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这人站在她面前了,叶子璐却仍然无法把她那只丑丑胖胖的小熊和眼前这个男人联系到一起:“你居然就是……嗯,我有点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的……”
颜珂自恋地像一只开屏的雄孔雀,炸吧着五颜六色的尾巴等着叶子璐夸他。
结果叶子璐说:“……人模狗样啊!”
颜珂的脸抽动了一下,终于再一次知道了叶子璐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他无言地一把搭上叶子璐的肩膀,不由分说地仗着身高的优势给予她极大的压迫感,然后把她拎上了车。
叶子璐连忙扑腾:“哎哎,小心点小心点,我的飞机!别磕着我的飞机!”
“还你的坦克呢。”颜珂磨着牙。
叶子璐坐在副驾上可怜巴巴地扒着车坐垫,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熊珂变成了这么大的一只,不能一根手指弹他一个屁股蹲了,不能把他拎来拎去了,也不能扒他的衣服欺负他了。
颜珂被她的目光来来回回扫得心花怒放,做出一副任君围观的大度模样,把车开出去好长一段时间,才扫了她一眼:“怎么样,被帅哥闪得自惭形秽了吧?”
叶子璐还沉浸在满心的怨念中,她抱紧了自己的包和装着模型的包裹,幽幽地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颜珂:“?”
叶子璐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吭吭哧哧地说:“……你不会是来报复的吧?大哥我承认自己错了,我狗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曾经迷你的身体里装着这样巨大的灵魂,我我我罪孽深重……”
颜珂听得脸都黑了,他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伸出两根手指,这手势十分熟悉,正是叶子璐当年用一阳指发射小熊脑门时候的准备动作,叶子璐一缩脖子,大叫一声:“大侠饶命!小的有一句话要说……”
颜珂狞笑:“哼哼哼,你叫破喉咙也不管用了!”
叶子璐:“我必须说啊!这句不能掐!”
颜珂:“挣扎是没有用的小妞。”
这时,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敲,颜珂一回头,看见一个交警。
交警看着他放下车窗,淡定地递进了一张罚单,指着不远处的牌子:“看见没?这不准停车。”
叶子璐弱弱地说:“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颜珂:“……”
交警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拍了拍颜珂的车顶:“知道这有交警还在这停车,兄弟,我看你一定是在寒冬腊月中给交警大队送年货的,精神可嘉,值得鼓励,实在是警民一家亲的典范。”
颜珂有一种这交警被叶子璐魂穿了的感觉。
被罚了一回,颜珂终于老实了,灰头土脸规规矩矩地在叶子璐的指引下,把车开了出去。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叶子璐对着这样的颜珂,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动了动,手提包不小心磕到了什么东西,“碰”一声。
颜珂:“哟,包里还有凶器?”
就只见叶子璐翻开包,从里面拎出了一罐黑黢黢的咸菜。
颜珂:“……”
然后不知道谁先开始笑了,随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那一点不习惯、陌生和隔阂,好像突然只见就倏地散去了。
为了弹她一个脑瓜崩被罚了几百块钱,颜珂发现每次他一和叶子璐接触,二的程度就会呈指数幂蹭蹭蹭地往上涨。
第四十一章 坠落
叶子璐本打算坐火车回龙城,没料到颜珂来了。
颜珂这一来,她就更方便了,可以安安心心地退票,搭顺风车,多带些行李,甚至他们俩闲来无事,还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按着说明书,一起把叶子璐买回来的那个二手的模型给装好了,在屋里飞了一圈。
叶子璐本以为颜珂大老远地跑来是有什么事,没想到他就只是接了个自己,又把自己顺路带回了龙城而已。
春节期间,颜珂几次把跑到她家楼下,把她叫出去玩,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连叶子璐她妈都感觉到了这位未婚男同志不正常的热络。
每次叶子璐电话铃声一响,她家太后都会探头探脑一番,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是不是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啊?”
叶子璐虽然二百五了些,但她不缺心眼,难免感觉到了些事。
颜珂是个小熊的时候,他们俩共处一室怎么互相贱都不要紧,然而现在,颜珂成了个人——男人。
叶子璐不是没事喜欢自作多情脑补的人,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颜珂一时半会没有明说的意思。
她看得出来,颜珂在等一个水到渠成,然后……然后她要怎么办呢?
叶子璐谈过恋爱,然而事到如今,面对这种情况,依然会有种陌生的恐惧、兴奋与不知所措,最后,她决定随着他的落花流水看,也顺其自然、听候感觉。
她感觉和颜珂的缘分实在是奇妙得很,是想起来能让人会心一笑的事。
过年帮助妈妈大扫除,叶子璐从清扫出来的垃圾里找到了几年前她用过的一本书,本来随手拿起来翻了两页后,她就打算直接拖到要卖的破烂里,结果这一翻,就翻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计划表来。
叶子璐带着一点新奇和审视把这张自己的旧迹看了一遍,然后舒了口气,重新夹回了书里。
她觉得恍如隔世,甚至有些秘而不宣的得意——像那些文艺片里说的,她在那么一个年轻的年纪里,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经历了焦灼、困难的一场战争。时至今日,叶子璐觉得自己终于经历了一番起起落落,找到了她的平静和方向,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她战胜了自己。
叶子璐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样的挣扎,但这不妨碍她给自己颁发了一个大大的勋章。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底气,有了自己的事业,感觉自己把灵魂从一块豆腐里提炼出了一块玉,成了一个有经历的人。
叶子璐曾经那点自卑不见了。
因为当她站在现在,回顾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命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不总是失败的——直到十八岁那年,她都是学业上的佼佼者,只是高考的失败带给了她一段日子的弯路。
这一小段弯路,曾经让她以为自己成了一个失败的人,可如今跳出来,站在她生命的大局上,叶子璐可以对那段经历一笑置之——她走出了低谷,依然有向着美满发展的人生,她依然是聪明有能力的。
然而……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然而”,它神奇得能让死水一般的生活开出一朵花来,也能让春风如意的人一朝摔下,就再爬不起来。
天底下有多少人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荒谬的悲喜、可以入了话本的撕心裂肺和春风得意,多少人活过死过,多少人活过了将近一个世纪,亲身体会了近代史课本上的每一字每一句,活到如今,却依然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长叫人哭笑不得的见识。
与此相比,天真的姑娘们不明白,那些曾经叫她半夜里失眠、哭得死去活来的事,那些叫她自以为是“经历”的事,其实连屁都不算,实在是鸡毛蒜皮得很——除了没长大不知愁的孩子,谁还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过几回呢?
叶子璐在当年刚刚接到调令的时候,曾经不敢相信她的生命里会出现好的事、成功的事,如今她坦然自信地相信了,生活这个婊/子又出来捣乱,并告诉她:哎哟,傻丫头,你信错了。
春节过了,调令下来了,具体给她一个什么职位却迟迟没有通知,叶子璐只得先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好最后一班岗,把交接的工作交待清楚了。
分公司的每一个点滴都有她的心血,虽说她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回龙城的,但也非常留恋这里。
叶子璐没有什么压力,她觉得自己经历了这样难的一个过程,去哪里工作都可以游刃有余。
而就在颜珂发来了邀请函,请她月底周末回家的时候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的时候,叶子璐终于等到了她在龙城的职位。
她被从分公司的主管,调成了总公司的专员。
为此,老板亲自找了她谈话,跟她细细地分析了一遍总公司里面的发展前途和利弊,最后给叶子璐展示了一个非常操蛋的结论——你这是平级调动。
叶子璐懵了,她对这一年就业市场不好有所耳闻,可她又不是忙着找工作的应届生,市场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外放的时候,老板明确暗示过,她回来就能进入中层管理人员,她信了,辛辛苦苦,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那头分公司如今井井有条,她不说是汗马功劳,好歹也能算是个中坚力量,怎么回到总公司,不是功臣也就算了,竟然让她跟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依然去做专员呢?
这不是坑爹呢么?
但叶子璐好歹在外地这么久,多少养出了一些城府来,当时没有表示什么,回了总公司,她把不爽压在了心里,打算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用两天,她就明白了——总公司这边空降了一个香港办公室那边调来的高层,此高层不知师出哪家,正经能耐还没展示出来,已经露出了他深谙办公室斗争之道的一面。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在公司中层里安插他自己的班底,把原本空出来的职位插了个水泄不通。
叶子璐明白了,自己就这样成了个炮灰。
她本来有些逆来顺受的本事,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不算是脾气烈了,可听了这个消息以后,也依然差点带上汽油桶,上楼把那几位在自己窝里斗得不可开交乃至殃及池鱼的老家伙烧成糊家雀。
叶子璐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知道这件事的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当然这里头没有她的错,人们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小丑,可怜。
可怜人么,当然也总有一些可笑的。
最可气的是,老板似乎为了补偿她,月工资多给她打了二百块钱。
叶子璐差点被他气笑了——那可是二百块钱哪,哎哟妈耶,多大的数目啊,简直是在剜老板的心头肉嘛,可真是要吓死她了。
一个礼拜,她上火上得嘴里长了溃疡,烂得喝口水都疼,右半边脸上一直没长出来的一颗智齿也趁机作乱,叶子璐连嘴都快张不开了,天天喝粥,喝得脸上粉底也遮不住她的菜色。
她决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叫这家破烂公司滚蛋——她要炒了老板。
外放的时候,叶子璐曾经被三四个猎头打电话找过,当时叶子璐干得好好的,所以都给婉拒了,人家又是留电话又是留邮箱,好声好语地求着她有空一定要考虑考虑他们提供的职位,简直把她捧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当代女强人,大家都排着队地等着和她合作。
叶子璐此时依然是没什么压力的,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力在那里摆着,这边乌烟瘴气不是好地方,其他的公司还会抢着要她的。
在决定好辞职的那一天开始,就在自己的电脑里拟好了辞职信,然后开始“屈尊降贵”地去找这些猎头。
猎头公司的人态度一如既往地好,虽然听话音不像记得她的模样,但还是热情地询问了她的意向和本人情况。
当对方听见她现在的职位为“专员”的时候,电话那头立刻沉默了。
叶子璐当时觉得,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两秒钟让她无限尴尬、无限心冷的沉默,然后电话那头传来职业化的温柔嗓音,用一种仿佛充满歉意的口气跟她说:“是这样,叶小姐,我们是有些资源的,但是一时可能难以和您的条件匹配,需要一段时间帮您找找看,我们以后再联系好么?”
人家这样说了,没什么不明白的,叶子璐知道,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她浑浑噩噩地挂了电话,耳边依然回荡着猎头那声貌似真挚的“期待以后能和您合作”,感觉自己像个困兽一样,走投无路了。
墙倒众人推,这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潜规则。
叶子璐觉得自己挺过来了,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可原来“哗啦”一声,这城墙原来是沙子堆的,被涨潮的小浪花一推,就变成了一摊随波逐流的废墟,转眼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四号开始要粗门,一个礼拜之后回来,不幸的消息是另一篇在连载的新文还有没来得及发完的一万字的存稿,本文一个字都没有= =
为防大家白等,下一更在本月十号或者十一号,顶锅盖
第四十二章 死循环
叶子璐憋得鼓鼓的一腔辞职气,此时就像一个气球,被细小的针一戳,一下就漏干净了。她只能在那家出尔反尔的破公司屈就下去——没办法,她不想失业,失了业的人没有生活来源是一方面,找工作的时候也底气不足。
她自以为经历了一场大彻大悟,脱胎换骨打算渡劫成仙,结果没想到一睁眼,原来是一场春秋大梦。
叶子璐说不清楚,现在这种生活状态,和她两年前有什么区别。
随之而来的,她那些雄心壮志,都像是被卷进了涨水的大潮里,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甚至有一天早晨,她早晨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了眼角一点不知是睡觉压出来、还是因为换季干出来的皱纹。
她对着镜子,看着没梳没洗、蓬头垢面的自己,惊恐地发现,自己还是成了这样一个毫无建树的小人物。
这一年叶子璐二十六岁半,其实已经是过了年,只是还没到她生日,她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
有一个贴在书店门口的图书宣传海报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如果将人出声到死亡的时间比作一天的24小时,那么24岁的年轻人相当于早上七天十二分,即将出门的时刻,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也不过下午一点钟而已。”【注】
这样算起来,二十七岁,也就只有八点多,说不定还没有走出地铁站,正在咣咣当当的声音里点着头打瞌睡,还有大把的未来和青春。
然而对于叶子璐来说,不是这样的。
对于每一个,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质量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下降、第一次在自己眼角发现了褶皱的蛛丝马迹,还急切地对别人说自己只是需要“保湿”的人来说,都不是这样的。
因为可以放肆的青春已经在指缝间流走了,快得叫人连尾巴也抓不住,而随着年龄应有的积淀却还没有成形,手里空了,心里怎么能不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