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对于卢国盛这种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的通缉犯来说,他无所谓再多背一条,只要警察抓不住他。

  “一个声名狼藉、身份明确的通缉犯在天网前挡着,对他背后的雇主来说,也无疑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肖海洋在正经事方面,脑子转得倒是不慢,立刻一点头:“这个我明白……可是还有一点也很矛盾,他杀了男孩,搜走了女孩的手机,却把她放了,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警方一定会审问夏晓楠吗?这样一来,他辛苦遮掩的雇主不就暴露了?”

  费渡一时没回答,静默中,骆一锅挨挨蹭蹭到他身边,把头搭在他大腿上,找到了热源,没一会就扒在他身上睡着了。

  卢国盛不杀夏晓楠的原因很多——可能是雇主的要求,也许背叛了冯斌的夏晓楠被幕后的凶手当成自己人;也许因为她漂亮,想把她当成一件珍贵的“战利品”,不舍得杀;也许年少轻狂的“雇主”天真地认为,只要威胁到位,就能让那女孩闭嘴,警方什么也审不出来。

  也可能是卢国盛的原因,毕竟,在他累累的血债中,还没有一个受害人是女性,一些变态杀人狂精神状态难以用正常的逻辑揣度,他们会在冷酷无情的同时,又出于某种深层次的心理原因,对具有某种特质的人温情脉脉。在抓住活的卢国盛之前,这些都是未知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夏晓楠也死在那个垃圾桶里,这对少年少女的尸体将一起被发现,到时候女孩的手机已经被搜走,没人会知道受害人之一也参与其中,这看起来就只是一桩不幸的意外,最多是抓不住通缉犯的警察被拖出来谴责一通——而现在,种种巧合造成了这场本该无懈可击的谋杀演砸了……在周氏案发后没多久。

  “那些人”如果这么容易出纰漏,早就被一网打尽了,根本不可能活跃到现在。

  一直到暮色四合,骆闻舟才带着陶然一起回来,他俩打了一辆车,大包小包地扛回了一大堆火锅材料,好像打算在加班间隙中组织一场周末聚会。

  肖海洋眼睁睁地看着骆闻舟掏钥匙开门,轻车熟路地把鞋踩下来往鞋柜里旁边一踢,终于后知后觉地懵了,十分找不着北地寻思:“这到底是谁家?”

  陶然笑眯眯地把一个不透明的帆布口袋递给费渡:“小肖也来蹭饭啦?”

  肖海洋:“……”

  他这一下午几次想走,费渡都让他“再等等”,肖海洋本来期待着有人来安排一场秘密调查工作,不料就等来了一口火锅!

  肖海洋:“那个……我是来……”

  费渡打开陶然递给他的布口袋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小型仪器——反窃听设备!

  “他是来交检查的。”费渡会意,带着点漫不经心打断了肖海洋的话音,“还打算给你道个歉,说是昨天不应该在公共场合出言不逊,顶撞上司。为了赔罪,特意买了两袋进口猫粮,对吧,小帅哥?”

  肖海洋:“……”

  猫粮是费渡在楼下超市买的,肖海洋此时虽然一头雾水,但出于这一整天对费渡建立起的盲目信任,他闭了嘴没吭声。

  “进口?”骆闻舟扫了肖海洋一眼,“我们家那是中华田园猫,不吃进口粮,喂错了食当心它老人家掀碗……”

  他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就看见骆一锅撅着腚,甩着尾巴埋头大嚼,就其肢体语言来看,心情仿佛颇为愉悦,并没有要砸锅摔碗的意思。

  骆闻舟:“……”

  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火锅材料都是现成的,不用怎么费事处理,连费渡这种初级选手都能应付。

  陶然和肖海洋支起了火锅先煮着底料,坐在旁边闲聊,随时提防骆一锅,费渡则进了厨房帮忙洗菜。

  他前脚刚进厨房,骆闻舟就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你喝酒了?”

  “……”费渡被他问得措手不及,因为没料到和固体清新剂一起过日子的男人会有这么灵的嗅觉,当即一口否认,“没喝,葡萄汁。”

  骆闻舟原地左摇右晃了两下,观察了一下陶然和肖海洋坐在餐厅的哪个位置,随后猝不及防地抬手把费渡按在了一个视觉死角上,亲自在他嘴里品尝了一圈。

  厨房的门半开着,陶然和肖海洋一探头就能看见,费渡甚至能听见他们俩低低的说话声,骆闻舟这个突然袭击式的亲吻来得异常兵荒马乱,几乎带了几分焦躁的惶急,与此时周末火锅聚餐的“轻松愉快”对比明显。

  大概任何一个人在面对背后捅来的刀时,都很难做到真正的心平气和。

  冬天气候干燥,嘴唇脆弱,费渡“嘶”了一声,连忙略微侧开头,一把抓住了骆闻舟的手,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宝贝儿,给我咬出血来,你就得把我背出去了。”

  骆闻舟已经得出了鉴定结果,愤怒地在他身上掴了一巴掌:“我把你扛出去——没喝?你嘴里有实话吗?”

  费渡一偏头,掩过自己死不悔改的笑容,轻轻地舔了一下骆闻舟的耳垂,趁他激灵一下,稳稳当当地端着洗好的蘑菇,飘然而去。

  锅底已经漾出了侵略性极强的火锅味,各色的肉菜海鲜在宽敞的餐桌上一字排开,显得十分丰盛,骆一锅循着香味而来,急得直叫唤,在桌子底下来回打转,四个人却都是面色凝重。

  “谁说你不合群的?下班跟我们一起吃火锅不就是合群?小肖,你不要抗拒,人跟人之间都是一起吃两顿饭就混熟了的。明天还得上班,今天咱们就好好吃饭,以茶代酒了——干一杯。”陶然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意,但他脸上却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相当严峻地接好了反窃听设备,抬头冲骆闻舟比了个“准备好”的手势。

  肖海洋在旁边面无表情地举着两个瓷杯,自导自演地碰了一下。

  干烧的火锅冒着泡,指示灯微微地闪着,发出看不见的扫描信号。

  骆闻舟接过反窃听装置的探测器站了起来:“这事算过去了,肖海洋,老大不小的人了,以后在外面说话也注意点,不是什么人都像我一样容忍你的——我去看看那粉条泡软了没有。”

  说着,他拿着探测器在屋里里里外外地巡视开,连门口鞋柜旁的几双鞋都仔细排查了一遍。

  “费渡,别玩手机了行吗?你有多少钱要赚,连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陶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接话:“都关机——咱们也跟网上学,把手机关了罗在一起,谁也不准动,谁忍不住先动,一会就把今天的饭钱成本报销了。”

  费渡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打能隔离信号的特殊材质纸袋,把所有人关闭手机收拢到了一起,扎进袋口。

  就在骆闻舟靠近玄关的时候,红灯突然亮了。

  骆闻舟脸色倏地一变,陶然立刻把电视声音开大,几个人一起注视着反窃听仪器上的指示灯——对着骆闻舟走动,它十分不稳定地晃来晃去,片刻后,骆闻舟从衣架上取下了陶然随身背的破公文包,在震耳欲聋的电视音乐声中,他把陶然的包从里面翻开――紧贴着内袋的扣子里,有一个窃听器。

  四个人在那小东西上无声地交流着目光,只有骆一锅的注意力仍在食物上,见没人理会,它不高兴地长嚎了一声。

  骆闻舟目光一动,拎着包大步走过来,单手拎起了骆一锅,骆一锅四脚悬空,不知道铲屎的有什么毛病,扯着小细嗓子尖叫起来。

  骆闻舟在猫的尖叫声中舀了一杯开水,对着窃听器就浇了下去,“呲啦”一声,公文包上的旧皮子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红灯闪烁的反窃听仪器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没人吭声,骆闻舟放开了背锅侠骆一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陶陶,你这破包背了有十年了吧,光一个拉锁上就缝了两层线,也差不多该换了。我那有几个新的,一会你看看喜欢哪个,随便挑。”

  陶然勉强笑了一下:“行啊,给我拿个最贵的。”

  肖海洋:“是谁?”

  陶然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了,他把凉茶一口灌了下去:“谁都有可能,我包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平时也不太在意,一般就随手一扔——地铁上挤在一起的人,各种存包的地方,最近见过的熟人、线人,走访过的证人、受害人……都不是没有机会,不见得一定是自己人干的。”

  “确实,”费渡不慌不忙地往火锅里下了几个肉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窃听设备装在老骆身上,至少你们俩一人一个。”

  骆闻舟的办公室也基本是公共空间,他的东西在市局里也是乱扔,哪个同事缺零钱买烟了,吼一嗓子就可以直接从他包里拿零钱。

  如果是刑侦队的人,在他们俩身上做手脚的难度差不多――都没什么障碍。

  骆闻舟长长地出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要淹没在水汽中:“老杨的遗书里提到了‘327案’和顾钊,所以这个人应该是和他们同时期……甚至更早的,很可能是某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他们之所以把大本营设在本地,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肖海洋呆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哪个老杨?你们在说什么?”

  陶然询问地看了骆闻舟一眼。

  骆闻舟伸手在肖海洋肩膀上拍了一下,简短地介绍说:“这个二百五是顾钊养大的,算前辈兼受害人家属。”

  费渡一耸肩:“那我是背叛了‘组织’的犯罪分子兼受害人家属。”

  “我和陶然在追查三年前老杨遇害的真相。”骆闻舟说,“前一阵子,师娘把老杨的遗书交给了我们——现在每个人的信息都不一样,大家一边吃一边互相通个气吧。”

  他们像是一群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人,或出于私心,或出于公义,机缘巧合地踏上了这条寻找深渊的路,跌跌撞撞、闭眼前行了这么远,值此一刻,所有起点与终点都不同的路径终于交接在了同一个点上,在苍茫一片中闪烁起细碎的火光,隐约露出了深渊的形迹。

  “我可以暂时把魏文川父子扣留,”骆闻舟说,“但扣不了多久,因为我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魏文川又是未成年人,他们俩心里也知道,所以十分有恃无恐,时间紧张,下一步我们怎么办?直接调查你们说的‘北苑龙韵城’恐怕不太方便,我查过,那整个大楼都是魏展鸿建的,是他们自己的产业。调取附近的监控理论上可以,但是查监控要申请,还要有正当理由,不是我偷偷说了算就能随便调的。队伍里人多眼杂,就算陶然包里的‘虫子’不是自己人丢的,也难保不泄密,在能一击打到七寸之前,不要泄露消息。”

  陶然:“用线人呢?”

  “线人能信得过吗?”肖海洋问,“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你也不知道他平时在和什么人接触,又收了什么人的好处,顾叔当年出事,我怀疑就是他用的线人有鬼。”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费渡突然说:“我的人可以用。”

第120章 韦尔霍文斯基(三十)

  “北苑龙韵城”是一栋大楼,占据了“上风上水”的风水宝地,整栋大楼有三十多层,上面是酒店,下面是商务区,中间夹着个巨型的旋转餐厅,光照正好的时候,能直接打穿透明的落地玻璃,在旁边的建筑上抹出一把熠熠生辉的彩虹色。

  不过此时,太阳还没升起来。

  旋转餐厅并不是一家,四个角分别是自助餐厅、西餐厅、东南亚餐厅,还有一家改良私房菜——也就是把小白菜改良进佛跳墙的那一家。

  其中,东南角自助餐厅为住酒店的客人提供24小时送餐服务,每天清晨六点开放早餐厅。

  凌晨四点,几个忙忙碌碌的小姑娘已经在给餐厅的餐桌换鲜花,准备一整天的迎来送往。她们刚值了一宿随时待命的夜班,将在四点一刻时交接班,打扫卫生和布置餐厅是最后一项工作。

  这里的服务员一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有外地来的打工妹,也有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一水的年轻鲜嫩,好歹拾掇一下就足以赏心悦目。领班是个梳马尾的女孩,插花时手脚比谁都利索,连花瓶里的水都不带出一滴,换好后随手摆弄两下,还能搭配个简单的造型出来。

  “卫卫姐快来,第一批点心烤好了!”

  梳马尾的领班随口应了一声,最后仔细把餐厅检查了一遍,这才跟着小姐妹们走进后厨。

  早晨第一批点心往往是给厨具预热的,厨师们要感受原材料的新鲜程度、品尝新来的调味品,主厨有时候还会趁这会调教小徒弟,这时候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试验品,不会拿出去给顾客吃,一般都是夜班服务员们的福利,吃不完还可以带走。

  值班一宿,小姑娘们早已经饥肠辘辘,叽叽喳喳地循着香味一拥而上。

  名叫“卫卫”的领班也不着急,在旁边等别人都走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凑过来,用一次性的卫生袋把剩下的小面点捡走。

  “又给楼下那几个‘屌丝’带啊?”一个女孩一边补妆,一边扫了她一眼,撇嘴说,“我跟你说,卫卫姐,那些土包子可容易自作多情了,你对他们这么好,当心有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说他们配吃这个么?鱼翅粉丝都分不出来,平时猪食狗食都往嘴里扒拉,舌头都是摆设,我看他们也就配到大街上买几个卫生纸馅的包子。”

  卫卫笑了一下,没跟人争辩。

  高级餐厅的女孩们都培训过体态和礼仪,每天穿整洁的工作服,还要化妆上班,身处衣香鬓影当中,久而久之,就总有种自己也是高级人的错觉,多少有些看不起楼下和她们一样值夜班的保安。

  卫卫好心,又会做人,每逢她值夜班,都会把吃不完的点心拿走一些,下班时顺便给保安们送过去。都是漫漫长夜没法入眠的人,有时候只能互相心疼。其他女孩和厨师们对此见怪不怪,觉得她可能是傻,有客人不巴结,总去结交一些没什么用的人。

  卫卫塞着耳机,应和着里面活泼的歌曲,跟着轻轻哼着,可能是快要下班,她的脚步有些轻快,一路从员工通道下楼,把打包来的小点心分给各处值班和巡逻的保安。从十层的旋转餐厅一路送到了地下室的监控中心。

  监控中心一般是两个人值班,一个是新来的男孩,才十八九岁,矮墩墩的,和他同一个班的老油条欺负人,自己在旁边的小休息室里睡得昏天黑地,让男孩一个人撑着眼皮盯监控。

  凌晨四点多,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漂亮女孩的到访无疑是件提神的事,可惜小保安有点无福消受。

  卫卫今天带来了一种包子,味道格外诡异,据说是馅里填了什么泰国香料,小保安没长出一颗能消化泰国草的肠胃,刚吃了两个,肚子里就是一阵疾风骤雨似的绞痛。他在女孩面前忍了一会,肠子却越闹腾越欢,实在憋不住了,他露出了一脸苦相:“卫卫姐,你能帮我看一会吗,我……我想上个厕所,跟我一班的大哥有起床气,我不敢叫他。”

  卫卫没有二话,一口答应。小保安大松了口气,连忙提着裤子小碎步跑了。

  听着他莽撞的脚步声渐远,马尾女孩那阳光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数了二十下,定了定神,这才从兜里摸出了一块非常小的特质移动硬盘,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监控屏幕。

  “要十一月六号中午前后的。”她在心里默念,“旋转餐厅、楼下大堂、前后门和车库的监控记录,越详细越好。”

  整个龙韵城里有数不清的监控,她迅速确认了每个摄像头的序号码,飞快地调出了十一月六日当天的几处监控记录。

  风灌进楼道,轻轻地撼动着监控室的门,总仿佛有人经过似的,卫卫回头查看了两次,手心都是汗,紧紧地盯着进度条,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突然,旁边休息室里传来一声咳嗽!

  卫卫吓得一哆嗦,整个人瞬间从头凉到了脚,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准备随时拔掉移动硬盘,休息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偷懒睡觉的保安醒了。进度条逼近尾声,卫卫轻轻地咬住牙,休息室里的人带着睡意,迷迷糊糊地冲外面喊:“小孟?小孟?”

  监控室里暖气不足,平时值班都要裹上棉袄大衣,卫卫的额角却冒出了热汗。

  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拉开了,男人一脚已经迈了出来。

  “小孟去卫生间了,是我,王叔,”女孩情急之下突然开口,声音很甜地说,“看你们太辛苦了,我来送点吃的。”

  “哦,卫卫啊,”老保安借着被窝的暖意,本来只穿了保暖内衣就想溜达出来,这会乍一听见女孩的声音,他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缩回休息室里穿衣服,隔着一道门说,“唉,谢谢你,现在像你这么好的小姑娘不多见啊。”

  卫卫不动声色地低头呼出口气,心口哽得难受:“这不都是借花献佛么,王叔,您太客气了。”

  等老保安穿好衣服,整理好仪容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女孩正无所事事地靠在桌子上玩手机,他连忙说:“小孟这小子,实在不像话,回来我非得说他不行——你快回家吧,天都要亮了。”

  卫卫冲他一笑,若无其事地裹紧外套,在老保安“路上小心点”的嘱咐声里,轻轻地捏住了兜里的移动硬盘。

  这一天还没破晓,北苑龙韵城的监控记录已经辗转几个人,到了费渡手上。

  “这是魏文川他们请客当天,龙韵城大楼里几处重点位置的监控。”费渡打开一台笔记本,眼皮也不抬地对围着他的一圈警察说,“放心,我的人绝对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打草惊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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