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截完成,屏蔽指令完成。”
傅落一愣,她猛一回头,只见信号站的大门竟然已经近在咫尺了,五号机已经率先冲了进去,整个信号站外围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后颈一紧,整个人悬空了起来。
傅落:“喂!”
低空飞过的一号机伸出了一只机械捕捞手,把她拎了起来,傅落连忙伸出胳膊挡住眼睛和脸,尽管这样,她还是被高速带起来的风吹了个乱七八糟。
只剩下九辆的机甲队眨眼间就进了京西二十三号信号站。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闭,抓着她后颈的机械手骤然一松,还好傅落早有准备,前滚翻单膝落地,保持住了军人的仪态和尊严。
就这么……拿下来了?
傅落突然间觉得有点不真实。
接下来的事,她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杨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屏蔽杂音,关闭民用信号,并迅速接通了各大军区与太空总指挥部的信号。
傅落打量着这个战争年代传奇过、后来又泯然众人的信号站,原地活动了一下自己方才在机甲里被折磨得生痛的关节,悄无声息地四下打量起来。
信号站这种地方,除非检修或者系统升级,早就实现了无人化,屏幕上亮亮灭灭的小灯代表着信号的强弱和通畅程度。
杨宁恢复了他从容不迫的“办公室主任范儿”,正在对总指挥部发申请,傅落看了看军用信号区,突然想打个电话,起码确认一下家人和朋友们的安全——军用信号可以偷偷转成民用,是密集训练的时候,那些战斗舰维护系的技术宅们私下里研究出来的。
在学校里一代传一代,是公开的秘密。
傅落情不自禁地从后腰摸出手机,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了。
“信号太珍贵了,”她想,“我还是忍一忍吧。”
忽然,耳边响起杂音,傅落抬起头,发现是指挥部的信号彻底联通了。
和中心指挥部断开联系其实没有多长时间,然而那里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某种说不出的翻转,原本只是显得剑拔弩张的主战派和主和派们似乎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傅落不是很懂政治,但是看着杨将军那俨然主持大局的样子,似乎是主战派占了上风。
主和派的首长们全部已经被缴了械,给控制起来了,要不是考虑到指挥中心的形象,傅落毫不怀疑,他们会被拿手枪抵着头。
杨宁简短地报告了二十三号信号站的情况,杨将军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好像那惊心动魄的一路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生死时速一样地玩命的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
“我已经传讯北京军区迅速给你支援了,”杨将军说,“最快二十分钟之内可以赶到。覆盖全球的通讯通道暂时无法接通,正在抢修,总指挥中心会发一封《告同胞书》,你来传达给各大军区,再让宣传部派人传达给民众。”
杨宁轻轻扬了下眉——眼下的情形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由于我军内部一些别有用心的投降派从中作梗,散布危言耸听的谣言,地球联军……乃至于地面无辜民众的生命与财产都遭受了惨痛的损失,局面一度险些无法挽回,幸好有赵佑轩老将军这样忠勇双全的老将军,当机立断地带领三支特种兵精英奇袭了敌军指挥舰,粉碎了敌人不可战胜的假面与我军必败之谣言……”
纵然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繁杂又时效性极强的信息流,依然为杨将军那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的惊心动魄所震慑,无论是忙着检修线路的警卫员,还是四处乱转的傅落,全都静立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杨将军神色肃然:“告我地球同胞,敌人没有无往不胜的锋锐,并非无可战胜之神,但有我浩然军魂一息尚存,必与这些数典忘祖之辈血战到底,以安我同胞生者之心,慰我同胞死者之灵。”
“我等愿身化飞灰,扬于百万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叶文林在门口站定:“报告。”
“进。”赵佑轩老迈的声音传出来,他正戴着老花镜,低头研究着一份星际3D地图,参数和标注多,字小,他猫着腰,脸紧贴上去,显得有些吃力。
“小伙子,去给我倒杯水,”赵佑轩把他那能进入历史博物馆的茶缸子递过来,揉了揉眼,“是我方的补给舰到了吧?”
“嗯,正准备对接,向您申请确认权限。”
半个小时以前,赵将军带着三支各自只剩下一半人的特种部队抗命偷袭了敌军指挥部,这一次的偷袭充满了传奇色彩。
他们亡命徒一样,抛下了全部补给,打开了侦缉舰上从未用过的最新版本的曲率驱动器。
曲率驱动技术于太空,就相当于核武器于地球,是可以颠覆传统战争模式的东西,各国都在争分夺秒地研究,近年来连连有技术突破,但是还不成熟。
试验用驱动器在小型侦缉舰上转配了一批,作为实验用——因为侦缉舰的质量最轻。
可惜实验没有正式开始,战争就爆发了。
事实证明,叶文林的判断一点问题也没有,至少曲率驱动这方面,地球已经走在了他星系前面。
在卸载了大部分能源和补给之后,侦缉舰的质量缩小到了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地步。
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相对运动的时间轴出现较大的偏离,狭义相对论在这一刻神迹般地降临,给这支前线尖刀加了来自远古的祝福,不知是谁在出发之前给量子力学课本烧了香,在爱因斯坦这位地球同胞的在天之灵保佑下,他们居然幸运地完成了一次“跃迁”——测算结果显示,以当前的技术来看,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不足千分之一。
这是科学史上人类前进的一大步,也是战场上始料不及的一个大转折。
赵老将军完美地演绎了那句古代俗语——“老而不死是为贼”,当他在一眨眼的工夫内发现自己凭空出现在了敌军大本营的时候,不但没有慌,反而还兴奋起来了。
这老东西带着宝刀未老的杀性和刁钻狠辣的眼光,一眼识别出了敌军的指挥舰,在就这么光棍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时候,丧尽天良地连发了百十来颗核导弹,以一种“日子不过了”的狂野姿态,当场把武器库存全清,在极近的距离里,以百分之百命中率,给敌军的攻击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并成功地把敌军指挥舰轰成了一块松软多孔的蜂窝煤。
他星系人类舰队的反应,则诠释了另一句俗语——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地球堡垒外骤然遇袭的军舰残骸还没来得及清理,他们就重现了这一幕,在如同天降一般的敌军前锋的凶残攻击下,被冲撞得鸡零狗碎。
然而可惜的是,这支特种偷袭舰队无论是能源还是武器,都面临着补给不足的问题,一次跃迁几乎让全舰队的能量亮起红灯,赵将军他们也是强弩之末,想要乘胜追击是不可能的。
更加可惜的是,敌军的指挥人员是个妖孽。
指挥舰措手不及地被轰成渣,这个不知名的指挥官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组织所有人乘坐小逃生艇,有条不紊地分批离开了指挥舱,并且成功地借助混乱中其他战舰遮蔽,和风骚的走位避开侦缉舰灵敏的耳目,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
简直创造了一个奇迹。
整场战役结束后,三支特种队员们已经聚在一起讨论了好几遍,愣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哪怕是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对方这位神秘的统帅也丝毫没有失去冷静,他的心理素质强大得可怕,极其知己知彼,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敌人的偷袭只是运气好,大队人马不可能也“跃迁”过来。
他星系人类的指挥官一离开救生艇,搭乘上他们的舰艇,立刻就把局势控制下来了。
赵佑轩当即拍板撤退——他们袭击的战略意义已经达成,再耽误下去倒霉的就是自己了,敌军大本营那么多强大的战舰列队,一旦压住了阵脚,消灭他们这支弹尽粮绝的偷袭者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而他们甚至没有第二次跃迁的能源了!
赵佑轩让后队变前队,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以一种估摸着他星系星人战斗舰能追上的速度,不慌不忙地往回撤去,撤一段,如果发现对方没有追上来,还会在空中晃悠晃悠,变个队走个岔路什么的,好像引诱对方来追。
在他星系舰队看来,虽然这支可恶的偷袭者看上去似乎只是虚张声势,可是地球人真会这样明目张胆吗?
万一补给不足又是一重陷阱呢?万一地球人的大部队就在等他们自投罗网呢?谁知道地球的通讯系统坏干净没有……地球这个人类大本营的家底比他星系小行星不知要深厚多少倍……
赵佑轩深知一军统帅的思维模式——位高权重的人,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思考什么事能做,而是什么事不能做。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对方那位神乎其神的指挥官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赵佑轩唱的只是一出空城计,也不可能会冒险追上来。
果然,在侦缉舰队的能源耗尽前最后一刻,他星系人类战舰有组织、攻防得当地撤走了。
而这时,地球大部队还没来得及抵达,赵将军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熄火的太空漂浮物。
个中惊心动魄,让久经沙场的赵老将军也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太空战中科技决定一切的教条,已经进入了历史的垃圾堆。
叶文林通过耳朵上的通讯器传达了赵将军的允许对接指令,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原地踟蹰了片刻。
赵佑轩:“怎么,还有事?”
“他们托我来向您请示一下,大家都想下几艘打捞舰……”
以期能找到蒋靳他们……在这一刻不停运动着的宇宙荒漠中,留下的蛛丝马迹的残骸。
赵佑轩顿了顿,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满头的花白。
“去吧,”他低叹一声,“能找到点什么总是好的,实在……也不要强求。”
叶文林应了一声,飞快地离开了指挥室。
他起伏的心绪还没有平息。
叶文林以前只拿赵老将军当个不大管事的普通上司,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他对谁都没有敬畏之心,尽管叶文林看上去一天到晚以装神蹭饭为主业,情商颇高,挺会讨人喜欢,但以他的才华和经历,不恃才傲物是不大可能的。
直到这一刻。
叶文林才知道,他星系的鹰派掌门人阿道夫并不是他对小师妹随口说的“傻逼”,而他们面前这个看起来已经准备退休的老东西,竟是位真正深藏不露的杀将。
人,肉体凡胎,高不过两米,重不过几十公斤,轻易就会死于微量的宇宙射线,能有多大的能量呢?
可在方才的交锋中,这些人却能左右整个数以千万亿吨、百分之乃至于十分之光速量级的战争。
叶文林长长地舒了口气,穿上航空服,准备上打捞舰,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啊……”
通讯恢复以后,战局的扭转让太空与地球上的主控权争夺发生了一边倒的倾斜,在惨烈的损失下,全球的主战派终于可以代表各自的国家,到联合国开战略指挥会议了。
而剑拔弩张战成一团的地面也基本肃清了异端,整顿了秩序。
二十分钟之后,杨将军说的支援果然到了,安全部火速处理了门口拦截的投降派残余势力,派人把二十三号信号站严密地保护了起来,专业的通讯兵也接管了信号站的日常。
杨宁把剩下的九架机甲重新伪装成了军车,傅落从没有觉得熟视无睹的军车这样憨态可掬过。
“你的机甲操作非常有个人风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傅落回过头去,见杨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新制服,“很不错,我印象深刻。”
傅落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面对杨宁,她有面对强者的敬意,也有发自内心的戒备,不管怎样,却再也没有办法把他当成印象里那个可亲又柔弱的上司了。
杨宁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趴在信号站二楼的栏杆上,望着下面忙碌的通讯兵们。
他没有戴帽子,换了新的制服,扣子还敞着两颗,刚洗过脸,脸上还带着水渍,似乎是有一点仪容不整,一点沾湿的头发垂下来,显得那张侧脸苍白而清秀,眼角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垂下的目光温润极了。
这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诠释什么叫做“表里不一”。
“是汪政委把你调到地勤处的吧?”杨宁知心哥哥似的说,“虽说父母都是为你好,但也怪委屈的。”
……那点小委屈如今已经让人觉得恍如隔世了。
“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回二部?”杨宁突然侧过头来问她,还没等傅落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这么快回答,我明天下午才回去复命,那之前让我知道就行了。”
他说完,摘下手套,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想好了可以联系我,我知道你们都会偷转民用信号。”
傅落脱口说:“这时候占用信号不好吧?”
杨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要紧,除了地对空之外,我们原来构建过空对空为载体的‘以太通讯系统’,民用信号今天晚上就差不多能恢复了。”
傅落心情复杂地接过软绵绵的餐巾纸,她确实很想去前线,还咨询过叶师兄要怎么去。
太空,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所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杨宁会对她发出邀请,但现在双方已经宣战,以杨大校的背景和能力,回到二部必然是前线指挥官之一……
这……简直像一步登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