,我陪你,给你买好看的罗裙,西京城的狐裘也很不错,什么样的皮色都有。天渐渐冷了,我给你买一件。”
双荷迥异地抬起头,有一瞬间,她觉着这人真的是她相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