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前天给我们送行的时候跳了脱衣舞?”
董嘉陵:“嗯,违反了上个月新出台的军规,就是‘堡垒内各项娱乐活动不许露出部分或全部内裤’的那条。”
她们俩一起笑了起来。
相比起来,杨宁好像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的。
“那边快到点了,”董嘉陵轻轻地说,“我在这都能闻到火药味,你这次千万小心,听到没有?上礼拜都吓死我们了。”
傅落笑眯眯地点了个头。
董嘉陵:“唉,我说真的,别不当回事。你不知道,当时你被抬进手术室的时候,杨宁都掉眼……哔——”
她们俩的“闺蜜茶话会”视频通讯被强行切断了,杨宁人五人六地出现在视频另一头,真事似的正色说:“别聊了,汇报敌军现形状态。”
傅落:“……”
等等,不是说偷听“闺蜜茶话会”这种没品的事杨将军才不会做吗?
上将,您的廉耻也已经江河日下了吗?
嘉陵姐姐能再出来阐述一下错信长官人品的切实感受吗?
“怎么了?”杨宁就这样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严肃而无辜地问。
傅落只好咬着后槽牙汇报:“……一切正常。”
杨宁沉默了一会,目光落在傅落僵硬的肩上,突然放轻了声音:“我心里有一个重千钧的东西,每每被系在一根头发上,你懂吗?”
傅落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忽然就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许多不曾宣诸于口的话,她一时间若有所感,情不自禁地轻轻点了点头。
杨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下次会注意,不讲鸡蛋和小明的故事了。”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而此时,地面上的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傅落听见王小川用他棒槌一样的口吻,冷冰冰地对新兵们说:“我知道你们都自以为成绩不错,但是模拟训练系统只能训练出麻木的废物,给你们一个月的假期,你们就能忘了用什么姿势爬上战舰——除非你知道什么是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一线,当你能从引力炸弹爆炸范围内逃逸,或者与导弹擦肩而过,你学会的东西才是伴随终身的,那时你才是一个士兵。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怕死的出列,回家吃奶去,我们要去打仗!”
无边的人群中响起轰然回应:“我们要去打仗!”
空中替他们严阵以待的傅落丝毫没有被这样热血的镜头感染,她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坐标图。
初入太空战场的新兵必然的勇气还没有经过淬炼,带着天真的纯粹,王小川个人能力卓绝,但是基本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
从地面到发射轨道有地面部队护送,脱离轨道后应该是敌人第一击的机会,这个重要风险点在王小川的战前报告里提过,应对起来应该问题不大,但集体跃迁不可能太远,因为随着引力技术的进步,敌军的人工引力已经做到了完全可控,此时,他们肯定在封锁线附近设立了星罗棋布的引力陷阱。
傅落目光扫过他星系布防参考图:“右翼注意,磁场爆破系统预热,小舰艇把引力场检测灵敏度调到最高,做好趟雷准备。”
而一旦遭遇引力埋伏,新兵整肃的队伍就会被迫分散,以傅落对王小川的了解,他会不管不顾地用炮火开路。他星系避其炮火会自动分开两边,这时,如果王小川不把握好新兵们不合时宜的血气,他们会不顾一切地从“缺口”冲出。
敌军密度极高的巡航舰队会呈合抱之势,双面夹击,后方兜底,把他们困在其中。
如果不能及时撕开一条缺口把他们放出来,王小川就会控制不住整个舰队的步调,他们会乱。
傅落:“炮兵准备开路,录入精确制导坐标点,诸位,我们这次是偷袭,要求一击必中。”
等他们这群联军主力露面,敌人立刻会通过他们的位置坐标意识到自己的布防泄露,他们必须通过上传下达,企图重新整队,纵然这个间隙很短暂,但只要新兵没有乱,新兵舰队完全可以趁机越过封锁线。
那时就是双方主力的主场了。
很快,整个新兵舰队进入了发射轨道,所有人——他星系与地球联军,全部开始倒计时。
傅落微微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肩膀,抬起一只手。
新兵舰队脱离轨道的一瞬间集体跃迁,不出意料地遭遇引力陷阱拦截,王小川重炮开路,潜藏在三百射程单位外的炮兵团不错眼珠地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就在这时,突然,敌军仿佛出了什么问题。
傅落一皱眉:“等等,等一下。”
敌军明显做好了冲锋对撞的准备,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却仿佛遭遇了什么问题,集体后退了。已经在聚拢的巡航舰队又散开,封锁线出现了短时间的混乱,自己就撕开了一条裂缝。
傅落:“什么情况——给我联堡垒总部。”
话音没落,杨宁那边已经接上了通讯。
杨宁:“刚才地面传来一些消息,好像是他星系地面总部出了问题,安全部正在想办法确认……唔,你们先不要暴露坐标,原地待命。”
第九十四章
社交网站上一条信息被顶上了各国的头条,那是个来自美国的ip,用英语语焉不详地,“是真的吗,他死了吗,”
全人类都在疯狂地转发、评论,说什么的都有,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王岩笙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他简单粗暴地一切拒接,低调地从安全部后门出去,直奔医院,迎面碰上一个医生,王岩笙一把拽住,“醒着吗,”
医生点点头。
王岩笙抬腿迈大步就要往里走,白大褂的大夫却开口叫住了他:“王局。”
王岩笙心急火燎,但是还不肯失去风度,站定了一挑眉:“嗯?”
医生说:“恐怕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此言一出,王岩笙像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凉水,激灵灵的站住了,他灵魂出窍一般地僵立了片刻,喉头动了动,却是半晌什么都没说出来。
末了,他沉默地点了个头,背着手走了进去,匆忙的脚步却不明原因地变得迟疑了起来。
此时,叶维已经连轮椅都坐不上了,整个人被笼罩在某种行将灯枯油尽般的死气中,他正盯着窗外略微阴霾的天空,听见动静,叶维缓缓转过身来,和王岩笙对视了一眼。
王岩笙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背负双手,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随即,叶维仿佛打哑谜,对他摇了摇头。
王岩笙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走进病房,回手关上房门,仿佛站不住似的,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一拳砸在墙上。
“为什么?”王岩笙突然开口问,“我们追踪了那么久、策划了那么久,对方才露出一点形迹来,为什么……”
叶维神色不变,声音气如游丝地说:“有星尘叛变。”
王岩笙狠狠地闭上眼睛。
这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最早,是俄罗斯官方发表的数据。
随着星际海盗团撤出和他星系人的同盟,地球联军获得了一个珍贵的喘息的机会,萌发的技术革命一日千里,太空战场局势也逐渐开始倾斜。
由于当年联军堡垒溃败,太空兵种始终没有机会补充新兵。
也就是说,在大从军之前,他星系和联军的舰艇与人数比高达6:1,这是一个悬殊到可怕的数字。
然而这个数字下,更可怕的是地球联军的战力。
统计数据表明,随着地球人逐渐适应漫长的战争生涯,随着技术支持的过硬,太空站场上,地球联军的取胜率活像恶性通货膨胀时的面包标价,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线攀升。
而这个苗头,是从他星系格拉芙第一次提起以劝降为目的的和谈时就已经有的。
显然,格拉芙比任何人都先一步预见到了这一点——长此以往,照这个趋势下去,他星系在太空站场上一定会失败。
一个人如果内心不虚弱,以一个星球总司令的身份,他是不会走到冒名北美联军,耍手段逼迫地球军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短兵相接这一步的。
战场上纵然讲究诡道,也是铁血与将军的舞台,而阴谋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鬼蜮伎俩。
如今对于地球人来说,最麻烦的是,怎么把已经登录地球的他星系人连根拔起。
在这一点上,敌人暂时是有恃无恐的,因为地球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军队轰炸自己的土地。
曾经也有学者提出过在技术的辅助下,把太空联军调回近地战场,实现“空对地”战役的可能性,但很快也被群喷了。
地球上只要还有一个平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永远不被允许的。
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这一步,为防他星系人被逼急了狗急跳墙,由土地被侵占最多的美国人牵头,组织了著名的“小刺”行动。
各国特工、佣兵、千奇百怪的战时民间组织闻风而动,不到半年时间,各自为政地展开了对格拉芙进行的百十来次的暗杀。
其中当然也有“星尘”的动作,星尘潜伏已久,当然要一击必杀……可惜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
叶维带着深深的倦怠,耳语似的轻声说:“你看不出来吗,现在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基因计划进程,前两天科学院的提案很有意思,说是要大规模合成一种特殊的气体,专门针对他星系人类的特殊基因结构,全球范围内释放。一旦基因武器被研制出来,他星系人……哪怕是星尘,以后就都无法在地球上立足了,那可是一百多年异地他乡的潜伏啊。”
王岩笙静了片刻,心里觉得兔死狐悲,却不方便在叶维面前表现出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那不可能,大气环境下释放人工气体要多大的成本?再说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没办法测试出那些东西对地球人的影响,就算是祛痘药膏的临床实验都不可能这么草率吧?”
叶维笑起来:“我没有在讨论技术问题。”
这从来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社会问题。
王岩笙愣怔了片刻,缓缓地在一边坐下。
过了一会,他突兀地开口问:“你会不会……”
“不会。”叶维低低地咳嗽起来,尽管他勉力抑制,却依然像要断了气一样,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脸颊上呈现出病态的殷红,“我不会暴露,也没有叛变的能力,初代星尘系统和二代星尘系统之间的连线是单向的,也就是说,他们得到的一切信息能够分享给我,我却只能读,不能写。”
叶维说到这,停了片刻,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仿佛捏起了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但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我是不可能叛变的。”叶维轻声说,“连想都不会想,谁让我唯一的血亲就在太空前线呢?你现在知道我们老领导当年那样安排的深意了吧?他要求五百年之内,叶家所有后代,无论男女,必须从军。”
王岩笙不想再进行这个危险的话题,他摆摆手:“这次暗杀失败,你觉得我们还有下一次的合作机会吗?”
叶维微微仰起头:“打草惊了蛇,我们恐怕要面对最不想面对的局面了——医生方才跟你说什么?我还有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
王岩笙说不出话来。
叶维喃喃地说:“看得出来,我从你走路的速度和姿势就看得出来……”
王岩笙微微倾身,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老师,你想见叶少将一面吗?”
叶维的眼睛里有一簇逼人的光闪过,像烟花一样,乍起乍灭,转眼就悄然无踪,融化在固有的黑里。
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见了跟他说什么?”叶维轻声问,“你猜他爸爸会怎么跟他介绍我?‘这是你哥哥,你很小的时候他就出了车祸,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以后你要一直照顾他’,是不是这样?”
王岩笙干巴巴地说:“叶少将年纪虽然很轻,但是跟你一脉相承,也是个仨猴都不换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心眼,这话怎么骗得了他?”
叶维:“真的假的?”
“当年赵佑轩亲自点将把他要走的,在学校里都成了轰动,你高兴吧?”
“不高兴,”叶维摇摇头,“慧极必伤,心眼太多,把福气都漏没了,不如傻一点——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以后告诉他,就说……我先前住过的那家疗养院被星际海盗炸飞了,叫叶维的活死人尸骨无存。”
这个时间,太空也是一样的成了一锅粥,蔚蓝的地球近在眼前,而整个近地封锁线一片混乱,他星系布防节奏全部被打乱,傅落不得已又悄然往后撤了一百个射程单位。
通讯频道里忙得要命,平时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朝夕相处,“将军”在战时都是虚名,他们都没大没小惯了,此时潜伏,各大舰舰长都在问,万国语言汇聚成一句话:“怎么回事?”
“别吵。”傅落觉得整个人毛孔都打开了,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压低了声音,“五分钟了,看见了吗?敌军近地布防乱了五分钟了,很可能是格拉芙出事了。”
“卧槽,那我们怎么办?”
“等消息,”傅落说,“等总部和安全部沟通的结果,如果确定格拉芙死了,我们就直接打进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