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话音没落,急促的枪声迫近——这地方毕竟是张春龄一手建的,有几只耗子洞他都了然于胸,追过来只是时间问题,所有人的人都紧张戒备了起来。

  “走到今天这一步,牺牲了我们多少人?包括刚才还和你我站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为了把张春龄引过来,血都涂在了这块肮脏的地上,”范思远冷冷地说,“若冰,你在想什么?”

  女人一声不敢吭地低下头。

  范思远用仿佛看死物的目光看了费渡一眼:“给他戴上枷锁吧,最后的审判可以开始了。”

  女人迟疑了一下,又看了费渡一眼,缓缓走到费承宇那个移动的病床边,拉下他身上的被单。

  费渡的脸色终于变了。

  凌晨四点五十分,范思远他们所在的“地下堡垒”遭到了堪比战场的火力攻击,可惜一边进不来,一边出不去,双方几乎僵持住了。

  张东来在费渡手里,费渡扬言他只有“一个小时的耐性”,此时,燕城的天已经快要破晓,没有人知道异国他乡被扣下的张东来会遭遇什么,张春龄简直要发疯,大有要把范思远这根搅屎棍子炸上天的意思。

  范思远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弹尽粮绝被困死在这里,干陪着他们耗。

  四点五十五分,张春龄先绷不住了。

  绑架费渡的司机身上一部手机突兀地响起,他恭恭敬敬地拿过去递给范思远:“老师。”

  范思远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张董,我以为你不打算联系我了呢。”

  张春龄咬着牙:“你要怎么样?”

  “下来叙个旧吧,”范思远说,“你亲自来,不然姓费的看不见太阳升起,令公子可就危险了。”

  “你等着——”

  “我可以等,”范思远笑了,“我虽然快不行了,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就怕费总的人等不了,对吧,费总?”

  费渡没法回答,那边张春龄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老师,外面的人停火了,他们要……”

  正趴在保险门上往外张望的人话说了一半,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这地下堡垒坚不可摧似的一面墙竟然塌了。

  暴土狼烟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最里面的一面墙的一角居然不是实心的,那里有一个一人左右的孔洞!

  郎乔和肖海洋一路险象环生地跟着那群绕到山脚下的人,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钻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然后掀开地板,直接下去了。

  郎乔目瞪口呆,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学校组织集体看的《地道战》,她拽住直接就想下去的肖海洋,在周遭谨慎地探查一遍,这才冲他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钻了进去,这似乎是一条逃命用的小密道,只够一人通过,一不小心就被周围的砂石糊一脸,幸亏已经有人开过路了。

  就在弯弯曲曲的地道快要拐弯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郎乔下意识地一回手捂住肖海洋的嘴,把他按在旁边。

  接着,她远远地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说:“这里是我们当年为了以防万一,逃命避难的地方,没想到被你找到了——范思远,你不会以为我们建这个避难所,就是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里吧?”

第177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八)

  “骆队,二十分钟以前,附近一处国道入口处的监控显示,大约有十几辆车开往目的地,怀疑是嫌疑人。”

  “骆队,肖海洋和郎乔他们俩在附近,我让他们原地待命,可是现在他们俩联系不上了……”

  骆闻舟:“还有多远?”

  “马上到,无人机就位——”

  “闻舟,”电话里的陆有良忽然低声说,“今天这件事是我做主批准的,也是我的主意,万一出了问题,我……”

  “骆队,厂房附近有血迹和疑似交火的痕迹,没看见郎乔和肖海洋。”

  骆闻舟闭了闭眼,打断了陆局:“不是您,陆叔,我知道,是费渡那个混账安排的。他还让您瞒着我,这我也猜得出来。”

  陆局一想起费渡临走前那个神神叨叨的“心诚则灵”,就心塞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他才说:“……我问过他为什么,他没说实话——为什么?”

  呼啸的风声和警笛声协奏而鸣,车灯交织在黑锅一般的天幕下,在空旷而荒凉的滨海打出老远。

  骆闻舟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因为朱凤。”

  陆有良:“什么?”

  “因为朱凤、杨欣、师……傅佳慧,这些人和张春龄他们那些通缉犯不一样,不显眼,其中很多人做过的事甚至谈不上犯罪,转身就能随便找地方隐藏,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们就好像战后的地雷,如果不能安全引爆,以后会贻害无穷。所以必须要有一根‘引线’。”

  张春久被捕,张春龄被通缉,春来集团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一年来,整个春来集团不断被削弱,乃至于现在分崩离析,张春龄身份曝光,又在逃亡途中,身边很容易混进朗诵者的人——范思远能无声无息地劫走费渡就是个证明——想要让张春龄死于非命并不难。到时候这群可怕的“正义法官”们会功成身退,悄无声息地沉入地下,恐怕再难找到他们了。

  这根引爆他们的“引线”必须给他们更大的危机感,必须能填补他们空出来无处安放的仇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会比一个“黄雀在后”的“幕后黑手”更能作为他们狂欢的理由呢?

  费渡扣下张东来,不单是为了抓捕张春龄、诱出朗诵者,恐怕他还准备迅速激化双方矛盾,这样一网捞起来,抓住的所有人全都会是“非法持枪的黑社会分子”,没有人能逃出去……

  费渡这个疯子!

  “疯子”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有没有算计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惨状。

  他脖子上虚扣着一个活动的金属环,金属环的另一端连在无知无觉的植物人费承宇脖子上,在暴力下保持了短暂的安静,总算没机会再“妖言惑众”了。

  周围三四个枪口同时对着他,一把枪抵在他后脑上,保证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他打成个筛子。

  费渡有些直不起腰来,干脆靠在了枪口上——背后持枪的那位手很稳,一动不动地任他靠,就是质地有点硬,不太舒服。

  他开不了口,于是冲“从天而降”的张春龄眨了眨眼,那双被冷汗浸得发红的眼睛里竟还能看出些许揶揄的味道,仿佛是觉得张春龄这时候还要捏着鼻子保下他非常有趣。

  张春龄对他是眼不见心不烦,目光在没有人样的“尸体”费承宇身上扫了一眼,直接落到了范思远身上。

  不知为什么,范思远在看见张春龄的一瞬间,搭在轮椅上的手突然发起抖来。

  张春龄冷冷地说:“听说你要见我,我来了。”

  “张春龄。”范思远把这名字含在嘴里,来回嚼碎了三遍,他那因为疾病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近乎回光返照的亮度,里面像是着起了两团火。

  费渡冷眼旁观,忽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这一瞬间,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点人的气息。

  说来奇怪,张春龄其实已经是穷途末路的一条落水狗,一时疏忽,还被费渡抓住痛脚,成了这盘“黑吃黑”游戏里最大的输家。从朗诵者的角度看,无论如何也应该是费渡这个“通吃”的更危险,更“恶毒”。可是范思远嘴里说着费渡“可怕”,却并没有表现出对他“可怕”的足够敬意,在他面前依然能游刃有余地装神弄鬼。

  反倒是面对仿佛已经“不值一提”的张春龄时,他竟然失态了。

  神明和恶鬼都是不会失态的,只有人才会。

  范思远枯瘦的后背拉成了一张弓,脖颈向前探着,用一种复杂难辨、又近乎空洞的语气开了口:“十五年前,327国道上,有个叫卢国盛的无业青年,伙同一男一女两人,连杀了三个过路司机,被警察通缉后神秘失踪,是你收留了他。”

  张春龄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十三年前,有一个走火入魔的犯罪心理学者连杀六个人,被警察秘密追捕,也是我收留了他,我喂了他骨头、给了他窝,事到如今,他却要来反咬我一口。”

  范思远的信徒们纷纷露出仿佛信仰被亵渎的愤怒,“信仰”本人却毫无触动,范思远好像没听见张春龄说什么:“卢国盛藏匿在罗浮宫,一次不慎留下指纹,引起警察注意,警方追加悬赏搜索他的下落,一个礼拜收到了二十多个举报电话,有一些举报人言之凿凿,但是不管警察多快赶去,全都一无所获——因为你们在市局里有一双通风报讯的‘眼睛’。”

  “有个警察起了疑心,在案件被搁置之后,他开始独自私下追查,一直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罗浮宫……但在调查取证的关键时候,他选错了搭档,信错了人。”

  “有这件事,”张春龄平静地说,“我们被迫放弃了罗浮宫,我记得那个多事的警察好像是叫……”

  密道尽头偷听的肖海洋死死地握住了拳头,突然一言不发地往前凑去。

  郎乔吃了一惊,连忙追上去,一边死命拽着肖海洋,一边拿出了通讯设备打算联系支援,谁知一看手机才发现,地下没信号!

  怪不得她手机这么消停!

  郎乔汗毛倒竖,一不留心,肖海洋已经钻到了密道口,随后,他突然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后退一步,自己缩了回来。郎乔有点奇怪,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目光一扫,立刻捂住嘴——没人告诉她“人质”居然是费渡!

  费渡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

  他在这干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

  郎乔和肖海洋一瞬间交换了几个眼神——然而沟通既没有成效也没有默契,只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六神无主。

  下一刻,一颗子弹倏地射向费渡,两个年轻人心脏陡然揪紧,郎乔差点直接冲出去——子弹和费渡擦肩而过,令人震惊的是,张春龄看起来比他俩还紧张。

  范思远开枪的瞬间,张春龄肩膀倏地绷紧,他身后所有人一起举起枪对准了轮椅上的范思远,气氛陡然紧张。

  “不准你叫他的名字。”范思远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不准你叫他!”

  他警告费渡不许提起“顾钊”的时候,是冰冷而仪式化的。仿佛顾钊是块高悬于龛上的牌位、是个象征,理论上神圣不可侵犯,他出于职责守护。

  可是此时,他面对张春龄,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经却好像突然复苏,范思远像个刚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的人,裹在他身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冰一寸一寸皲裂,压抑多年的悲愤重新苏醒,褪色的、不真切的记忆死灰复燃,他的喉咙里带了颤音。

  郎乔一推肖海洋,冲他做了个“骆”的口型,又把没信号的手机给他看,用眼神示意他——我在这看着,你出去找骆队他们。

  肖海洋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郎乔瞪他——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肖海洋冲她做了个手势,又摇摇头——郎乔看懂了他的意思,这小眼镜说,他方才是闷头跟着自己冲进来的,这里地形太复杂,他出去就找不回来了。

  郎乔:“……”

  肖海洋指了指郎乔,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个拇指,一点头,意思是“你快去,我留在这看着,我有分寸,你放心”。

  郎乔不能放心,然而此时别无他法,她看出来了,多耽搁一秒没准都会发生不可想象的事。

  郎乔一咬牙,把她的护身符——摔碎了屏的手机往肖海洋手里一塞,转身往密道外钻去。

  范思远的控诉仍在继续:“……线人……那些垃圾们背叛他,争着抢着作伪证,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一个个不声不响,没有人替他说话,没有人替他伸冤,区区五十万和一个随处可以复制的指纹膜,他们就认定了他有罪,他的档案被封存,人名被抹杀……”

  张春龄毫无触动:“这是警察的问题,你不能安在我头上。”

  “你说得对,这就是冷漠又没用的警察,”范思远说,“想把你们彻底毁掉,我只能选择这条路。”

  变态如张春龄,听了这话,一时也忍不住匪夷所思:“你当年杀了人,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就是为了混进来查我?”

  范思远冷冷地说:“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范思远身边的女人这时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费渡一眼,不料正对上费渡的目光,费渡的目光平静而洞彻,好像一面能照进她心里的镜子,女人一时忍不住心生恼怒,倏地皱起眉,费渡却弯起眼角,无声地冲她一笑。

  “滨海的荒地里埋的都是冤魂,从三十多年前至今,被你们害死的人不计其数。”范思远忽然抬起头,“张春龄,你认罪吗?”

  张春龄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是你策划让那个倒霉催的董乾给郑凯风当杀手,撞死周峻茂,也是你算计魏展鸿家那个傻逼小崽子买凶杀人。为了栽赃嫁祸,你找人到医院杀那个没用的线人,你的人跟警察打成了一锅粥——我说,咱俩半斤八两,你问我的罪,你凭什么?”

  范思远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他:“就凭我能让你遭到报应,你今天会和被你害死的人一个下场,你信不信?”

  肖海洋一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当然知道顾钊的死因,而这种地下空间,密道丛生、又有各种诡异的仓库和小空间比邻而居,简直是埋火油和炸弹的绝佳地点!

  果然,随后他就听范思远说:“张春龄,你敢不敢低头看看,你脚下就是烈火,你跑不了!”

  警方的无人机已经先人一步赶到了现场,将狼藉的画面传了回去,随即,最早抵达的警车也到了。

  警车惊动了荒山中的乌鸦,那通体漆黑的不祥之鸟嘶哑地尖叫着上了天,张春龄留在外面放哨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转身往那通往地下的小茅屋赶去报讯。

  郎乔已经看到了入口的光,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郎乔深吸一口气,侧耳贴在冰冷潮湿的密道墙壁上,闭上眼睛——两……三,对方大概有三个人,身上肯定有武器,她不能开枪,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里面的肖海洋和费渡都危险……

  “骆队,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

  骆闻舟车没停稳就冲了下来,已经赶到了旧厂房入口——枪声、人声,一概听不见,除了满地的血和零星的尸体让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交火外,简直是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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