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年前,近七十岁的中年胡洋随逃亡者离开地球,逃亡他星系,途中遭遇流星雨,几乎舰毁人亡,被迫太空行走的时候,由于防护设备不足,一颗带有高浓度宇宙射线的小陨石片打穿了他的宇航服,镶嵌进他的左肩。获救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宇宙射线的作用下,缩小成了自己幼年的样子,并且保持了一百多年。三年前,他在流亡星际的时候,被我军捕获。”
“大家请看,这就是我们非人类的邻居。”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他星系资源匮乏,连恒星都是人造能源站,人工的生物系统脆弱得断一点就会整个崩溃——哪里像地球一样,动物灭绝了一种又一种,人类依然活得非常滋润?
他星系人类多年来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分明是磨好了刀,冲着地球这块肥肉来的。
节目下方的大众评论平台上,评论刷得飞快——
“和谈?谈狗屁!”
“狗/日的外星人。”
“这些该死的外星侵略者才不会答应和谈,人家可就是冲着亡族灭种来的!”
地面上群情激奋时,木马一号正在遭受更为激烈的打击。
“如果我是你,差不多可以剥下外壳,准备反击了。”短距离通讯里,张立平听到了随从舰上叶队长的声音。
赵佑轩的特种兵与太空三部是相对独立的关系,偶尔任务有交集,但机会并不多,如果不是为了怕丢二部总参处的人,张立平说不定会找这个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跃迁的人要个签名什么的。
骤然听见叶文林的声音,张立平愣了一下。
“他说得对。”总参处远程监控里,杨宁的声音插/进来,“切断摄像,剥掉木马一号伪装外壳,向前推进,装配远程导弹。”
张立平咬咬牙,把命令执行了下去——他贯彻了二部令行禁止的原则,心里却不怎么认为这是对的。
一来,木马一号虽然强大,但是孤掌难鸣,能源有限,如果把所有的能源都放在防护罩上,说不定会撑得久一些。
二来,他们二十多艘侦缉舰还在前面,这样会不会误伤?
叶文林却拖着一点声音,懒洋洋地问:“杨大校,我们这帮冲在前面的傻小子还有援军吗?”
杨宁不假思索地说:“有。”
那就好——叶文林轻轻地笑了起来,表面上看,他们这是一场隐藏在和谈表象下,一箭双雕的政治作秀和前线刺探任务。
而对方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想将计就计来一场黑吃黑。
他星系人类大概打算以逸待劳地坐等原地,捕获地球方面的小型舰艇,得到曲率驱动器的核心技术——这就是杨宁中途切断与地面的联系,下令让所有人卸载曲率驱动器的真正原因所在。
而敌军在信息不全、不知道曲率驱动已经被卸载的情况下,如果能锁定地球方面的侦缉舰,那么他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先确保这些侦缉舰的安全。
所以地球方面如果发动反击,绝不会有担心误伤自己人的掣肘。
至于之后,侦缉舰能不能顺利带着第一手情报回来,一看驾驶员的临场能力,二么……就要看安全边界上,双方火力的强弱角逐了。
S级侦缉任务?
别闹,这分明是全面战争的第一步。
躲躲藏藏的随从舰同一时间卸下了自己的伪装,竟然是一排尖刀惯用的突袭式小型战斗舰。
这支“和谈”舰队,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线前锋。
三分钟后,木马一号上,此起彼伏的“请求联络”申请响起。
“北美联盟请求建立终端联系。”
“欧洲联盟请求建立终端联系。”
“南美共和体……”
从地球联盟的太空堡垒上,悄无声息离港的各国大型舰队,已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木马一号时,迅速地聚集起来,正在飞速靠近。
“现在我将前锋的控制权交给叶队长。”杨宁说完,果断切断了联络。
随从——不,是小型战舰上的记者们,这才恍然自己竟然成了这场尔虞我诈的谍战与钓鱼战役中的幌子,一时间有淡定的,有哭闹的,有认为自己算是为了这场铺垫绵长的战役做了贡献的,也有怨恨军方竟然罔顾人权到这种地步的。
叶文林没有管他们的众生相,也没有照顾柔弱的普通民众的心理承受能力,丝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前锋控制权,霸气侧漏地说:“木马一号开启防护罩,打开重型武器阀,我们炸出一条路来!”
36、第三十六章
此时,不明射线正与傅落如影随形,她连续更换了几档路径,都没能成功地甩脱对方。
总不会是己方侦缉舰的线路图被泄露吧?
那可是一级军事机密,舰艇在装配前,连本次行动指挥官都没有权限知道。傅落绞尽脑汁地排除了各种可能性,最后,她抱着实验的态度,把侦缉舰档位推到了最后一栏——随机路径。
速度拉到最高,侦缉舰按照随机路径,在黑暗的宇宙中做起了神经病一样的布朗运动。
警报器倏地灭了,傅落眼角一跳,这是甩开了吗?
就在下一刻,她的通讯器里传来杨宁的声音:“傅落,你方才的操作是在干什么?”
傅落刚想开口,还没来得及回答,舰舱内再次亮起了黄色的射线预警。
她悚然一惊——等等,难道问题出在了……通讯信号?
傅落骤然回忆起几天前正式开战时,那颗在不可思议的距离范围内,直接越过太空堡垒,作用在地面上的电磁炮。
她猛然间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猜测。
傅落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在付小馨不小心遗落的一张报告上看过“通讯追踪”这个概念,即通过某种技术手段,使得信号路径可视化,进而追踪到太空上信号发送与接收人的位置。
不过出于种种原因,这个课题最后没能在地球上继续下去。
但通讯与电磁武器极端发达的他星系呢?
“D级兵傅落,听得见吗?收到立即回话。”半晌没有等到她回答的杨宁十分耐心地再次发来询问。
“大校,”傅落按住通讯器,“我觉得敌人似乎掌握了‘通讯追踪’技术。”
杨宁:“这是你的猜测?根据呢?”
傅落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位置坐标,此时,她距离敌军大本营只剩下不到三十个射程单位了,而对方的黄色射线从头到尾都在跟踪着她,如果在这个区间她做出异动,很有可能被对方击落。
“四号舰请求断开通讯连接,”傅落盯着仪表盘上的缩短的距离,以一种超乎她所在立场与空间的冷静快速说,“进行五分钟临场实验。”
杨宁思考了几秒钟:“好的。”
又过了片刻,他忍不住低声叮嘱了一句:“自己小心。”
傅落听见通讯器里“咔哒”一声,那是对方切断了双线联系的动静,耳朵里的通讯器中,由于太阳活动而造成的通讯杂音骤然消失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骤然升起的孤独感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傅落觉得周遭静谧得不可思议,而自己就像一架断线的风筝。
这种无来由的恐慌来得快极了,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一点声音的通讯器几乎让她觉得自己失聪了。
傅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正在加快,肾上腺素正缓缓地注入她的体内。
不行……这会造成耗氧量增加。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在疼痛中勉强镇定下心神,再次把路径调到随机档。
黄色的射线锁定预警再一次消失了。
可是这没有让傅落感到兴奋——毕竟,她还只是个新兵,宇宙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不同于地面的任何模拟,执行任务中切断与自己这一方总部指挥人员的联系,就好像把一个患有宇宙恐惧症的儿童直接丢到空无一人的太空。
指印消失了,面前依然是一望无际、仿佛总也到不了头的黑暗。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往前走。
剧烈的失控与无助感,把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拖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是被卡住了一样,艰难地往前推动着。
傅落用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额角开始情不自禁地渗出冷汗,和她的侦缉舰一起,在敌军大本营的眼皮底下,做着随时有可能被重新锁定、被击落的布朗漫步。
就像是拉着死神的手跳小步舞曲。
侦缉舰里极致的死寂,让傅落觉得自己血管跳动的声音开始聒噪得难以忍受,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傅落伸出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耳垂,想打开通讯器,想打开通讯器……
最后,为了分散精力,她拿出了早就没信号的手机,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翻开了她一直没有勇气打开的短信箱。
先是汪仪正的留言。
汪仪正:“你在哪?回电话,不要乱跑,父母都是为你好。”
汪仪正第二条:“立刻回电话,实在想入伍我们可以回家商量!”
之后没有了,男人似乎看出了她去意如铁,就不再做没有任何意义的联络。
还有一条来自汪二狗:“我也走了。”
傅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汪二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侦缉舰内突然间亮起一道红色的射线预警——红色预警,极具攻击性,很可能是近距离高能炮的瞄准射线!
傅落的手心一瞬间被冷汗浸湿了,手机险些从掌心中滑落下去,她像一下被人勒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不过红色预警只闪烁了一下,下一刻,高速随机运动的侦缉舰就甩开了这一道不友好的锁定,而在那电光石火间,傅落也醍醐灌顶般地想到了一点——假如……对方真的是根据通讯信号来捕捉侦缉舰踪迹的,那么之前的黄色射线很有可能是为了“捕获”。
而失去了自己的踪迹长达五分钟,对方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追踪模式!
那么一旦她恢复与总部的通讯,再次被追踪到,对方会第一时间锁定击落她!
这时,五分钟到了,傅落当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好像看见了死神的袍袖,心跳停了片刻。
但是通讯器却始终没有再次建立联系。
五分零一秒,五分零二秒……
傅落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显然,连她都意识到的问题,杨宁不可能想不到,没有重新连接,就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傅落方才落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无法联络总参处,也就是说,她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太空幽灵。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地图定位,此时显示她距离敌军大本营,只剩下二十倍的射程单位。
傅落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上一次,叶师兄和赵老将军他们,是怎么在突如其来地跃迁进入敌军大本营的情况下,不慌不忙地轰掉敌人指挥舰,还全身而退的?
她想起了叶文林的彩信,想起了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傅落低低地念了一遍,“像石头一样……”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笃定了很多,方才的心慌、冷汗等等近乎于宇宙恐惧症般的症状奇迹一样地减退了。
傅落捏着自己的手机,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自己在家里不顾一切地想要上宇宙前线的愿望、甚至和父母吵了她这辈子第一架的事。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六年来从未敢懈怠,始终追逐着那举世瞩目的、天才的影子又是为了什么?
她抿抿嘴唇,舔掉上面沾着的一点微咸的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