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天,就在叶子璐满头大汗、在气得眼冒金星的驾校老师的嚷嚷下半身不遂地挂档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叶子璐还以为是推销的,接起来以后才被告知,对方是那天颜珂逼着她投过简历的几家公司之。
直到放下电话,叶子璐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梦幻。
可是她的下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把自己的脸板成了一块铁板,让谁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快得了吧,少翘尾巴了,丢人没丢够么?
于是这件事她谁也没说,甚至直到她出门面试的那天,叶妈妈也不知道她面的是哪一家。
对方公司的人事工作人员对她在外地的工作经历非常感兴趣,跟她聊了足足有四十多分钟,并且不加掩饰地表达了对她的好感,最后叶子璐还和公司相应部门的负责人见了面——一个美国老头,态度也很不错,不停地在点头说“impressive”。
叶子璐面试出来,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飘,心里拼命压抑着那股翻腾的、浓浓的希望,不停地提醒自己,人家还没明确说录用呢,别意/淫了。
可是这很难。
这真的很难,人们总是希望生活中有好的事情发生,然而临到头来又不敢相信,总担心如果自己自信心太满、太志在必得的话,最后的失望会大得让人无法接受。
直到她走上地铁,叶子璐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还是热的。
她期盼却强迫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之前的状态,直到三天以后。
叶子璐终于接到了公司的录用邮件,并且提供了一份相当可观的薪水。
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叶子璐觉得自己应该会跳起来,咋咋呼呼地给每个认识的人都打个电话,显摆一下这个好消息,或者应该立刻跑出去叫她妈晚上别买菜了,等下要出去大吃一顿以表庆祝……可是她什么也没做。
最后,叶子璐只是礼貌而淡定地给对方回了邮件,约定了入职时间,而后给颜珂发了条短信,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这个信息,表达了感谢。她甚至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公司什么职位。
因为叶子璐发现,她心里忽然很平静。
她知道,对方录用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基层的几年工作经历——那曾经叫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的地方,曾经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一厢情愿地做白工的地方,原来……并不是真的毫无用处的。
经历,特别是某些艰苦的经历,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比财富,有的时候看似毫无用处、看似只是自讨苦吃的多此一举,坚持到了头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得不到任何结果,却并不代表它就这的是个哑炮。
它也许会潜伏很久,才以某种人们想象不到的姿态忽然冒出来,起到人们想象不到的作用。
只不过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太聪明,太懂得趋利避害、又太溺爱自己而已。
当叶子璐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跳出她眼下柴米油盐、担心今天忧虑明天的小圈子时,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时候,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困境,叶子璐觉得自己可能会比这次淡定得多。起起落落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很大惊小怪。
年轻的人有惊慌失措、迷茫忧虑的权力,因为时间和阅历注定会治愈这一切。
也许等他们老了,就会知道,人这一辈子,要是没有三起三落,那多半就是夭折,不算到头。
在与颜珂约定的时间快要期满的时候,叶子璐得到了这样一份新的工作,她从一个非名校里毕业生、混吃等死一无所长的拖延症患者,经过了漫长的努力,好像终于踏进了传说中的“精英阶层”里……当然,现在“精英”俩字太泛滥,在当今社会里基本上是拿来损人的,可不管怎么说,她的生活层面与刚毕业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她也许没有那么的聪明,成不了霍金爱因斯坦,也许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华,当不成某个社会上的重要人物,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敢顶着经济危机的逆流创业,甚至她无法出类拔萃地变成一个有钱人,说不定终其一生,她都只是个都市小白领,拿着一份略高于城市平均水准的、但相对有安全感又舒适的薪水。
可她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事——如何在平凡里优秀,以及如何在优秀里回归平凡。
……并且终于开始思考和颜珂有关的事——简称,终身大事。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发了一封请柬。
请柬来自这几年已经不大联系的“老战友”王劳拉小姐,她就要结婚了。
阔别几年,叶子璐险些已经快要认不出王劳拉了,她的室友原来就一直就很爱打扮自己,也确实是个美妞儿,可是以前,叶子璐总觉得王劳拉的那种“打扮”里面一直有种很乡土的气息,同样的衣服,穿在王劳拉身上,与穿在胡芊身上就是不一样。
人家一直说“人靠衣装”,打扮到了,自然气质就出来了,但直到再次见到王劳拉,叶子璐才知道,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质”,是真真正正地存在的,并不依托于长相和衣装。
叶子璐被邀请作为伴娘团的一员,一大早赶去新娘家里帮她打扮准备,等新郎来接。
王劳拉的头发被高高地挽起,露出优美修长的脖子,她穿着婚纱,正在对着镜子戴项链。叶子璐忽然觉得,她就像是一个长出了洁白羽毛的天鹅,所有嘲笑过她是丑小鸭的家禽们,都会在这样的她面前瑟瑟发抖。
叶子璐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当年考不上公务员也考不上研究生的王劳拉、从初级翻译一点一点学起来的王劳拉,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同声传译,半年前,她甚至出国待了半年……谁知道在此之前,她只是个连什么叫护照什么叫签证都不知道、无望的暗恋高帅富、又焦虑又歇斯底里的柴禾妞呢?
叶子璐本想和她八卦一下新郎的情况的,可是到了这份上,她忽然不想问了。
这样的王劳拉,她值得最好的,无论最后她选择了谁,那位男同志肯定都是在重围中杀出来,为她所欣赏喜欢的。
第四十九章 文件袋
王劳拉的婚礼非常中规中矩,挺热闹,但热闹得不过分,请婚庆公司协助设计的,没有什么力图创新的幺蛾子。
此外,叶子璐还在婚礼上见到了王劳拉的父母。
他们都是非常典型的上一辈的人,尽管才五十来岁,看起来却已经很老了,身上鲜亮喜庆的衣服反而衬托得皮肤更加黑得发红,露在外面的双手皮肤粗粝,关节突出,给人一种既有力又脆弱的矛盾感——那是操劳一生、从来也没有注重过保养的结果。
叶子璐自打毕业以后就跟王劳拉是室友,两个人一起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她以前从未在王劳拉的案头看见过任何一张他们的照片,也没有从她的室友嘴里听见过任何一句描述父母的言语。
王劳拉甚至把名字也改了——“王小花”,在龙城这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这三个字比掉渣烧饼还土,听起来多丢人啊。
可是现在,王劳拉穿着新娘的礼服,在所有亲朋好友、同事同学的面前,一边一个挎住她的父母,看起来又亲密又自豪。
她终于坦然地接受自己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的事实,终于不再以出身和经历为耻。
叶子璐知道,那个刺猬一样拼命维护自己自尊心的王劳拉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尊。
这个社会里,可以坦坦荡荡地活着的人实在并不多。
这时,轮到司仪让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新郎长得挺精神,看起来人缘也不错,还没到敬酒的环节,就已经先被灌了一圈,上去的时候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醉了还是美的。
就在他把戒指套在了王劳拉手指上时,这不胜酒力的新郎突然从司仪手里抢过了话筒,突兀地说了一句话。
新郎的舌头有些大,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却十分清晰,他说:“我们家小花……不容易。”
话音才落,年轻的宾客们就一阵起哄,台上的新娘却不知为什么,在这热闹的声音里突然间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句话就像是一股不冷不热的温水,能慢慢地渗透到人的心里,仿佛一句就抵得上千言万语、千秋万岁。
活出个人样来,对于年轻人来说,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
各中酸甜苦辣,是谁的谁知道。
司仪赶紧出来打圆场,好歹没让大喜的日子里一对新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头痛哭,趁机插科打诨了几句话以后,他提议让新娘转过身去,把手里的花束扔出去。
而好巧不巧的……在众人重在参与的争抢中,叶子璐不小心被谁的鞋跟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正打算不凑热闹地往后退的时候,那团花束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怀里。
鲜花上为了保鲜临时喷上去的水珠蹭了她一胳膊,奇特的香味撞了她满怀。
叶子璐吓了一激灵,旁边响起刺耳的尖叫,不知道谁用喷新人的泡沫给了她一下,叶子璐敏捷地往前一弯腰躲了过去:“这谁啊这是?缺德不缺?我躺着也中枪好么?”
原本不认识她的几个年轻人一听更加人来疯了,笑闹着冲她扑过来,等叶子璐杀出重围的时候,已经快被黏糊糊的泡沫缠住了:“别闹别闹,我接个电话!哎哟这跟谁说理去,祖宗们,我求求你们了……”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以后,叶子璐忙着躲“袭击”,还没来得及答话,对方就问:“请问是叶子璐叶小姐么?”
叶子璐:“嗯,你是?”
对方说:“我是咱们派出所的民警……”
因为这一通意外的电话,叶子璐没能把王劳拉的婚礼看完,她匆匆忙忙地撂下红包,跟王劳拉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警察打电话说,就她出门的这会时间,家里被小偷闯了,据说是邻居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家门大开着,什么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才报了警。
叶子璐一边狂催出租车司机师傅开快点,一边又担心又庆幸——她妈妈是老师,正在放暑假,这阵子身体好多了,所以趁着长假跟朋友出远门旅游去了。
家里除了人,基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现金也就是应急用的几千块钱,也没有金银首饰,就连她的宝贝疙瘩笔记本电脑都已经用了四五年了,人家小偷说不定都看不上,其他还有些相机电器什么的……丢了虽然会很肉疼,就当破财免灾吧。
难得她这会心情正好,虽然觉得这事挺晦气,也没太往心里去。
到了家才发现,她家的门锁被人从外面非常野蛮地弄坏了,叶子璐在警察的帮助下清点了财产,可奇怪的事却发生了——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少,放现金的钱包被人拽了出来,打开扔在了地上,一打人民币露出了一个角,还有几张掉了出来,点一点,却一块钱也没少,更不用说家里那些连碰都没有被碰一下的电器了。
但她那台破电脑却被人打开了,对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无所获之后就走了。
警察也很迷茫,在现场检查了半天,没能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给叶子璐做了例行笔录之后离开了。
叶子璐送走了警方,一边打电话叫人来换锁,一边琢磨着这件诡异的事。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扭头冲进书房——那反而是被翻得最乱的地方。
书架上的书已经全都被扒拉下来了,尤其是最厚的几本,几乎都被人拿下来仔细检查过,叶子璐小心地踩着凳子爬了上去,掀开了书架上面垫在书地下的丝绒布,刚掀开一点的时候,底下露出和书架同一质地的木头的花纹,直到她把最上面的整张丝绒布都揭下来,全貌才露出来,那下面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凹槽,外围被人用假冒的木板和双面胶贴上了,不完全掀开的话,看起来就好像下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是她上中学的时候藏不良漫画和台版耽美小说的地方,早在半年前就被她偷偷清理过了……现在反正没人管她看什么漫画和小说,也就没必要藏了,所以那地方被她放了另一样东西——胡芊曾经托付给她的那个牛皮纸袋。
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叶子璐没有偷看过。
她的朋友不多,胡芊算一个,朋友愿意相信她,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她也不愿意怀疑别人。
只是听胡芊说过,这个好像是和她那后妈有关系的。
这还是叶子璐第一次拆开这个文件袋,她仍然没看里面的内容,只是把原来的袋子拆下来撕碎了,顺着下水道冲了走了,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当成普通的纸质文件,架在了她包里一些从网上下载下来的财务相关知识打印件里,分别用两个不同的塑料夹子夹好,塞进了包里。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再一次响了。
叶子璐接起来,里面是压低声音的胡芊。
叶子璐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胡芊已经回国了,就听胡芊语速极快地说:“叶子?叶子听得见么?你听我说,我爸前一阵子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现在还在ICU,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女人疯了,我现在不知道东西在你那的事是怎么被人知道的,反正你被盯上了,我已经给颜珂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去接你,现在开始,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你都要留神好么?”
叶子璐沉下声音:“大仙儿,这事我回头必须好好跟你聊聊。”
胡芊深吸口气:“我知道,这回我给你找麻烦了,你放心,叶子,这回我欠你的,以后我给你赴汤蹈火也没二话。”
叶子璐放下胡芊的电话,心事重重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最后搬来一张桌子,堵住了门口,想了想,又觉着不放心,往上罗了好几张椅子。
做完这些,她仍然心慌,又从厨房拎出了剁排骨用的砍刀,深吸一口气,像个世外高人一样,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有一把随着她一起哆哆嗦嗦的砍刀。
时间开始过得很慢,这中间颜珂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了没有两句话就挂断了——他在开车往这边赶。
叶子璐打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就在这时,忽然她家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撞上了她堵在那里的一大堆桌椅板凳,叶子璐的心也跟着重重地跳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汗毛都跟着炸起来了。
叶子璐握紧了沉重的砍刀的刀柄,清了清嗓子,问:“谁?”
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修锁的!”
叶子璐松了口气,站起来,顺手把砍刀放在了电视柜上,打算去开门。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她家附近一站公交以内的范围里没有提供修锁服务的公司,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外面的人又不耐烦地大力敲了几下门,门口堆在一起的一大堆椅子轻轻地摇晃着:“快点开门啊,不是你自己叫的修锁公司么?”
第五十章 患难
叶子璐抓着刀柄的手背上骨头都泛了白,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机,耳朵里因为太过紧张传来“嗡嗡”的声音。
随后,她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门口的人说:“不好意思,稍等,等我把门口腾出来。”
说完,她脱下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爬上了一张桌子,故意把桌子角踩出拖地的声音,然后仗着自己比较瘦小,钻到了桌椅中间的空隙里,探过半个身子,勉强伸出个头,顺着门口的猫眼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