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洋从角落里抬起头,默默看了一眼她晃晃悠悠的背影。
骆闻舟:“那叫联谊,相什么亲?”
郎乔:“联谊,就是分男女,坐两桌,桌上放点橘子瓜子矿泉水,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互相大眼瞪小眼,尴尬地汇报工作……”
“谁跟你说都是一个系统的?”骆闻舟的声音从里间办公室里传来,打断了她的厥词,“那是陆局他们家太座那个歌舞团的赞助商组织的,老陆冒着跪搓板的风险从夫人那顺出来的。”
他话音没落,敏锐的男青年们已经捕捉到了“歌舞团”三个关键字,几个人一跃而起,你争我抢地抓过邀请函:“活动安排是先看展览,晚上有一场话剧……我去,还有自助晚宴!”
本来已经晃悠到办公室门口的郎乔脚步一顿:“自助晚宴?”
同事报出了一个餐厅名:“各国风情美食,豪华海鲜无限量供应,意大利手工冰激凌……”
郎乔没听完,就“嗷”一嗓子叫唤出来:“我!我去!”
如果把古往今来的“公主”论资排辈,小乔公主大约只能在“馋”这方面有所建树。
骆闻舟十分牙疼:“郎大眼,我平时是饿着你了吗?看你这点出息!”
郎乔深得骆队真传,既不要皮也不要脸,飞快地抽走了一张邀请函,她轻快地回答:“父皇,我没出息。”
她的插队行为顿时引起群众不满:“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长幼有序知道吗,后面排着去,交出来!”
郎乔把包一扔,霸气地亮出拳头:“来,有本事抢!”
“哎,别忙内讧,我们当中混进个特务。”
“那位大哥,你儿子都两岁了,还要不要脸了!”
方才无人响应的邀请函摇身一变,忽然炙手可热起来,未婚青年们推推搡搡,合伙把企图混吃混喝的非单身人士扔出争抢队伍。
肖海洋好像是被他们吵得受不了,默默地抬头张望了一眼。他虽然早已经不像刚开始来时那样满身是刺,但性情所致,也不大活泼得起来,至今依然不会参与到这种日常打闹起哄频道。每到这种场合,他就成了个围观的人,像一盆遗世独立的绿萝,居高临下地鄙视着满地鸡飞狗跳。
这时,陶然忽然走过来,在他桌上敲了敲,随后不等肖海洋开口,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鬼鬼祟祟地把一张邀请函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的。
肖海洋一愣,陶然小声对他说:“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你去不去?”
肖海洋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头摇了一半,他的目光再次正在追跑打闹的智障同事们,落到了……某个值了一宿班,还能轻松撂倒师兄的人身上,正在摇摆的头好像卡住了。
陶然笑眯眯地问:“嗯?”
肖海洋局促地一推眼镜,蚊子似的“嗡”了一声:“……去。”
陶然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深藏功与名地转身回自己工位:“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在他走出一米开外后,肖海洋脑子里那根时常慢半拍的弦终于赶上了拍,他反应过来了——这张邀请函好像是陶然偷偷“让”给他的。
肖海洋难得“懂了一次事”,连忙说:“陶副队,你怎么给我了,自己不想去吗?”
陶然:“……”
肖海洋这个男青年,恐怕是不知道“悄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嗓子广播得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众人统一回头盯住了陶然。
就听那耿直的肖海洋又耿直地补充了一句:“还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里间办公室里的骆闻舟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很想替肖海洋叫个好。
这个新闻曝光的时机实在是相当及时。别人不清楚,骆闻舟却知道陶然上周末晚上难得正点下班的原因——他是陪着姑娘听演唱会去了,票还是费渡托人帮忙弄到的。
出于“人之初,性本贱”的天性,骆闻舟得知此事后,很想把这个独家八卦广而告之一下,可是至今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怎么才能一边保持着他本人伟光正的气质,一边伟光正地散布八卦呢?
骆闻舟琢磨了好几天都没想好,憋得抓心挠肝的,就在他感觉自己快憋出梦话来的时候,神器肖海洋同志横空出世了。
“不不不……”陶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了,现场变成了一个结巴,“我、我不是女朋友……”
众人在陶副队哆哆嗦嗦的口误下安静了片刻,集体爆发出一团大哄,陶然窘迫得想要一头钻进键盘槽里,边躲边摆手:“别闹别闹,八字没一撇。”
骆闻舟唯恐天下不乱:“没一撇不要紧,有一捺就行。”
肖海洋听了这熟悉的结巴,顿时想起陶然住院时,那个在他病房里照顾了很久的姑娘,直眉楞眼地开口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医院里那个?”
骆闻舟十分暧昧地说:“怪不得托我给你找‘那个’呢。”
郎乔:“哪个?”
陶然:“骆闻舟!”
骆闻舟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围观被一帮人按在桌上的陶然。
就在这时,郎乔那张石破天惊的乌鸦嘴里冒出一句:“有一次还给你送过花是不是?”
陶然一愣:“啊?”
“一大捧!”郎乔比比划划地说,“还有一张写了情诗的小纸条,落款有个‘费’!”
被按在办公桌上的陶然:“……”
津津有味看戏的骆闻舟:“……”
郎乔兴高采烈地感慨道:“哎哟喂真巧,也姓费,跟费总是本家呢!”
有道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有形的食和话往往夹带无形的灾难和厄运,郎乔一句话奠定了她下半年的早饭的基调——香菜全席。
而与郎警官八字犯克的费总也再次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费渡下班一回家,就感觉不对,骆一锅没有探头出门迎接,费渡进屋时,它正团在玄关鞋架上,噤若寒蝉地抱着自己的尾巴。不知这二位爷是怎么交流的,反正费渡和骆一锅对视了一眼后,立刻敏锐地嗅出气氛不对——他的脚步机敏地一顿,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
早出晚归随时报备没有遗漏,没有参与不正经的娱乐活动,少说话多做事,坚定杜绝了骆闻舟界定的“四处撩闲”行为,连超速和闯红灯都没有。难道是昨天中午商务宴请的时候喝了一个碗底的酒?总不至于是昨天他车限号的时候,在地铁上蹭了哪个女孩的口红印吧?费渡莫名心虚地把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衣冠楚楚,全无异状。
那难道是……
费渡冲骆一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手拉开没关严的屋门,蹑手蹑脚地往外遛,心里琢磨着加班的借口。
骆一锅一歪头出了声:“喵嗷?”
费渡:“……”
他觉得自己和这只猫的友谊恐怕是走到了尽头。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越过费渡推上了门。
骆闻舟心里默诵着某人当年亲笔写的送花卡片,准备了一肚子秋后算的账,拖着长音问:“费总,刚回来,还上哪去啊?”
费渡激灵一下,随后拍上了大门的手不由分说地箍住了他的腰,骆闻舟把他强行转了个身,皮笑肉不笑地说:“跑什么?”
费渡一看东窗事发,立刻承认错误:“我错了。”
骆闻舟:“你错哪了?”
费渡只好照实交代:“前天晚上趁你值班,打游戏打到半夜三点。”
骆闻舟:“……”
嚯,还有意外收获。
费渡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交代错了,连忙又改口:“昨天中午喝了二两酒——最多二两,没再多了。”
骆闻舟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慈祥得像屠夫围观待宰的羊,默默估量着在哪下刀:“还有什么?”
费渡:“……上礼拜你那茶杯是我不小心碰碎的,不是猫。”
骆一锅一脸麻木地在旁边舔着爪,身形萧索。
骆闻舟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家确实养了两只猫。所有坏事的嫌疑人都不止骆一锅一个了。费渡依照经验,感觉这种情况下,主动卖身才是上策,于是果断按住骆闻舟的手,凑上去亲他的鼻尖和嘴唇,要笑不笑地压低声音:“赔你一个。”
骆闻舟还没反应过来他要赔个什么,费渡就闯进他唇舌间,里外游走了一个遍,骆闻舟的手指陡然收紧——费渡撤走之前还轻轻的舔了一下他的唇缝:“我来给你润喉。”
骆闻舟:“……”
这个人找死的技能真的好专业!
骆闻舟叹了口气,凑近费渡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费渡脸色骤然一变,转身要跑,被骆闻舟拦腰截住:“不是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抄的?”
费渡忙说:“我那些都是抄的,写给你的是原创的!”
他的重点是“原创”,然而说者与听者总是错位,骆闻舟的重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另外一个词上,他眼睛一眯:“那、些?”
费渡:“……”
骆一锅有心围观,屁颠屁颠地从鞋柜上一跃而下,跟了上去,被一把拍在门外,在门上铺成了一张后腿直立的猫饼。它十分不甘心,因为感觉一笔一笔的血债还没清算完——例如骆闻舟那件破洞的毛衣,那分明是费渡袖子上的拉链刮破的,根本不是它闲得没事叼进猫窝抓的,还有……
书房里传来“咣”一声,接着是书本落地的声音,骆一锅竖起来的耳朵一动,胡须哆嗦了一下,吓得贴着墙根遛了。
夜还很长,要算的账还很多。
第184章 番外五
深秋时,燕城某个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在费渡公司附近的小公园里设了个点,安了一些过冬避寒的简易猫屋,小公园被一圈写字楼和商业广场包围,平时熙攘来往的都是都市白领,难得见有动物来,一窝蜂地都来投喂,渐渐形成了一个野猫的自然村。
这天,费渡清早出门,稍微绕了个远,他把车停好以后,拎着几个猫罐头来到了野猫村。
猫罐头本来是骆一锅的,头天晚上,骆闻舟跟骆一锅你来我往地大吵了一架,究竟因为什么,费渡被骆闻舟四肢并用地缠了一宿也没打听明白,只能通过骆闻舟的另类泄愤行动来判断,这场人猫大战中,猫可能是略占上风——
骆闻舟把所有猫罐头打包清理出了柜门,并且声称,宁可留着自己吃,也不便宜骆一锅这个小崽子。
骆闻舟这个同志,平时在外面看着人五人六的,在家一旦幼稚起来就六亲不认。为了不让骆闻舟言出必行地把猫罐头端上自己的餐桌,费渡只好亲自替他处理,一大早来到野猫村送温暖。
野猫村里住的都是颠沛流离的“浪子”,平时都靠才艺讨饭吃,不像骆一锅那么张扬跋扈,闻到香味,猫屋里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几颗脑袋,等一只领头的灰色大猫侦查完毕,率先尝了,其他的猫才争先恐后地跟着出来吃。
这时,费渡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损坏的破猫屋,塌了半边,只有个摇摇欲坠的顶,一只丑得出奇的白猫从“危房”里探出头来,动作有些畏缩,它瞎了一只眼,双耳也不对称,半张脸上有一道不规则的伤疤,连毛也不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流浪狗或者其他猫伤的,野外的环境并不那么友好。
大白猫露出一个脑袋,仅剩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对上费渡的目光,它也不叫,只是殷殷地看着他,莫名让人觉出一点不同于普通畜类的灵性。
费渡手上还剩最后一盒罐头,给谁都是给,于是朝角落里的“危房”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原来大白猫不是光棍一条,那“危房”里还住着几只耗子一样大的幼猫,都是杂毛,其中一只的毛色和骆一锅有点像,见了人也不知道怕,睁着无知的大眼睛,伸长了脖子看着费渡。
费渡把猫罐头打开,放在半坍的猫屋旁,大白猫却不吃,反而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亮出指甲的爪子抠进地里,像是准备要跟谁打仗。
费渡一抬头,看见几只大猫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一边舔着嘴,一边贪婪地盯着白猫这一家老弱病残,只等人一走,就要扑过来打劫。窝里的幼猫们挤作一团,大小像老鼠,“叽叽”的叫声也和耗子差不多,竖起来的尾巴尖都只有短短的一截,一起哆嗦着,不知是冷还是怕。
这些出生在冬天的小动物,就像出生在动荡里的人,命贱,死起来一茬一茬的,可怜不过来。
费渡看了看表,不过反正他自己当老板,不用打卡,于是在白猫的猫屋旁边坐下了。
大概是气场的缘故,野猫黑社会好像有点怕他,大猫们垂着尾巴远远觊觎着,不敢到他跟前放肆,眼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不甘不愿地各自散了。好一会,大白猫才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在罐头上舔了一下,然后拉开沙哑的嗓子,冲费渡叫了一声。
费渡戴着耳机,正拿手机查邮件,没理它。大约有十多分钟,白猫一家终于饱餐完毕,费渡余光瞥了一眼,见那只长得很像骆一锅的小猫胆大包天,居然从猫屋里爬了出来,摆动着稚拙的四肢,哆哆嗦嗦地向他走过来,想去蹭他垂在膝盖上的手。
除了已经习惯一起生活的骆一锅,费渡依然没有亲近小动物的习惯,也并不打算和一只没满月的小猫崽交朋友,于是站起来躲开了。
幼猫失望地叫了一声,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它只是喜欢你,你既然是铁石心肠,干嘛还要给它们恩惠?”
费渡脚步一顿——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人。那人穿着一件不打眼的卡其色外套,休闲裤打理得不大精心,有点皱,头发也略有些长了,五官还是原班人马,底下却仿佛换了个灵魂,乍一眼看过去,根本认不出这会是当年燕城著名的纨绔子弟……张东来。
张东来对上费渡的目光,缓缓地站了起来,两人在群猫丛中面面相觑,物是人非,一时两厢无语。
印象里,但凡他们俩凑在一起,周围不是觥筹交错,就是纸醉金迷,聒噪的笑声与呛人的香水味总是如影随形,谁能想到有一天见面会是这样的光景呢?
费渡摘下耳机,率先开了口:“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