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幅尊容啊,”她擦了擦嘴角,有点落寞地想,“是不瘦。”

第二天,美联太空军司令遇刺时间被各大主流媒体不约而同地低调处理了,似乎那只是一桩拙劣的暴徒的私人行为。

临场的惊心动魄更是被一带而过,女主播只在最后简单地提了一句:“暴徒被当场击毙,具体身份仍在调查。”

傅落照常吃完早饭,准备去罗宾那,付小馨却在她出门之前,十分反常地嘱咐了一句:“在罗叔叔那懂点事,多帮人家做点事情,听话一点。”

她难得地没有冲着傅落的耳朵嚷嚷,不知为什么,傅落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

似乎每个人都在心神不宁。

傅落边走边联系了叶文林的女朋友,简短地转达了叶师兄的“托妻”行为,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有事随时叫我,别客气。”

那个姑娘她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个沉默又腼腆的女孩子,十分讨人喜欢。

片刻后,傅落收到了回复,对方道了谢,后面还加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傅落坐在单人飞行器上,顺着空中三环往罗宾老师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走,看完那条回复之后,她开始欲盖弥彰地吹起了一段欢脱的小调。

罗宾端着一杯咖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途中,正好看见他自己的几个年轻员工围成一圈,而傅落在中间,蹲在地上,正用十分认真仔细的态度研究一个有点失常的办公机器人。

她的头发似乎长了一点,不再那么像刺猬了,很多竖着的头发丝垂了下来,这样一来,她的发质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看起来比以前服帖了不少。

她眉目低垂,灵活有力的手指翻开机器人后背上的每一个元件查看,似乎要把它们和她在书里网上看来的东西一一对上号。

罗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想起她昨天晚上干净利落地斩断机器手的那一幕。

他心里突然难以抑制地不舒服起来。

“我好像是助纣为虐。”罗宾老师默默地想。

傅落就好像是一只年轻自由而充满活力的小狮子,而他本人,却正在以微笑的表情凑上去,骗取同情,而后用藏在身后的手拔下她的爪牙。

……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罗宾在原地踟蹰不知多久,终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敛去脸上多余的神色,微微扬起声音说:“傅落,你跟我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小型巡航舰艇的四面,是巨大的多功能墙,最早,这种墙只是可以改变温度硬度外观,可以防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移动,而随着长达几十年的和平年代,这种完全军用的多功能材料不可避免地被发展出了一些娱乐功能——比如它可以被当成LED屏使用,能借助远程卫星连接地球信号,还能打3D游戏。

……后者在出任务期间是被严令禁止的。

正值午餐时间,墙上正在播放一档来自地球的美食节目。

“那么今天我给大家推荐的这一家餐厅呢,最出名的美食不是龙虾,也不是鲍鱼,而是这个——镇店之宝,当当!”不知道为什么,美食节目的女主持一个个厌食症患者的体型,饭桶的食量,可见为了取悦各种观众,也怪不容易的。

只见这位俏丽的女主持揭开一个样式古朴的砂锅盖子,一股白气瞬间冒了出来,高清4D的电视墙立刻如实地散发出仿真的味道,女主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真是太香了。”

以面壁的姿势蹲坐在屏幕墙前的几个男人一人手里拿着一盒罐头,十分没出息地同时仰起脖子,吞了口哈喇子。

“对待美食,态度一定要真诚,观众朋友们现在来跟我仔细品味一下,这个香味是分层次的你们知道吗?先是草药的那种带着一点清苦的木香,一点也不刺鼻,淡淡的,闻起来特别解乏,然后是菌菇参等等各种山珍煮出来的那种浓郁的香味,再后面一点是米香,据店家说,这种粳米是北方更寒冷的地区培育出的一种特殊的稻米,最早是在俄罗斯推广的,产量非常非常的低,但是非常非常的美味,米粒颗颗分明,米汤又浓稠,米香后面才是肉香……”

几位姿势不雅的观众朋友十分入戏,不约而同地用女主持人那种“望闻问切”的方式对待起手里的这份味同嚼蜡的压缩罐头,并卖力地露出神经病一样的陶醉表情。

叶文林和尖刀的队长蒋靳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两人原本在低声交谈什么,乍一闻见满屋的合成香气和队友们的这幅德行,顿时都意识到,这是每天例行公事的“地球太空版过家家”环节——在缺少重要道具的条件下,表演自己是怎么吃得像国王一样丰盛的。

尽管飞船里已经模拟了重力系统,但大概还是出于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还是和真正的“脚踏实地”的感觉相去甚远。

他们是太空最精锐的特种先锋,是被无数军校生们仰望、乃至于被神话的“尖刀”。然而执行任务的日子却并没有那么多的传奇色彩,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在这种枯燥而乏味的氛围中,尽可能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泛善可陈的日常巡航工作,中间穿插着最严酷的训练课程,只有在吃喝拉撒的时间罅隙里,才能千方百计地找点无趣的乐子。

为他们供给的食品当然是最好的,无论是营养价值还是健康程度,都是经过精心计算,调配到最优值的压缩罐头,能保证漂流太空的战士们保留巅峰的体力。

可惜没有人领情,他们一致认为这些罐头都不配被称为食物,只配叫营养剂。

和美食比起来,营养算什么?健康又算什么?狗粮还优质配比呢,还不是每次都会在那些添加剂超标、盐超标的香肠面前一败涂地。

蒋靳瞪眼说:“瞧你们那点出息,就会被这样的糖衣炮弹腐蚀!”

他人高马大,脸上有一道疤,疤痕从左眼的上眼皮划过去,一直拉到了太阳穴,把眼皮生生地拉了下来,使得原本不小的左眼变成了一只与右边不对称的小三角眼,看起来诡异得吓人。

本来这种程度的去疤整容是比贴个创可贴还要简单的小手术,可是蒋队长称霸尖刀八年,早已经被淬炼成了一位怪胎中的怪胎,审美观尤其扭曲得厉害,竟对这张破了相以后显得颇有抽象主义深意的面孔异常满意,在接连气走了三位军医以后,成功地保存了这道他自称“很帅”的疤。

队员们收到呵斥,只好一个个挺直腰杆,摆出政治学习时候的严谨态度,严肃地望向电视墙。

“所有的精华都在这个乳白色的汤里……哇,大家看这个汤,实在是太细腻了,这样盛起来,简直就像用勺子挖了一块玉髓,晶莹剔透,一点腻人的油花都看不见。我来替大家尝一尝味道……唔!”

电视里清晰的吞咽声,食物入口后的喟叹,传进了黑面神蒋队长那严肃的耳朵,他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这个口感!”女主持人似乎连人话都说不利索了,一脸要成仙的表情对着镜头嚷嚷,“就是这个口感!吃到嘴里的味觉比方才的嗅觉层次感还要丰富,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力,本来颗颗分明的米粒入口即化,里面细碎鲜嫩的肉里好像浸满了汤汁,轻轻一咬,唔!就感觉它在嘴里爆掉一样……”

蒋队长咂了咂嘴,遗憾地发现自己似乎被糖衣炮弹打败了,但他觉得这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的缘故,自己虽败犹荣,于是不客气地用脚尖踢开两个手下队员,抢了最好的位置——仿真气味散发最浓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大爷似的一伸手:“给我也拿罐罐头。”

本月“尖刀”第六次日常巡航,正在归途。

叶文林的注意力却没有在电视墙上,他们已经快到大本营了,正在人类太空堡垒的最外层——远程卫星范围里,从浓郁的仿真香味可以判断出信号接收情况良好,于是叶文林拿出了自己的电话放在腿上,边翻看来自地球的各种信息边心不在焉地吃他的“狗粮”罐头。

先是几天前傅落恢复的“哦”,而后是一份来自医院的惯常体检报告单。

他把报告单上的每一项指标都认认真真地看了,情况没有恶化,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点,他绷紧的脸部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点,然后用手机银行往医院的账户里转了一万块钱的全球通币。

最后,叶文林翻到一封他女朋友欣然发来的一张自拍照片,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针织衫外套上别着一个设计感极强的胸针,顿时把普通的衣服提高了两个档次。

欣然的留言是“你同学送给我的,谢谢她!”

叶文林笑了起来,给傅落发了一条短信:“你这臭小子胆肥了,师兄刚走就敢来挖我的墙角。”

那是罗宾老师工作室的新产品发布会,给尊享VIP准备的小礼物,送完剩下的,员工们就可以随便挑走,傅落原本对此毫无兴趣,不过后来想起了欣然,于是特意挑了一份,叫了个同城快递,送给了她。

反正叶文林那个穷逼是肯定买不起的。

傅落最近的日子非常纠结,她正穿着件工装背心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小朱和另一个女孩正一左一右地在她胳膊上缠一种高分子材料的塑形布,传说这种设计的灵感来自古代人用不透气的食物保鲜膜缠身帮助减肥的典故。

是一种非常痛苦、但针对肌肉肥胖有奇效的神物。

……尽管傅落很想知道为什么都“肌肉”了,还要被说成“肥胖”。

“感觉怎么样?”小朱问。

傅落:“细胞质都不流动了。”

小朱讪讪地笑了一下:“虽然很痛苦,但是真的很有用的,有人用这个减小腿肌肉,一周之内瘦了一个指节。”

傅落面有菜色:“我要把这一个‘指节’恢复回来,至少需要一年份的引体向上。”

“帮帮忙嘛。”小朱心虚地微笑了一下。

罗宾老师旗下的服装设计品牌秋冬季出了一款转型之作,就叫“将军。”

尽管在傅落眼里,它更应该读作“人妖”。

是男女通款,女装号码修正了肩部和胸部的一些比例,其他没有变,是典型的“男朋友”款,男装花里胡哨零碎颇复杂的样子,也十分符合时下小娘炮们装帅的审美品味。

然后,罗宾老师以挑不到合适的模特为名,找了傅落帮忙。

小朱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这样,作为业内人士,她十分清楚,“找不到合适的模特”是一个非常扯淡的理由,中性风虽然百变,但换汤不换药,几百年前就有男模代言女性内衣的成功案例,什么模特会找不到?

单单是身高来说,傅落虽然在普通人里算“东方明珠”,但在模特里也就只能说是达标而已。

那么……老板是为了捧红这个关系户吗?

小朱打量了一下傅落愁眉苦脸的表情。

傅落只是个两个月以后就要去太空报道的军校生,这种红法对她未来一点好处也没有,风马牛不相及不说,还可能给人留下她不务正业的感觉。

小朱垂下眼,收紧了手里的塑形布。

“这种事,还是不要多嘴吧。”金牌助理默不作声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付小馨每次看见汪亚城,都觉得自己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

按理说,这么好好一个男孩子,除了稍微瘦点、矮点之外,长得比谁也不寒碜,怎么就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这幅鬼样子呢?

汪亚城年纪正中二,每天得了狂犬病一样,逮着谁咬谁。

不过他也懂得趋利避害,比方说他知道傅落是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所以在她面前越发放肆,但是傅落的妈可不一定。

付小馨,她就是个包在名牌包里的狼牙棒,是个披着高知皮的骨灰级泼妇,汪亚城有足够的证据能推断出,如果他敢在他爸这位前妻面前张牙舞爪,说不定会被一巴掌扇到西伯利亚去。

那就不大乐观了。

所以汪亚城只是阴沉着脸往旁边侧了一步,梗着脖子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唤。

“汪仪正!”他嚎叫,“有个女的找你!”

付小馨:“……”

只听里屋先是“叮咣”一阵乱响,隐约仿佛还有小型爆炸的“噼啪”声。

片刻后,一个顶着个鸡窝头的中年男人形容狼狈地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衬衫,灰不溜秋地皱成了一团,一脸的黑灰,一缕被什么东西烧得焦糊的头发垂下来,形成了一个独树一帜的俏皮头帘。

付小馨冷眼旁观,认为汪亚城这造型,恐怕比他那妖魔鬼怪的宝贝儿子还要特立独行些。

汪亚城看着他爸冷笑:“怎么没炸死你呢?”

汪仪正尽可能装出威严的样子训斥说:“你怎么说话呢?”

可惜汪亚城对他毫无敬畏,哼都没哼一声,拿他当一团空气,左摇右晃地走了。

汪仪正:“你站住!回来!怎么那么没礼貌?你叫阿姨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重重的门响。

付小馨凉凉地说:“那个男的压根不答理你。”

汪仪正充满沧桑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遇到了中年危机。

“你先进来吧。”他缓和了下口气,“等我两分钟,我去洗个脸。”

汪仪正是个结过两次婚的光棍,第一次老婆把他踹了,把孩子领走了,第二次老婆把他踹了,把孩子一起扔给他了。

这倒不是说他人品有多么坏,否则像付小馨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是不会和他保持多年的友好关系的。

汪仪正是不错的朋友,但一般人实在没有办法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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