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说话不徐不疾,先是非常正常的寒暄,而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一些他们共同知道的,过去的事情上,既不显得尴尬,也不显得过分热络吓到别人。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陆程年说:“你刚辞职那头的老板还非常遗憾呢,不过他们那里确实是小地方,也是给不起发展前途跟好薪水。”

叶子璐赶紧客气着说:“其实也不是,就是换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上回可真谢谢你呢,帮我一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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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处将近一分钟的红灯倒计时正在缓慢地跳字,陆程年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表情非常柔和地说:“没什么,举手之劳,我不了解别人,还能不了解你么?那么优秀的姑娘,放在哪里都一样的。”

叶子璐对他这句评价十分受之有愧,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假客气一番,包上挂的颜珂就发出了一声模仿那种一捏就响的塑胶玩具的声音,他捏着嗓子说:“叽——”

叶子璐一哆嗦,条件反射一样地捂住了颜珂的嘴。

陆程年低头看了一眼她那发出怪声的“玩具”,挑挑眉:“哟,还带个小熊,挺有童趣啊?”

被“童趣”的叶子璐干笑在低头的瞬间就变成了狞笑,在颜珂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红灯过去,陆程年缓缓地踩动油门:“其实我这么多年想过好多遍,再见到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呢?结果那天一见才发现,完全没变。”

叶子璐满心凄凉地想:“陆小胖这就是你二五眼了,我分明已经从当年那把干柴变成了废柴嘛。”

“还是很单纯。”陆程年评价说,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是字面意思的那种‘单纯’,就是……跟你在一起,依然能很快乐、很纯粹,你虽然也会不高兴,但却很神奇地很少会把负面情绪传给别人,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那么真实。”

叶子璐完全不禁夸,听到这话,顿时得意忘形了:“对啊,我就是仗义啊,从来肝胆相照光风霁月……”

“叽——”即使只能发出一种单音,也不妨碍颜珂用他那千回百折的“叽”表达他充沛的鄙视之情。

陆程年笑起来:“哎,说真的,叶子,你有男朋友没有?”

叶子璐咕嘟了一句。

“什么?”

“有啊——可惜已经是前任了。”叶子璐说。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啊?”陆程年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

进可攻退可守,话也不说清楚了,真是太贱了——颜珂这样想。

叶子璐虽然有点二,有点人来疯,可也不算傻,想了想,她顺着陆程年的话音玩笑下去:“陆小胖,你是不是有初恋情结啊?”

陆程年见她不接招,于是迂回了一点,轻描淡写地说:“初恋情结嘛,每个人都有,一来为了缅怀自己的青春,二来其实年轻气盛的时候,遇到的爱情反而考虑得更少,更遵循自己的直觉,找到的那个很可能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这些年,见过很多姑娘,有漂亮的,有聪明的,有好强又优秀的,还有温柔体贴性格好的,只是都觉得……不对味。”陆程年正色下来,依然轻轻缓缓地说着话。

当他是那个自卑内向的小胖子的时候,这种口气总是被同学们嘲笑,而当他已经一只脚踏进社会精英行列里的时候,这却成了他独有的腔调,反而叫人有种这个男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处变不惊、非常靠谱的感觉。

“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刻意打交道,特别累,在一起像是完成任务,我总是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就像她们有时候也会说出叫我不快的蠢话来。”陆程年叹了口气,“每到这时候,就觉得没意思,不合拍,怎么能产生感情呢?我一直在找那种感觉,可是……”

叶子璐觉得自己一辈子说得最多的就是蠢话,她实在有点无法接这个话茬。

然而陆程年却突然之间跳转了话题,他对叶子璐说:“哎,你回学校看过老班么?还硬朗么?”

叶子璐顺口说:“依然战斗在祸害祖国青少年的第一线。”

“他那地中海呢?”

“擦,太平洋都干了,哪来的地中海?地球早让撒哈拉给占领了,一毛不生,闪瞎个把狗眼没问题。”

“你看,”陆程年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又轻松又快乐,我不骗你,不跟你客气,不图你什么,你也是一样……这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而不是要我要面对另一个人、费尽心思应付她,照顾她各种感受的感觉。”

叶子璐哑口无言——她觉得这完全是陆小胖自己的问题,比如她跟谁其实都是这样,只要场合合适,贫嘴和找乐子,这是她从新手村带来的先天技能。

叶子璐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得出了一个可能的结论:“你这些年遇见的肯定都是文艺青年,没换过口味,我们二逼星人,其实一直是有这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光荣传统的。”

陆程年大笑起来。

“跟你在一起就是有益身心,笑一笑十年少……”

叶子璐苦笑一声:“别啊,您这青春年少的,再笑两声就笑回上辈子去了,可怎么好啊?哎哎,我到了到了,前边那路口不让停车不让拐弯,有摄像头。”

陆程年停了车,却在叶子璐要推开车门的时候,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他猝不及防地用一种极深沉、极正经的口气说:“叶子,当年有一个长辈,曾经跟我说过,不论一个人是贫是富、是美是丑,她能让你快乐,那么对你来说,她就是无价的。”

叶子璐心里一跳。

陆程年:“我……”

颜珂适时地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叽——”

这一声,“叽”得那可真是要绕梁三日。

光天化……那个路灯之下,在老子眼皮底下耍流氓啊!

这声音实在太诡异,直接把陆程年一肚子话给憋了回去,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叶子璐的包,奇怪地说:“没人碰它啊,是不是坏了?”

叶子璐:“……”

如果不是陆小胖还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她一定会解释说这是电动的,现在快没电了。

然后下一刻,陆程年就抬起眼,非常诚恳地对叶子璐说:“真的,叶子,跟我在一起吧?可以试试看么?”

颜珂十分想要跳出来搅局,可是他被别针牢牢地卡在包上,动作空间实在非常有限。

而此时,正在他积极地寻求办法棒打鸳鸯的时候,一种熟悉的疲惫和晕眩感突然传来,颜珂心里痛骂那医院给他用的灵丹妙药——您显灵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啊!演到关键时刻插播广告会让观众诅咒台长不举的好么?!

可是他悲愤的心情没能传达给谁,颜珂挣扎了不到一秒钟,就眼前一黑,从小熊的身体里出去了。

这回小熊彻底不会叫了——它是真没“电”了。

这一回的离体似乎和以前的都不一样,颜珂昏昏沉沉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几次三番,他都觉得自己要醒来了,周围人——他父母和医生护士们发出的声音都那么清晰,然而就是睁不开眼,飞快地又陷入到昏睡里,却并没有昏迷回小熊的身体里。

他好像被卡住了,越是焦急,就越是出不去。

等到颜珂再次从小熊的身体里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急忙抬头去看叶子璐房间里那个带有日历功能的小钟,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整整两天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可是现在明显是白天,叶子璐的包不在,她已经去新公司工作了,当然不可能在家。

颜珂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情况——他发现自己被叶子璐放在了床头柜上最显眼的地方,手里被塞了一块硬纸板裁成的“排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行小字:“熊珂你醒醒!熊珂你肿么了?!熊珂你不要死!”

颜珂一口气就结结实实地给卡在胸口里,一脚把那块破纸板排位给踹了出去,怒道:“死丫头又拿老子开涮!”

作者有话要说:颜珂要走啦~

第三十七章 雷区

晚上叶子璐回家,一进屋,就发现她的手工排位被人踢飞了,立刻明白,颜珂那只败家熊孩子又回来了。

她突然之间就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那天颜珂突然之间没了声音,而且第一次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叶子璐几乎以为他要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了。

她觉得十分不适应,特别是晚上回来,当她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和旁边的“人”说话,却发现小熊已经不会回答她了的时候。

然而她并没有很多的时间琢磨颜珂的问题,叶子璐实在是太忙了。

她需要迅速融入新的工作环境,需要给新的同事和上级留下努力工作的印象——她还要忙着学习,忙着充实自己,要尽快变成那个能代替父亲撑起一个家的角色……这些都让她忙得团团转,心头有种隐约的压力。

叶子璐认识那些压力,它们曾经给她带来一份险些影响了她一生的礼物,她那根深蒂固的拖延症,这使得她更加如临大敌。

颜珂的回归,得到了叶子璐热烈的欢迎——她把颜珂扔上了天,让他免费玩了个蹦极跳,还是没有绳子的那种。

颜珂被她的突然抽疯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两米多高,一米六七的人掉下来顶多摔个断腿,可他眼下是一个不到三十公分的小熊!

叶子璐这个二百五,一高兴,就让他跳了个楼啊!

好在叶子璐又把他接住了,并且兴高采烈地说:“可算是回来了,我说熊珂,下回你要走,也跟我打个招呼吧,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啊,咱俩革命感情那么坚固,你突然走失,我多伤心啊!”

颜珂斩钉截铁地说:“滚!”

叶子璐就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在颜珂肩膀上推了一把,颜珂就只得在“强权”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前滚翻了。

叶子璐嘻嘻笑着说:“滚了。”

两天不见,她更会玩了——颜珂四仰八叉地瘫在叶子璐的枕头上,感觉自己更加悲剧了。

但他心里仍然惦记着那天晚上,她到底是跟陆程年怎么说的,因此难得非常迅速地忽略了叶子璐的过错,准备好好盘问一番。

然而颜珂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却发现叶子璐已经背对着他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就打开电脑,开始认认真真地处理起一个电子表格里的数据来。

她竟然连下班回家的时间,都在自动加班——然而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毕竟刚到新地方,怎么样也要给人留下些好印象,颜珂只好摸摸鼻子,轻手轻脚地自己爬到床头,翻开一本书打发时间,等她忙完。

可颜珂没想到,叶子璐这一忙,就是一整个晚上。

她先是研究了半晌工作上的事,然后又打开了英文书,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会,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了一本新的书,颜珂在一边研究了好半晌,也没看出她这回又是要考什么。

颜珂几乎是整个晚上,都愣是没找到机会跟她说一句题外话。

颜珂皱起眉,看着她那认认真真的背影,心里纳着闷——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日理万机了?

叶子璐觉得,她和拖延症战斗到这个地步,竟然颇有了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觉得拖延症就像是某种精神毒品,总是时时刻刻地缠绕在人身边,即使吃尽了苦头,费劲了周章终于打败了它,却依然在别人提起这个词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当那东西在一段时间之内,变成了她生活的主题之后,叶子璐发现,她对“拖延症”三个字的感觉变了味道——曾经她没有那样深刻地理解它的含义的时候,是非常不在乎的,甚至随随便便就能跟别人说出来,甚至带着微妙的玩笑与炫耀的味道。

然而她“战拖”到了这时候,中间各种心酸简直说也说不完,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颜珂,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了那样一场如同“殊死搏斗”一般的战争,整个人都掉了一层皮肉。

这使得她再不对人提起自己有“拖延症”,她惧怕这个词,并以其为羞耻。

甚至连“放松”两个字,都让叶子璐神经过敏、如临大敌。

以前社区发的禁毒宣传册里面,她读到过这样的事——毒品对于曾经吸过毒的人而言,有如同某种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魔障一样的吸引力,一个戒了毒的人,一旦遇见他以前的朋友、或者一点点极微小的诱惑,都能让他丢盔卸甲、功亏一篑。

叶子璐回忆起这段小科普,感觉到了切身之痛。

她现在完全不敢让自己放松下来,“习惯”不知道有没有养成,反正条件反射是足够的了。

当她意识到有什么事的时候,不管那件事是不是非要立刻做不可、是不是非要马上完成,她都会产生某种强迫一般的紧迫感和焦虑,仿佛如果不立刻做完,就代表了她的“拖延症”复发了一样。

可人的生活中,并不是总有那么多非要紧着忙着做掉的事不可的,总会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如何处理这些时间,成了叶子璐最头疼的事。

她总是记得,自己曾经因为痛经,只放松了一天,就把一整段时间的努力都给弄得前功尽弃的事。

因此叶子璐开始强迫性地不让自己有一天的空闲时间,就算没事,她也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些事来,让自己团团转地忙起来。

叶子璐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因为正好,她的好战友王劳拉在紧张地准备中级翻译资格考试,每一个人都很忙碌,她怎么可以闲下来呢?

直到叶子璐筋疲力尽地爬到床上睡觉的时候,颜珂才找到机会问了一句:“那天……你怎么跟那个人说的?”

叶子璐眼皮已经快要黏在一起了,她含含糊糊地问:“哪个?”

“陆程年。”颜珂别别扭扭地说。

叶子璐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你问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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