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仪正的父母在战争中去世,兄弟姐妹们也都在战乱里散了,他完成了国家公众教育后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随大流报名参了军,在陆军做起了行政工作。
那时杨将军还只是个陆军连级的小干部,汪仪正是他的政委。他们俩都还和太空军这种高端大气的新型兵种没有什么瓜葛。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杨宁还会称呼他为“汪政委”。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杨将军先是升官,随后又因为出色的个人素质而被调往太空作战指挥部工作,两人才分开。而汪仪正也看出自己没什么军事才能,于是顶了一个国防大学的名额,重回学校念书去了。
这一次,汪仪正终于找到了自己毕生将要投入的事业——他进入了战舰攻击系统实验中心,成了一位民间俗称的“太空导弹”专家。
用付小馨的话说,汪仪正就是从那时开始,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一个“眼里只有导弹的神经病”。
可惜付小馨年轻的时候眼睛被屎糊住了,竟然认为汪仪正身上那种特别的二百五是一种别样的迷人气质。
傅落没出生之前,专家就给未来的孩子想好了名字——男的叫汪大,女的叫汪汪。
虽然我们都知道,性别是从受精卵开始就注定的,但迷信始终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永远是一块黑洞般的禁区,多么强大的科技力量也无法抹除。
按着迷信的说法,大概是没出生的娃听到这个噩耗吓着了,权衡来去,觉得不管叫这俩名字中的哪一个,都会注定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实在分不出是当男的悲剧一点,还是当女的悲剧一点。
于是傅落就这么“举棋不定”地被生下来,想来她长成了一个汉子一样的妹子,也是有缘由的。
不过后来登记孩子姓名的时候,在付小馨杀人一样的目光下,汪专家最终没能得逞。
俩人在傅落很小的时候就过不下去了,决定和平分手,协议离婚。
办手续的那天,付小馨嘱咐汪专家去把女儿的姓改过来,改成姓“付”,专家一口答应了,可惜他在公安民政系统上输入新名的时候正好接了个实验室的电话,心思立刻不知飞到哪个星系去了,随手一拼音,就写成了“傅”。
后来大人们都忙,也没人想着给她改回来。
因为这事,傅落年幼的时候非常仇视她爸——小时候周围熊孩子多,他们都说她不跟爸姓也不跟妈姓,一定是被捡来的,在幼儿园里,傅落先是不声不响地被欺负,后来忍无可忍奋起反抗,这开启了她旷日持久的群架和斗殴生涯。
她从学龄前一路打到了懂事上中学,期间被学校记过一次,被逮到派出所批评教育两次,这才随着年龄的增长沉稳下来,退隐江湖,留下一地传说。
满满的童年阴影,是傅落即使长大以后,也不大愿意搭理汪仪正的原因。
而根据付小馨的了解,第二任老婆把姓汪的踹了的理由也大同小异。
五分钟之后,把自己洗涮干净的汪仪正走了出来,给付小馨倒了一杯水。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付小馨先开口说:“我绝对不会同意让她去空中指挥部的,哪怕在后勤做勤务兵都不行。”
在太空中,人类看似强大的科技就好像蚂在河边蚁筑的巢,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尸骨无存,关于这一点,没有一个人比工程师们更加了解。
别说傅落一直心心念念的“尖刀”,就算她始终龟缩在看似无坚不摧的太空堡垒里……
“后勤又怎么样?你忘了么,我爸就是个军医,”付小馨说,“但是当年和他在一起的六个老专家,十三个医官和十个医学生照样连根头发也没剩下。不管怎么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绝不会让她上天。”
汪仪正:“可是她自己想……”
“那我不管。”付小馨打断他,“她爱想什么想什么,她还一直想去尖刀呢,你说这不是没烟儿扯淡的事么?”
汪仪正没吱声,皱着眉思量着。
“她现在是小毛孩一个,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懂,过几年大一点就知道大人是为她好了。”付小馨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汪仪正问,“我确实可以想疏通一下关系,想办法让她留在地面指挥中心,但是你要知道,太空系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在空中堡垒指挥部待过的人不得担任少校以上职位,没有上过天的地勤不得提干,你这等于是断了她的前途。”
“断什么也比没命强。”付小馨说,“当年她报军校我就不同意,她自己偷偷瞒着我去的——不过那孩子死心眼,你现在跟她说让她转业,她肯定回不过神来,没准干出什么事来,所以我让她先去罗小波那待一阵子,让她知道知道正常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就像你说的,地勤那种地方,枯燥乏味又没前途,年轻人受不了这个,用不了两年,她会自己退伍的。”
罗宾老师那里有什么?
有最灿烂的灯光和最美好的镜头。
那是和枯燥清苦的军旅生活完全两个极端的浮华地带。
古代游牧民族靠武力征服农耕民族,最后不都反而被那种精致华贵的生活方式反征服了吗?付小馨就不相信,习惯了工作室里的衣香鬓影,傅落能过下去那种每天冷冰冰地面对一对机器上传下达的鬼日子。
汪仪正还是有点犹豫。
付小馨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你是亲爸吧?想明白了,你这辈子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好一会,汪仪正才点了头:“行啊,我答应你。”
付小馨叹了口气:“老师从小就说,这孩子有大将之风,懂事早,仁义,知道好歹,你说她有一天知道了,不会恨我吧?”
汪仪正纠结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把我变成了你的帮凶。”
付小馨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你就不用管了,当年您老人家大手一挥把人家名字给改成了捡来的孩子,就算不帮凶,她也不待见你。”
汪仪正垂头丧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付小馨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两个心事重重的大人谁都没有留意到,二楼楼梯口一直有个瘦小的身影从头旁听到了尾。
汪亚城听见大门响,知道付小馨走了,这才猫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间,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
从小,傅落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汪亚城的噩梦,人人都说你姐怎样怎样,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能扛事,你姐还考进了传说中精英中的精英的太空作战指挥系,一路高分到毕业……
不出意外,她能离开地球,真正地走进宇宙,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军衔。
“呸。”汪亚城幸灾乐祸地想,“让你得意。”
傅落并没有很得意,她遭受罗宾老师的折磨,已经有半个月了。
傅落这个人非常正派,坚持“言必信,行必果”,无论她认为节食减肥这种事多么愚蠢,在一个镜头前搔首弄姿地摆造型多么无聊,但既然一时糊涂答应了给人家帮忙,就肯定会做到。
最好的军事化教育的结果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罗宾老师一点也不担心她在家会偷偷吃东西,只要给她一张食谱,让她严格照着上面做,她就会完全严格执行,不管饿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多吃一粒米。
每天搭配的运动更是不值得一提,还没有她早起惯常晨练的运动量大。
半个月之后,在高分子塑形布的死绑活勒下,傅落整个人“薄”了一大圈,完美地达到了罗宾的要求——罗宾没打算让她变成一个纤细的衣服架子,只是想要一种瘦削而有力量感的、男女莫辨的模样。
就这样,傅落拍了她有生以来第一套不是证件照也不是毕业照的照片,吹毛求疵的罗宾老师整整让她拍了七十多个小时,废了数以千计的底片,才勉强选出了五张,凑出了一组。
“一张敬礼,一张立正,一张是背影,一张是摄影师技术好,眼疾手快的抓拍,跟你本人没什么关系,”罗宾点着最后一张,长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一张是摆姿势的,摆的还是这么个倒霉姿势。”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景是黎明,满地的晨曦中,一个侧影站在灰白的墓碑前,手持一朵白菊花低头默哀。
……也就是说,她除了站军姿之外,就只会上坟了。
这技能点加得也太让人绝望了。
傅落总算从塑形布的酷刑里解脱出来,感觉自己仿佛刚摘了负重,几乎身轻如燕起来。
她歪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研究了好半晌,对着化妆和后期双重修饰过的照片给出了自己的中肯评价:“不像我啊。”
“多新鲜哪,”罗宾面无表情地说,“像你还了得?我的衣服怎么卖?”
傅落不以为杵,嘿嘿一笑,毫不留恋地放下了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照片,拍屁股走了。
“等等,”罗宾问,“你干嘛去?”
傅落:“哦,外面打印机坏了,我给看看去。”
办公室的门在他面前合上,罗宾沉默良久,拿出手机给付小馨发了一条短信。
他说:“这孩子,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料。”
栋梁岂能为柴?
神铁岂能做镐?
真为她好,就让她从哪来回哪去吧,那才是她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所谓自古无猎奇不神曲。
傅落以其与时尚圈格格不入的冷硬气质,面无表情的僵尸面孔,根本无视镜头的诡异“镜头感”等几大猎奇点,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在“创意”方面的需求。
她旁若无摄影师的“拽”,居然歪打正着地合了衣服的某种意境,而“将军”系列也这么剑走偏锋地成功了。
有评论员说:“早在二十世纪初,Coco Chanel就以水手裤为原型,开创了‘男朋友风’这一历久弥新的时尚风格,意思是打造出像是穿了男朋友衣服的女士,以强烈的对比、欲扬先抑的形式凸显出女性的美丽,而不是真的把她本人变成一个‘男朋友’,从这方面来说,罗宾先生的设计真的非常有颠覆性。”
于是傅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男朋友”这个非常特立独行的艺名。
午间八卦新闻也打出了傅落最后那张侧影。
照片上的模特一手平端着帽子,全身除了脖颈外,没有一处打弯,她眉目低垂,高挺的鼻梁和下巴的弧度被格外着重地强调出来,熹微的晨光从白菊花上的露水中折射出来,凝注在她苍白的嘴角上,把墓碑的影子拖得更加晦涩而深长……
八卦搞怪的新闻主播面色诚挚地说:“我认为比起服装新品发布组照,这更像是一张反战宣传片的海报,因为它完全忽略了衣服的一切细节,却充分表达了人们对和平和希望的向往,以及与对战争中伤亡同胞的沉痛哀悼。”
新闻编导适时地放出丧歌的背景音,主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正在太空堡垒尖刀基础训练室的叶文林一偏头,正好看到这一段,一个没憋住,手里锻炼臂力的举重器险些砸在他那无比值钱的天才脑袋上。
叶文林艰难地推开举重器,喘口气,坐起来,一边活动僵硬的肌肉一边说:“打开语音发信箱,发信。”
手机立刻激活系统,接收到了指令:“请输入收件人姓名。”
叶文林:“傅落……等等,修改收件人姓名备注。”
手机:“修改通讯人‘傅落’为——”
叶文林:“反战大使男朋友。”
手机:“收信人‘反战大使男朋友’,请输入信息内容。”
叶文林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深沉地说:“妹子,你可真是一条汉子。”
五分钟之后,傅落回他俩字:“去死。”
叶文林不愧为当年的年级第一贱人,顿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娱乐。
就在他打算针对傅落那专业级别的上坟姿势给予评价的时候,队长蒋靳突然走进了训练室。
蒋靳翻看了一眼叶文林的锻炼记录,大尾巴狼似的点点头:“嗯。”
叶文林:“‘嗯’是什么意思?”
蒋靳其实本质上不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但浓眉大眼宽口阔鼻总让他显得特别正气凛然,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就不敢嬉闹。
蒋队长板着从一而终的j□j脸,认认真真地说:“看到你从一开始入伍时的弱鸡,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战斗鸡,我觉得很欣慰。”
说完,蒋队长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搓揉搓揉叶天才珍贵的头,用酷似猩猩的脸,表达出了一点慈祥的关怀。
叶文林放下手机,双臂搭在栏杆上,无奈地摊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有什么办法?再怎么努力,我也是个脆弱的碳基生物,哪怕把体能淬炼到极致,一点宇宙射线还是能随时要我的命……不过这种事不能多想,一想就觉得活着都没劲了。”
蒋靳就这番话思量了片刻,没有思量出意味来,于是淡定地说:“你又不说人话了,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调整一下心理状态再张嘴。”
叶文林在尖刀服役五年,已经成为了尖刀毫无疑问的大脑,而蒋队长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是个放弃治疗的神经病”这个不幸的设定。
“上面又有什么事?”叶文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