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即使他们在一起做违法乱纪的事?”
“特别是他们在一起做违法乱纪的事。”费渡说,“他知道不安全,所以会下意识地寻求安全感,对家里人和自己说‘我和某某在一起’,这是一种补偿性的安慰——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有那么一个莫须有的‘团伙’?”
骆闻舟停下筷子,盯着自己的碗边斟酌片刻:“我不能说太细——因为死者遇害当晚,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指代不清的神秘短信,他遇害地点很可能在东府门区,却被人抛尸到了半小时以上车程的花市西区,而我们恰好接到了关于花市西区的一些线报。”
费渡倏地皱起眉,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外之色。
这时,骆闻舟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个不在通讯录的号码。
骆闻舟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是细微的杂音,伴着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
骆闻舟:“您哪位?”
就在他怀疑是骚扰电话的时候,手机里突然爆出一声急促的惊叫:“救命!救……”
然后断了。
第17章 于连 十六
尖而短促的求救声透过听筒刺破了宁静的食堂,连坐在对面的费渡都听见了,骆闻舟再回拨,已经打不通了。
虽然只有一声,但骆闻舟还是听出来那是黑车司机陈振。
陈振举报王洪亮,因为他曾经偷听过陈媛的电话,加上一些听起来很像他自己捕风捉影的猜测,始终拿不出真凭实据。
不知是陈媛怕连累家人才什么都没留下,还是王洪亮杀人灭口后,以“扫毒”的名义把所有线索都搜走了。总之骆闻舟从陈振那里拿到的,只有他姐姐一个旧相册。
分别的时候,骆闻舟能明显感觉得到那年轻人的不甘心,特地嘱咐了他一句:“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跟别人乱说,更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查证,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你就算冒险找来了证据,或许也没用,我们不一定会认为它有效。”
骆闻舟自认为这句话从情到理都说透了,应该足够让陈振那小子老实呆着,谁知才刚一天不到,他就出事了。
骆闻舟当即把虾仁盘子往费渡面前一推:“你先吃着,吃完自己把盘子收拾了,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费渡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慢吞吞地戳开一个纸盒的柠檬红茶,喝了一口,觉得又酸又苦,实在不是给人喝的,遂扔在了一边,若有所思地目送着骆闻舟匆忙离开的背影。
骆闻舟有陈振的联系方式,然而方才的号码却是全然陌生的,他一边风驰电掣地开车赶往花市区,一边打电话给了陆局。
“陆叔,是我,十万火急,我现在来不及申请审批,您能不能想办法找人替我定位两个号码。”
陆局在下班时间平白无故接了这一通电话,竟也不惊诧:“什么号,你人在哪?”
骆闻舟飞快地报出了陈振和方才那个陌生的电话。
陆局那边匆匆记下了,在他挂断之前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能保证自己安全吗?”
“鄙人我姓安名全。”骆闻舟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随即他猛一打方向盘,从南平大道上盘桥转道,直奔西区。
这天夜里毫无预兆地闷热了起来,夏意逼人,偶尔有鸟惊险地从车海中呼啸而过,几乎是贴地而行,暗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周五的晚高峰通常会持续得更长,幸而这是单双号限行的最后一天,中央商区周末预热,巨大的露天“天幕”铺展开夺目的LED画卷,那些夜灯不依不饶地追赶着往来经过的人们,透过宽阔的大街,从骆闻舟的车里穿梭而过,直到他彻底拐进西区繁复的街道里,方才偃旗息鼓。
陆局办事又利索又靠谱,才过了没多久,就有个技术人员就给骆闻舟回了话——陈振的手机定位在西区观景西街附近,陌生电话的位置应该与他十分接近,实名登记过,号码属于一位名叫“吴雪春”的女性。
“吴雪春,”骆闻舟有些意外,“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对,就是这名字,”技术人员给了他肯定答复,“骆队,稍后我把她的身份证信息发到你手机上。”
导航提示他已经到了“观景西街”附近,骆闻舟降下车速——他之所以敢大半夜里一个人赶过来,是因为笃定了王洪亮不敢把他怎么样。
像王洪亮这种贱人,惯常欺上媚下,倨恭分明,自行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在他那里,有的人是不值一提的蚂蚁,碾死也就碾死了,有的人再痛恨,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巴结。
骆闻舟自己虽然不算什么东西,但好在他爸还没退休。
如果陈振是打电话向他求救的过程中遇到危险,那对方肯定知道了他的存在,那号码登记过,很好追踪,王洪亮应该马上明白骆闻舟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按照常理,王洪亮现在会主动联系他,试探他的态度,寻求私下解决途径。
然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
骆闻舟立刻意识到――无论这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王洪亮很可能还不知道,说不定是他手下人自作主张。
这很危险,但绝对是个机会。
骆闻舟的手机响了一声,吴雪春的身份证信息传了过来,他把车停在了观景西街口。
观景西街是一处集露天烧烤、夜市和“大保健”等多功能于一体的“步行街”——此地只能步行,因为非法摊位到处占道,除了“狗骑兔子”,其他机动车根本开不进去。
空气中充斥着烟熏火燎的烤肉味,光着膀子的大汉把铁锅里的田螺炒得“哗哗”作响,浓妆艳抹的特殊“服务人员”站在街角处,撸串等生意两不耽误,下水道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往上翻,不远处还有几个人正在明目张胆的捞地沟油。
骆闻舟目光往四下一扫,险些被人群淹个窒息,他原地琢磨片刻,迈步走向一处黑车集结点。
黑车司机们早早给自己“下班”,正凑在一起聚众赌博,一个牌运颇佳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把扑克往车盖上一砸,笑出了一口里出外进的大黄牙:“他妈的,怎么样,服不服,掏钱!”
他说着,一伸手,跟同伴要烟,还没等同伴上供,身后就突然伸过了一只手,递来一根烟,还给他点上了。
几个黑车司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肩宽腿长、很是养眼的男人。
正是骆闻舟。
“哥们儿,我打听点事。”骆闻舟客客气气地发了一圈烟,笑容可掬地说,“昨天我限号,坐了一个兄弟的车,没留神把刚签的合同丢车里了。合同就几张纸,对别人来说一分钱都不值,可是找不回来我得自杀谢罪——我不让你们白帮,谁看见了告诉我,我有重谢。”
骆闻舟说到做到,绝不含糊,说到这里,他不急着发问,而是先打开钱包,一人递了一张红彤彤的钞票:“劳驾,帮我把消息传出去,我肯定不赖账。”
他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详细提供了黑车型号和外形,车牌号却故意模棱两可,只说了前面两个字母和最后一个数字,一带而过,然后比比划划地描述了司机的形象。
黑车司机们有自己的组织和地盘划分,这一点信息已经足够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出了结论:“是不是陈振那小子?”
骆闻舟适时地闭了嘴,目光平视,犹疑地在几个人当中飘来飘去,飘出了能以假乱真的茫然。
赏金之下,黑司机们迅速散了牌局,润物无声地潜入四通八达的窄巷中,骆闻舟给自己点了根烟,还没抽完,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有人声称看见了陈振的车停在路边,给了他准确的地点和陈振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必然是打不通的,骆闻舟迅速结清现金,让那人带他去了陈振停车的地方——那是观景西街外面一处露天的停车场,规划了停车位,却没人看管。陈振的二手旧轿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附近人来人往,车主却不见踪影。
停车场有唯一一只监控摄像,不知被哪个熊孩子打碎了半边,显然是尸骨已寒。
提供线索的那位大概觉得自己钱赚的太容易,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自告奋勇地去周围打听车主陈振的去向。
骆闻舟独自围着陈振的车转了一圈,发现驾驶座的车门外落了一地的烟头,当时站在这里的人在踩烟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心烦意乱的脚印。
骆闻舟在脚印处站定,背靠车门,往四下望去。
陈振无视他的警告,私下行动,多半是个十分热血上头的状态,那么他独自站在这里,连抽了好几根烟,又是在做什么?是突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举棋不定?
还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方才收钱那位一路小跑地赶了回来,小声对骆闻舟说:“我看你不如在他车上贴张纸条,回头让他看见了联系你,刚才我听那边卖衣服的说,她对陈振有印象,那小子奇奇怪怪地在这站了半天,然后往‘鸿福大观’里去了。”
骆闻舟:“鸿福大观?”
“就那!”报信的抬手一指,就在陈振停车处的正对面,是一家灯光熠熠的娱乐中心,门口挂着“台球、棋牌、按摩、KTV”的大牌子,门口停了一排车。
骆闻舟悄悄把“花市西区观景街东口鸿福大厦,请求支援”的信息发给了陆局,三言两语打发了报信人,绕着鸿福大厦转了一圈,对周遭环境有数以后,他抓了一把头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铺着厚重的大理石,欧式的大吊灯下灯泡坏了几个,灯光显得有些昏暗,几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疑似小流氓,在大厅里巡视抽烟,一见有人来,就偷偷放出打量的目光。
骆闻舟全当没看见,径直来到前台,伸手一敲桌子:“订个包间,一会有朋友过来。”
随即,他又随手拿起旁边的酒水单,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比市面上贵五成的酒品名录,好似无所察觉似的点了一大堆。
前台没料到从天而降了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大客户,忙不迭地登记他的单子:“先生,麻烦您慢点说……”
骆闻舟却忽的地住了口。
前台疑惑地一抬头,只见“客人”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暧昧而别有深意,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最低消费多少能指定‘服务员’?”
前台一顿之后,露出一个“很懂”的微笑,同样压低了声音,轻轻地从桌子下面拿出个相册推了过去:“您可以先看看照片。”
相册里一水的“艺术写真”,拍得非常不艺术,全是浓妆艳抹的蛇精脸,一股城乡结合部艳照风扑面而来。
骆闻舟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两遍,故意露出一点急躁:“这照片p得妈都认不出来,你们这有正常点的吗?”
前台正要回话,却见骆闻舟微微往前一倾,他好似演不下去了,急不可耐地“穷图匕见”,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吴雪春的?”
第18章 于连 十七
“吴……吴雪春?”前台的笑容陡然一僵住。
骆闻舟看向她,锋利的目光把方才可以装出来的暧昧豁出了一条缝,沉声问:“怎么?”
前台好似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继而又强行逼迫自己原地镇定,掺了糖似的冲骆闻舟一笑:“没有,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服务员平时都用英文名,您突然说本名,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吴雪春,吴雪春好像就是‘Linda’吧?”
即使骆闻舟此时身在虎穴,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你们这的企业文化还真够洋气的。”
前台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把照片本往骆闻舟手里推了推:“先生,Linda今天不太舒服,您要不要再看看别人?还是您以前认识她?”
骆闻舟往后一仰,不答,居高临下地看了那前台姑娘一会,冷冷地反问:“怎么,点个服务员还得查户口?”
前台连忙小声道歉,利索地给他安排了包间,让人领他进去,不知是不是骆闻舟的错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更多了些。
等他走远,前台才长出了一口气,从旁边拿出一个商用对讲机,小声说:“你们说的人到了,在‘芙蓉城’房间。”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随后一个男声问:“多少人?”
“就、就一个。”前台抿抿嘴,手心里都是冷汗,险些攥不住那大黑家伙,“你们下、下次能别让我干这个吗,我……”
她话没说完,那边隐约传来了一声骂街声:“妈个X的,就一个人,真有嫌命长的,早知道门口等着一个麻袋套走弄死他得了,费他妈什么事!”
无线电在骂骂咧咧中被对方切断了。
这时,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被两个人连推再搡地往里赶,胸口上挂着工作牌“Linda”,正是吴雪春。
吴雪春经过前台,无助地看了一眼前台姑娘,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地互相错开。
骆闻舟走后没几分钟,费渡就懒得吃了,他从市局食堂里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何母已经醒了,一个值班警察正口干舌燥地企图说服她出去住宾馆。何母鼓着眼,脸色蜡黄,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吭声也不点头。
外面的事她都不懂,因此总是疑心别人要骗她,总是在无助。
常年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和外界缺乏联系的人,身上往往会有这种孤陋寡闻的胆怯和愚蠢。对这个病了很多年的女人来说,儿子是唯一的依靠,是她和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唯一的保护罩和联系。
费渡隔着玻璃窗打量了她一会,觉得她就像一只没了壳的蜗牛。
他没有惊动何母,快步离开了市局,往花市西区去了。
“芙蓉城”是一个角落里的包间,骆闻舟一进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这里不像其他包间那么暗,他的目光在包间里扫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些许玄机。
方才绕着鸿福大观转的时候,骆闻舟就发现了,由于建筑的问题,这大厦四角把边的地方有几扇窗户没封——看来这包间里就有一扇。
KTV包间不开窗户,于是用遮光布大黏在壁纸上,从室内封住了,可能是经年日久,贴的地方有些掉,罅隙中漏了些许路灯光进来。
骆闻舟浑不在意似的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他随手把音乐打开,四下寻找烟雾警报器似的往天花板上看了看。
似乎是没看出什么异状,骆闻舟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