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给笼子里的鸟祖宗加水,“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公司,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一个礼拜干七天。当年念书那会他要是有这劲头,搞不好你们俩现在都是校友了……哎,窦仙儿,这妖孽怎么伺候,怎么我觉得它对我有点意见呢?”
可能是徐西临来之前嘱咐过了,灰鹦鹉没做出主动攻击的动作,它站在鸟笼中的架子上,高贵冷艳地低头盯着老成,仔细看,仿佛还有点鄙视。
“公鸟,不喜欢男的。”窦寻试探性地伸了下手,灰鹦鹉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如临大敌地炸了毛,低头就要啄他,窦寻无奈地缩手,“看吧,对我也挺有意见。”
老成回头看了一眼,见蔡敬还在前院伺候花,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对窦寻说:“你们俩……那个……那个什么……”
窦寻:“掰了,好多年了。”
“哦,”老成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别别扭扭地说,“这些事我们外人也没法说,其实……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国外都可以结婚了,还挺洋气的——你跟别人试过吗?”
窦寻沉默地摇了下头。
这些年,有很多人对他示过好,大多数是女的,后来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女伴,被有心人看到,这个队伍里也开始有男人。
可是他们谁也不是徐西临。
有些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在特定的年龄、特定的环境与特定的人动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伤筋动骨,让后面的都成了狗尾续貂。
理智想来,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好到绝世无双的地步,大概过了少年时代,生活的压力与野心也就跟着纷至沓来,他的视野越来越挤、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再有拼死拼活求一份感情的精力了。
何况徐西临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让人“曾经沧海”的人。
窦寻看起来不太想跟外人聊这个话题,问老成:“徐西临说注意什么了吗?”
“哦,有!”老成回过神来,“他放下一大包东西,可能是鸟粮吧,我看看……”
徐西临留下了一个半米高的大袋子,里面只有一点鸟粮和木屑之类必需品,剩下全都是鸟殿下的玩具,最壮观的有一个巨大的啃咬玩具,可以挂起来,五彩缤纷的,地下挂满了球和铃铛,比普通小孩玩的还霸气。
窦寻:“……”
“壕无人性啊!”老成拿起一个益智觅食器,可以把吃的放进去,让鸟自己想办法从不同形状的开口往外叼,他试着把手指塞进去,结果被卡住了……可能这玩意对他的智商来说有点超前,老成摸着胸口感慨,“徐总这点真是天赋,养什么都能给养成祖宗。”
他说着,拿觅食器去逗灰鹦鹉,鹦鹉的目光好像更鄙视了,从笼子里伸出头来,慢吞吞地把嘴伸进觅食器的最大的一个孔里,叼走了一颗坚果——那鸟居然在给他示范这东西怎么玩。
老成受到了一次精神伤害。
“别总关着它,容易抑郁。”窦寻说着打开笼子,想把灰鹦鹉抱出来。
老成:“等……”
只见那鸟虽然不主动攻击,也绝不肯让“陌生人”接近,它先是警惕地躲了一下,发现回转不开,回头对着窦寻的手就是一口。
鸟嘴无情,窦寻手上顿时见了血,老成“嗷”一嗓子,把外面的蔡敬都惊动了。
“嘘,没事。”窦寻眼角疼得抽动了一下,但没有缩手,小心轻柔地把灰鹦鹉抱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刚买回来的时候它也没少咬我。”
只是那时候它还小,咬人没有这么疼。
灰鹦鹉大概是感觉到他没有恶意,渐渐地收拢了紧张的防御,落到了架子上,仍然有些防备地看着窦寻,见他执意靠近,也会作势要咬,但都是蜻蜓点水地威胁一下,不再下重口,
老成忙着去对账,忙了半天回来一看,跟鹦鹉耗了半天的窦寻已经获准了坐在鹦鹉旁边的资格。
老成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窦寻凄惨的手,觉得他是在找虐。
窦寻却被咬得挺高兴。
“还是不让摸,”他说,“不过跟我有点熟了。”
说话间,正在叼球玩的灰鹦鹉想了想,挑了个最难看的球,分给了窦寻。
这么多年过去,人成陌路,亲手养大的鸟也不认识他了。
窦寻盯着灰鹦鹉,心里敞亮了起来——不过没关系,鸟可以重新熟悉,大不了多流点血,人也可以重新追,大不了多走点路。
老成正打算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徐西临给他发了条微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怎么样?你到底给我问了没有?”
老成暗自叹了口气,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干起拉皮条的生意——上学那会都没有这么戏剧的事找他。
徐西临已经回到了宋连元那,才刚到,已经归心似箭,既放不下“儿子”也放不下窦寻,恨不能下午到总部述职,第二天就走,高岚跟他说话都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跟你说正经的,”高岚说,“好多人求着我介绍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徐西临刚给老成发完信息,正坐立不安地等回信,心不在焉地说:“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的。”
高岚追问:“脾气呢?性格呢?哎,你们男人怎么这么肤浅?”
宋连元看不下去,又不好和高岚明说,大哥这点很靠谱——别人的秘密绝不从自己嘴里出去,亲老婆都不告诉。他过来把高岚拉走:“你差不多行了,他妈在世的时候都不管那么宽,这小子那么大人了不会自己找吗,用你介绍?小临出去买点菜回来,咱们包饺子。”
徐西临慢半拍地说:“哦。”
高岚:“要韭菜。”
宋连元:“要茴香。”
说完,他们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宋连元:“听你嫂子的。”
高岚:“听你哥的。”
就在这时,徐西临的手机震了一下,什么“茴香”“韭菜”都被这一声震动震到了九天之外,徐西临手指有点哆嗦地点开了老成的信息。
老成说:“我问了,他说没有,你有戏,早点回来吧。”
一时间,一道霹雳大刀阔斧地炸开了万里阴云,碧空如洗,四海无波,一道彩虹从徐西临的太阳穴一直架到了脚底下。
他范进中举似的猛一抬头,在宋连元和高岚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用了吃奶的劲才把嘴角捋平,一张逢人就笑的脸显得格外严肃:“有没有准主意,到底让我买什么香的韭菜?”
第58章 恋爱
以前,对于徐西临来说,过年那几天是很忙的。刚开始为了刚刚起步的事业,他得硬着头皮走访很多地头蛇——虽然别人看他年轻,都不怎么把他当回事,但意思得表达到。过年是个挖空心思拉关系的机会。
后来,“乡里”站住了脚跟,宋连元也当了“上门女婿”,他们哥俩成功跻身为当地的地头蛇之一,又换人来巴结他们,徐西临来者是客,广结善缘,每年都是一大堆应酬的召集者。
然而今年大家愕然地发现,居然请不到他了。
徐西临腊月二十九飞过去,除夕当天在饭桌上给宋大哥做了子公司一年业绩的简报,拿几根筷子在餐桌上摆了摆来年的战略构想,当天晚上就想跑,被好多事拖住没跑成,他就打算大年初一清早溜,理由非常扯淡——灰鹦鹉离开他太久会掉毛。
宋连元听了这番托词,眉毛险些从脸上飞出去:“你怎么不干脆跟鹦鹉结婚?你做生意可真屈才,回头开个动物园让你当园长算了!”
“呃……还有点别的事,”徐西临搜肠刮肚半晌,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让他想起一个别的理由,“听说魏董过年住院做手术呢,咱们好歹得过去看看才是那么个意思吧?”
宋连元想了想今年收到的一笔不小的分红,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行行行,滚吧。”
徐西临卷包就走,行李都准备好了。
宋连元就沉着脸一边跟着他转一边喋喋不休地嘱咐:“回去没人照顾你,自己注意点,自己没事煮点小米粥,可怜可怜你那烂胃……还有多交点年轻的朋友,生意应酬什么的不必都亲自去,差不多的让底下人跑跑腿就行,别老一天到晚围着那破鸟转,它能给你养老吗?”
最后一句是隐晦的提醒,可惜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西临全然没听出来,他就感受到了已婚男子的碎嘴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连元忧心忡忡地骂他混账,回头就看见高岚看着他直笑。
“笑什么?”宋连元莫名其妙地问。
“你弟弟肯定谈恋爱了。”高岚高深莫测地冲着宋连元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就你看不出来,还唠叨,傻帽。”
宋连元听了她这明察秋毫的“报喜”,想起徐西临那男女莫辨的性向,非但没什么喜色,看着反而更忧愁了,忧得高岚莫名其妙:“到底谁是他妈?”
徐西临归心似箭,机票都是出租车上订的,他可能是要赶回去投胎,订了个时间相当紧张的,到了机场的时候,自动取票机都关了,他拖着行李一路狂奔到人工柜台换票,及至有惊无险地进了安检,肺差点跑出来。
一路飞回了家,落地时就听见解禁的鞭炮声声四起,平时堵成停车场的街道松快得仿佛私人跑车场,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路上,马不停蹄的徐西临又突发奇想:“师傅,您看看附近哪有礼品店给我停一下呗。”
司机师傅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礼品?这是大年初一,谁开门啊?我看您呐,一会自个儿找个没人看着的花坛,剪两支得了——您这是要上女朋友家去啊?”
徐西临笑得春光明媚:“没有没有。”
司机觑了一脸他的脸色:“买什么都白扯,我给您支个招——我一会把您撂商场,您看看弄点燕窝海参什么的给老丈母娘送去,小姑娘多个首饰少朵花的不要紧,您把老家儿答对好比什么都强。
徐西临大窘,连连摆手,一腔漂浮在半空中的浪漫情怀在师傅接地气的建议中凝结成雨,全下在了朴实无华的黄土地里。
“姥爷”花店里三个人都在,蔡敬是无家可归,窦寻礼节性地给窦俊梁回了个拜年短信就算尽完了义务,老成头天晚上除夕回家露了面,被七大姑八大姨们抓出来进行每年过年的“打孩子”运动,早早不在家里受虐跑出来了。
不对外营业的鲜花店成了他们三个单身汉的聚集窝点。
徐西临裹着一身风雪闯进来的时候,蔡敬正在研究怎么用微波炉热剩菜,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不速之客震惊了。
灰鹦鹉终于见到了亲人,直接抛弃了一直在企图跟它套近乎的窦寻,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徐西临肩膀上,在老成家缄默无言好几天之后,它张口就讨巧卖乖地来了一句:“恭喜发财。”
徐西临在门口被他宝贝儿子逗得笑成了狗。
老成艰难地合上自己的下巴——怪不得他发了那条信息之后徐西临就没消息了,闹了半天是酝酿着直接杀回来!
老成简直没脸围观,冲徐西临问:“这大过年的,你跑回来干什么?”
徐西临进屋带上门,搂着他的宝贝儿子,目光则先找窦寻,看见窦寻正坐在小店二楼憋憋屈屈的小空间里。
店里暖气不好,窦寻腿上盖着一条毛毯,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正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淡定,明显被吓了一跳。
徐西临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哥刚结婚没两年,孩子都没有,我跟着当什么电灯泡?”徐西临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他们仨的预备晚餐,皱眉,“大过年的,你们仨吃剩饭?”
老成振振有词地强词夺理:“初一吃剩饭是有讲究的,代表年年有余……”
“余你个头。”徐西临把行李箱和鹦鹉往老成手里一塞,又随手扯下沾着雪渣的外套往门口一扔,边走边挽袖子,“生活品质呢?老蔡躲开,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老成:“……”
他头天刚替姓徐的跟窦寻吹过,把此人描成了一个空虚寂寞冷的工作狂,还说他一天到晚除了吃速食就是四处应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厌世的气息云云。
结果正主今天就回来打他的脸!
老成愤怒地把被徐西临踩了一堆泥脚印的门口拖了一遍,心想:“混蛋玩意,再多管你那闲事,我就是王八!”
徐西临的脑子自从接了老成那条微信之后就没冷静下来过,恨不能把早几年的厨艺进修成果淋漓尽致地体现一遍——只恨老成家没有那么多材料供他发挥。
窦寻虽然有决心,但面对鸟的时候比较勇敢,此时见了人,终归还有点近乡情怯,犹犹豫豫地下楼到厨房探了个头:“我帮你做点什么?”
徐西临回头冲他灿然一笑:“行,你会什么?”
窦寻:“……”
徐西临把外衣脱了,薄薄一层羊绒衫盖在身上,像是随意地搭在了一支会动的衣架上,分毫毕现地显露出肩和腰的轮廓,他在这个年纪上,骨架已经定型了,背影满是男人的稳重与挺拔,再也没有少年的青涩感,可是回头递过来的笑容却温暖如初。
这笑容杀伤力实在太强,窦寻差点招架不住,无言了好一会,他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会炒饭。”
说完,窦寻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发现自己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固守自我、毫无进步,无论是对徐西临,还是下厨房。
徐西临无奈:“去等着吃吧,这油烟大。”
回来放拖把的老成被他充满纵容的眼风扫了个尾巴,立刻汗毛倒竖地贴着墙根走了,恨不能用拖把将姓徐的打将出去。
窦寻眼巴巴地看了徐西临一会,不舍得走,可是“姥爷”花店就这么一点空间,他还得照顾另外两位围观群众的心情,只好恋恋不舍地坐回到客厅里。
等饭菜一上桌,满腹不满的老成就原谅了徐西临,并且感觉自己还能再爱他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