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没等他行动,第二天宋连元就送上门来挨宰了。

  他们俩吵架吵得凶,结果宋连元一到了基地这边,看见徐西临短短一段时间愣是瘦了一圈,立刻说不出什么了。

  宋连元充满封建与情义的心在来时路上就纠结了一溜够,看见徐西临就叹气。

  徐西临气他:“哥,你是不是没听过故事?无数古典与民间传说告诉我们,棒打鸳鸯不能在热恋的时候,你等我们俩七年之痒的时候再挥大棒子,不是事半功倍吗?”

  “废话,等七年,黄花菜都凉了,危害就是要扼杀在摇篮里!”宋连元瞪了他一眼,“一年,都是三百六十多天,可是十八岁的一年跟二十八、三十八岁时候那一年长度是不一样的,你懂不懂啊?十来岁的时候好了掰、掰了再好,都是常事,到三四十的时候你试试,分一次手扒你一层皮,让你半辈子都缓不过来,真到那时候你就放心吧,别说你找了个男的,你就是找了个妖怪,我也不会轻易劝你们分。”

  他语气生硬,话也极不中听,然而徐西临从里面听出了设身处地的好意,反而发不出脾气了。

  他一手按在自己胃上,默然不语。

  宋连元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放你一个礼拜的假,回去好好检查检查身体。”

  他一句话音没落,刚才还蔫巴巴的徐西临一跃而起,冲着外面的助理叫:“小赵,给我订机票!”

  助理:“老大,什么时候?”

  徐西临:“今天晚上……今天下午!”

  宋连元:“我是让你回去看病!没让你看别的!”

  徐西临把他当成了一具尸体。

  可是他的行程到底给拖到了第二天,因为有工作要交接,晚餐还接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当地除了农产品之外几乎没什么别的收入,政府希望能借他们的品牌效用给本地打广告,用本地不值钱的土地招商引资。

  因为谈的都是正事,席间大家都比较有分寸,没人灌酒,又有宋连元找看着,徐西临其实总共喝了不到二两,离席的时候脸还一点都不红,谈笑风生思维敏捷,不用酒精测试仪检查不出他喝酒了。结果晚上回去就不行了,吐了个天翻地覆,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宋连元也是心疼得不行:“不行还是去医院吧?来,哥背着你……要死了还玩手机!”

  徐西临站不起来,手指却能动,宋连元看见他给“豆馅儿”发微信说:“刚跟一帮人吃完饭,放眼一桌,除了胖子就是老大爷,还有个黑脸,感觉眼睛都快被伤得近视了,我想回家。”

  后面还附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表情,纯属撒娇。

  “黑脸”宋连元内心很复杂。

  对方秒回:“好,明天我接你,有惊喜。”

  宋连元眼睁睁地看着徐西临一边疼得冷汗直下面容扭曲,一边抑制不住笑。

  还有力气聊骚,看来是没事。

  宋连元七窍生烟地把他往那一扔:“你还是自己爬吧。”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徐西临觉得自己更不好了,还是坚强地爬了起来,活鬼似的要往机场赶。宋连元百般不放心:“不在这一天两天,要不你还是先去医院看看,拿点药吃,好一点再回去做个彻底检查行不行?”

  徐西临早已经归心似箭,再说也不知道窦寻的“惊喜”是不是有时效性,万一他买了什么容易过期容易坏的东西,岂不是浪费心意?

  他浪费的年华太多,已然成了个吝啬鬼,一分一毫的心意都不肯错手。

  宋连元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抬手掴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你爱死不死。“

  窦寻把存在手机里的航班信息反复看了好几次,早早把工作上的事都安排好,准备去接人,急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邀请他回国的老教授,老教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这是要相亲去?”

  窦寻:“……”

  教授又问:“一直也没听你说过,有对象了吗?”

  “有,正要去接。”窦寻交代了一句,赶紧跑了,生怕老师拉住他畅谈婚姻与收入水平之间的计量关系。

  窦寻先跑去徐西临家,给了灰鹦鹉一把坚果,还在敢怒不敢言的大鸟脖子上系了个小领结。

  他花了好长时间钻研了一道药膳,要煲很久,窦寻把火关到最小,又把客厅里的一个包装好的纸盒打开看了看,怕鸟祸害,把它放在了房间里锁好门。

  这时,徐西临的信息到了:“要登机了。”

  明知道徐西临的航程有三个多小时,窦寻还是坐不住了,干脆去机场。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中了一个亿的彩票正要去领奖,充满了坐立难安的期待。

  宋连元用了徐西临的办公室,登机的时候徐西临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宋连元有点封建,其实还有点迷信,每次家里人出远门,上下飞机他都要人家给来一条信息,登机时必要回“一路平安”,然而这天被徐西临气坏了,哼了一声,晒着他没理。

  半个小时以后,徐西临的赵助理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一脸见鬼:“宋……宋……”

  宋连元皱着眉看他。

  赵助理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递给他,是社交网站推送的紧急新闻,宋连元看了一眼,脑子里“嗡”一声——

第66章 生死

“……x月x日上午十时许,x地机场发生特大事故,机场摆渡车与一辆失控的工作车相撞,工作车起火,致使航班延误,经初步核实,该工作车未按照既定线路行驶,并于途中突然加速,撞上正在运送x次航班旅客的摆渡车,肇事司机已经死亡,事故原因在进一步调查中。由于摆渡车较为拥挤,具体伤亡人数需待进一步确认……”

下面是几张手机拍的现场起火照片,隔着手机像素都能感觉到现场的混乱。

赵助理:“我们老大就是这班,我订的票,宋总……”

“去你的,没事,”宋连元喘了口气,故作镇定地对助理说,“摆渡车得跑好几趟呢,不一定是哪辆,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赵助理的脸色没有好一点:“我打过了……关机。”

宋连元有些粗暴地冲他挥挥手,不相信他,非得自己亲自坐再打一通,依然是关机。

徐西临这种一天一百六十个电话的人,不到空姐来提醒的时候,他是不会提前关手机的,万一因为机场出事航班延误,他会第一时间把所有人通知个遍。

赵助理坐立不安地觑着他的脸色:“宋总,怎么办?”

宋连元原地呆了几秒钟,而后他仿佛连自己也不相信了,无意识地又拨了一通电话,徒劳地听着里面冷冰冰的电子音又响了一遍,整个人有点发木。

说实话,要是这事落到别人头上,宋连元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哪会那么倒霉”,但是落到徐西临身上,宋连元脑子里首先反应的就是“不会真的吧”。

徐西临小时候多病,没来得及长大又失怙,宋连元他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认为这些坎坷太多的人命里带邪,容易招不好的东西,他总想让徐西临有空去随便拜个什么教的神,寻个保佑,可那小兔崽子每次都拿他的话当耳旁风。

宋连元:“去机场。”

基地到机场开车得一个多小时,赵助理一路超速违章,宋连元没顾上说他,自己都在神思不属。

他止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过去发现是虚惊一场,他就把徐西临的手机摔了,玩微信的时候一秒都不离手,一有事就找不着人,什么玩意!

可要万一……

宋连元没敢往深里想,眼泪差点下来。

他从十二岁就开始每年跟着他妈去徐家拜年,眼看着徐西临从流着鼻涕到处抱大腿小崽子一直长到这么大,会说话以后跟前跟后,“哥哥长哥哥短”,嘴甜得不行。

那几年两个人一起走南闯北,近乎相依为命,他感情上接受不了。

宋连元小时候,他妈挨他那人渣爸爸的打,母子两个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是常常光顾他们家包子铺的徐律师替他们奔走,又帮他们找专门负责离婚官司的同学,又是帮他们垫钱,宋连元那时候就发过誓,将来徐进老了,他给养老,徐进没了,他来送终,她儿子就是他亲弟弟,要是兄弟有本事,他绝不贴上去讨嫌,要是兄弟没本事,他管照顾一辈子……要是人真在他眼皮底下出点什么事,他将来下去怎么交代?

而瞥开道义与感情,徐西临也是他的半壁江山。

对于“乡里”来说,宋连元是奠基人,徐西临就是灵魂,这一摊家业,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他。

宋连元赶到的时候,发现现场还在乱,比他想象得还惨烈,本地新闻已经出了,伤亡人数在不停上涨。因为不确定肇事司机撞车东西,还不能排除恐怖袭击的可能性,警戒线拉得老高,安检瞬间升高了几个等级。

宋连元脑子一热,就想直接冲进去,被警察和地勤警惕地给挡回去了,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乱七八糟地把身份证驾照手机信用卡一股脑得都掏给人家了。

接待人员哭笑不得地把手机信用卡还给他,回头跟同事打了个手势,又好言好语地对他说:“先生您别着急,先坐一会,我们立刻核实一下情况。”

“核实”两个字触动了宋连元敏感的神经,他抬头一看,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翻一本什么东西,顿时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在核对已经确认的死亡名单。宋连元一下腿都软了,全部的期望命悬一线,摇摇欲坠地吊在那位工作人员身上,见他飞快地浏览完一张纸,冲这边摇摇头。

宋连元差点当场疯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了”还是“名单上没有”?

接待人员看他脸色不对,忙说:“没有,已经确定身份的死者名单里没有,先生您冷静点,我们马上给您查。”

后来听赵助理说,其实警方和机场工作人员都挺有效率的,但是对于宋连元来说,没一秒都是油锅翻滚、反复煎熬。二十分钟以后,两个人打听出了医院在哪,推拒了机场派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往那边赶。

赵助理觉得大老板眼睛发直,赶紧说:“宋总,您别着急,肯定没事。”

宋连元没听进去,出了事,把人送医院后的第一时间肯定是通知家属,徐西临没家属,他勉强能算是个紧急联系人,就算他手机摔坏了、找不着了,只要人还有意识,不会一点消息没有让他们到处乱碰的。

宋连元越想越哆嗦,快让自己吓死了,实在忍不住打电话给了高岚。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他心里的恐惧就好像决了堤,话还没说,鼻子已经先酸了。

“怎么了老黑?”高岚问,“你别着急,听我的,深呼吸,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宋连元一手盖着脸,往后座上重重一靠。

他们这些男人,平时总觉得自己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不好意思随便哭,不好意思随便示弱,自诩身如山峦,因此一旦有个疼、有个坎,就是“山崩”,反而越发难以承受,总是要有那么个人……即使不在身边,即使明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个凡人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可是听一听她的声音,就觉得自己这堆碎石瓦砾又有了活气。

宋连元跟高岚交代了一通,感觉心里好过多了,他挂上电话,自己默默地坐了一会,想起徐西临那句“遗产让我老婆收着”,忽然问开车的赵助理:“你有一个叫‘窦寻’的人的联系方式吗?”

赵助理还真有。

徐西临派他给窦寻送过几次东西,弄得赵助理还以为窦寻是个重要客户,电话号码都留存了。

宋连元对着赵助理提供的联系方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肯定是有病。

窦寻已经到了机场,带了消磨时间的书,结果看不下去,于是翻徐西临给他发的聊天记录玩——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足够他打发掉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正一边翻一边无意识地傻笑的时候,窦俊梁突然打了个电话进来。

窦寻好像正在吃一道美味佳肴,结果有个不长眼的小飞虫一头撞进了他的汤里,虽然不至于很膈应,接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被打扰的不悦。

窦俊梁的态度有点刻意讨好,兜着圈子问他近况,窦寻听出他话里有话,截口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窦俊梁吞吞吐吐地说:“你这回来也小半年了,一直也没回过家,有空回来看看爸爸吧,那个……那个谁她不在。”

窦寻莫名其妙,心想他不都有个小的了吗,还从自己这过什么当爸爸的干瘾?

于是敷衍地说:“嗯,行吧,过一阵不忙的。”

窦俊梁欲言又止:“窦寻……”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来电打进来了。

窦寻正懒得应付窦俊梁,也不管是快递还是垃圾广告,直接以“还有事”为借口掐断了窦俊梁的后话:“喂,您好。”

电话里没声音。

窦寻:“您好,找谁?”

宋连元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拎着电话递到了赵助理耳边:“你跟他说。”

窦寻催了几遍,正不耐烦要挂,电话里传出一句“窦先生您好,我是小赵,给您送过几次东西的那个”。

窦寻一只手还搭在机场出口大厅里冰冷的栏杆上,周围尽是等着接人的,熙熙攘攘,来了又走,导游团的负责人举着纸牌和小红旗组织中老年夕阳团排队,乱哄哄地与他擦肩而过……窦寻却全无知觉,仿佛空气凝固了。

“喂,”赵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窦先生您还在吗?”

窦寻猛地把电话挂了。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很冷静的,因为第一反应是徐西临那个一看就很傻的助理手机被人黑了,骗子可能手段格外高超,窃听过通话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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