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不是一个人。
她心里一凉。
那里站着三个男人,叶子璐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反正不是修锁的——没有上门修锁的工作人员大老远地赶来,却连工具盒子都不带一个的道理,何况他们的衣服相对于工作中的工人师傅而言也实在是太过规整了。
她正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发现了猫眼中心黑了黑,那人突然又用力敲了几下门:“快点!”
叶子璐猝不及防地给吓了一跳,脚底下一滑,踹倒了一个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她不知哪里来的急智,突然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哎哟,好疼。”
不等外面的人说话,叶子璐又对着外面喊:“不好意思,您还得等一下,我刚才不小心把手碰破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她听见门外的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门,嘟嘟囔囔地骂了句什么,可是叶子璐无暇他顾,她迅速地跑进自家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的掩护,拿出手机报了警——但愿刚才那几个警察同志还没走远。
一个报警电话打完,叶子璐觉得她的心跳太剧烈了,整个人好像都被带动着与地心引力若离若即,走路轻飘飘的,抖得险些连手机都拿不住。
之后她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拎着手机,背靠在冰冷的用瓷砖铺满的墙壁上,脑子里终于后知后觉地一片空白。
每一秒都被拉长了无数倍,空白之后,她开始无边无际地脑补,对方为什么去而复返?是因为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所以又特意回来等她回来入瓮么?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胡芊他们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胡芊的后妈究竟是什么来头……以及她究竟要干什么。
因为恐惧和震惊引发的脑子里的麻木很快过去了,她发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境地里——狗屁也不知道,偏偏还被牵扯进来了……带着一份她压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我可真他妈够朋友啊。”叶子璐忽然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下,她知道,说不定她现在打开窗户,把那包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从楼上扔下去,那群人就不纠缠她了。
可是与她那天马行空的伟大思想相对的,依然是行动上的矮子——她连半步也没有挪动,甚至连那个牛皮袋里到底装了些啥都没有去看。
够朋友——她决定保留自己这个优点。
叶子璐心想,哪怕在她觉得自己最一无是处的时候,她都能从自己身上找到两个永恒的闪光点:一个是体重轻,一个是道德素质过硬。
这两样东西对她来说,感情都是同等重要的,鉴于它们和拖延症一样,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叶子璐决定这事要是过去,她一定得让姓胡的女人赔偿她巨额的精神损失费,至少得吃她一个月,那货不是富二代么?一定要让他们这些无知的富二代见识见识当代吃货的能量。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叶子璐本能地一哆嗦,低头一看,是颜珂。
即使此时卫生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神神叨叨地蹲了下来,生理心理达成了一致的小心谨慎、鬼鬼祟祟。
“喂……”她小声说。
“我到你家楼下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马上上去接你。”
“别!”叶子璐一嗓子打断了他,随后马上把自己的声音降下了两个八度,“你现在千万别上来,愿意等,你在楼下等着我,一会看见警车跟警察一起来。”
她那口气就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严重紧凑,颜珂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她把声音压低了:“怎么了,你在哪呢?”
“我在家里。”叶子璐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那里还没什么问题,这才连珠炮似的说,“我跟你长话短说你可别打断我,提问环节一会再进行,我不知道之前胡芊跟你怎么说的,反正我家的门锁被人从外面撬坏了,警察走了以后我就打电话叫了修锁公司的,可是十分钟都没到就来了一拨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是修锁的,有三个男的,赶着这个时间来的,我怀疑是原本就一直盯着我的……”
颜珂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说什么玩意?你家锁坏了外面还有人,那你怎么还在家里?”
“嘘——别嚷嚷,跟你说了还没到你提问环节呢——你也不知道楼底下有没有他们的人,听我说,把你车开远点,坐里面别出来,他们来之前我就把门用家具堵上了,一时半会进不来……”
这时,大门那里又有了动静,外面的男人不耐烦地用拳头砸门:“小姐,你没事吧?用我们进来帮忙么?”
叶子璐的冷汗让她的手心变得光滑极了,险些把手机掉地下,她赶紧说:“没事没事,真对不起啊,我这有点手忙脚乱,师傅您再等等。”
“什么家具?”颜珂顿了一下,以更高的声音嚷嚷回来,“你开玩笑吧?连你都搬得动的家具,挡得住三个不怀好意的大男人?”
叶子璐弱弱地说:“我做的功是积累的……”
“我操。”颜珂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他感觉自己都快急死了,楼上那位竟然还敢跟他耍贫嘴,她的拖延症果然有一部分是由于注意力障碍引起的!
颜珂从自己的后备箱里抽出了一支已经落满了灰尘的棒球杆,随便用袖子擦了两下,背在身后,就上了楼。
他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叫人,有那么一瞬间,真心后悔自己急急忙忙地一个人跑过来。
颜珂还在创业期,平常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够他忙的,再加上仗着年轻,也不是很注意维持健康,还没有养成中年社会成功人士定期健身房的范儿,去哪又都爱开车,有时候连车都懒得开,甚至会叫司机,再加上伤过一场,元气到现在都还没补回来,别说是让他以一敌三地散发“王八之气”,就连家里电梯坏了都能让他虎躯一震、气喘如牛,好生苦逼一阵子。
他简直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彪悍勇敢过。
叶子璐被他突然挂断电话,立刻知道这事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感觉——颜珂会跑上来。
她从卫生间的地上一跃而起,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把对方要找的东西塞进一个挎包,斜挂在了身上,然后左寻摸右寻摸,看见了客厅里泡着水生植物的两尺多高的大花瓶。
叶子璐粗鲁地把绿叶全都揪了出来,把水倒干净了,然后咬了咬牙,开始把她堵在门口的桌椅板凳往回拖,一边拖,还没忘了一边配合着声音麻痹对方:“我开始搬了啊,马上就好,别着急……”
就在她剩下最后两张桌子的时候,颜珂上来了,叶子璐紧张得嘴唇发干,听见门外传来对话。
颜珂装王八蛋似的问:“你们是谁?站在这干什么?”
对方迟疑了一会,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颜珂色厉内荏,口气却很冲:“这是我女朋友的家,我来看看她,你们是哪来的?为什么在这堵着门?”
叶子璐的手一顿,但此时,她已经没那个美国时间去胡思乱想,听见颜珂在外面,她不再横冲直撞地拖桌子,咬了咬牙,艰难地把她堵在门口的两张桌子一个一个地给搬了起来,半身不遂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又轻拿轻放地撂下,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门边,用膝盖顶住门,小心地凑近猫眼往外看去。
叶子璐看见那三个站在门口的人同时转向颜珂,看起来几乎就像是把他围起来了一样,那货站在那胡扯白咧,双手竟然还紧绷不自然地背在身后,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他身后藏了东西——叶子璐一看这惨不忍睹的造型,就知道这颜珂这好人家里养大的乖二代,他肯定从小就没打过群架。
一个男人伸手去推颜珂的肩膀:“兄弟,说话客气点。”
颜珂最不会的就是如何说话客气,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似的来了一句:“别碰我衣服,把你们仨打成包卖了也赔不起。”
……拉仇恨妥妥的。
要不是因为一手拿刀一手举花瓶的犀利造型让她没有空着的手,叶子璐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简直想捂住脸。
“我可告诉你们,我刚才上来之前已经报警了,你们别以为自己有多牛,就算不走法律手段,老子也能一个电话弄死你们。”
问题“一个电话弄死XX”这个大招的施放缓冲时间太长,眼下看来,是不可能让他发挥出来的。
叶子璐就看见另外两个男人对了一下眼色,然后突然一左一右地冲颜珂扑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意外
颜珂其实心里早就毛了,他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好学生,长大了成了个正经八百的生意人,没有对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使用过暴力——虽然中二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做过一些愚蠢的大侠梦,打算仗棍子携可乐,浪迹个天涯快意个恩仇什么的,可他现在长大了,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他很不喜欢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能怂么?
他也没办法,只好硬顶上。颜珂心里悲壮地想,老子今天就是豁出去为红颜了,挨揍就挨揍吧。他抬起一只手,虽然预备好了随时挨一顿胖揍,嘴上却还在那不依不饶地拉仇恨:“我告诉你们,敢跟我动手,今天最好就在这打死我,只要还给我留一口气在,就等着以后老子日你们祖宗。”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尽管站在叶子璐门口的这些人都不想节外生枝,可到了这种地步,也终于忍无可忍地要殴打颜珂了。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一把拽住了颜珂的领子。
叶子璐就在这时候踹开了门,抬手就把水还没擦干净的大花瓶照着那人后脑勺砸下去了,“咣当”一声,玻璃渣子碎水花,一通乱溅,那位直接就给跪了,半天找不着北,好半晌才晕头脑胀地一摸后脑勺,一把的血。
颜珂只愣了一秒,下一刻就大惊失色地说:“你你你你你出来干什么?男人打架,有你什么事……”
叶子璐从他身上获得了无敌的勇气——今天她算是明白了,要是她也跟着哆嗦了,颜珂这货得在她家门口被人活生生地削平了。
她把藏在身后的砍排骨刀拎了出来,刀柄重重地往木门框上一戳,阴恻恻地看了颜珂一眼:“闭嘴,小贱/人。”
颜珂:“……”
“真当我不知道你们是哪路货色?懒得跟你们计较,还他妈给脸不要了。”叶子璐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发挥超常地发挥着,“都想干什么?绑架?入室抢劫?”
她用力把砍刀往木门上狠狠地一砍:“都活得不耐烦了?老娘在外面混的时候,你们这帮小丫挺的还不知道在哪猴山上扯旗呢!”
颜珂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人生观层面上的震撼。
叶子璐狞笑一声,反手去拔她劈在门上的刀……坏了,刚才太激动了,插太深,现在拔不出来了。
很多姑娘都说过自己曾经扛着一桶二十加仑的桶装水上五楼的故事,有的姑娘说的是真的——比如王劳拉,有的姑娘则完全是吹的——比如叶子璐。
难为她吹得也像模像样。
刀拔不下来,她就装模作样地用小手指摩挲着刀柄,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像叫狗似的冲颜珂漫不经心地招招手:“哦,对了,熊珂,你先过来。”
颜珂:“……”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整个人都斯巴达着,移动了过去,就在这时,堵着门口的三个男人之一反应了过来——无论是从气质上还是吨位上,他认为叶子璐都是在忽悠人,哪个出来混的要带这么一根长得豆芽菜一样的黄毛丫头?
被她突然砸人的那一下弄得愣了一分钟,对方已经很丢人了。
于是他搭住颜珂的肩膀,狠狠一捏,把他往后推搡了一下,咬着牙说:“吓唬谁呢?小姑娘,你不分青红皂白,一个花瓶就给我兄弟开了个瓢,这事得说道说道……哎呀我操!”
就他说话的功夫,叶子璐一脚踹在门上,使劲一蹬,“咣当”一下把砍刀抽了出来,一刀就冲着那只按着颜珂肩膀的手砍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颜珂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劲风”,刀影一闪,厚重的刀背哗啦一下掀开空气,活像个大棒子当空砸下来,一想到这“大棒子”一侧的刃能把他的脑袋劈成个烂西瓜,颜珂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同时,他心里竟然还琢磨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气!
堵在门口的两人都躲得很快,万万没有料到在这里竟然遭遇到了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女疯子,场面上的狠话都没来得及撂下,还没点到碰到正题的毛呢,她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刀捅起来了!
很久以前,颜珂听说过叶子璐英勇地用高跟鞋砸晕了偷她手机的小偷的故事,还以为里面多少有一点艺术加工成分,现在看来,那种事她是真干得出来,绝对干得出来!
他在这血腥吓人、生死时速的时候,严肃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以后跟她一起,不会时不常地被家暴一下吧?
当然,这个囧囧有神的想法只在颜珂的脑子里闪现了一秒钟,很快就被理智给压过去了,他连忙扑上去,一把抱住打算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叶子璐的腰,冒着被她误伤的危险把她拖进了屋里:“行了宝贝,祖宗!行了!”
邻居的门开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阿姨先是警惕地透过防盗门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哎哟,这干什么!这干什么呢!”
颜珂一边按着张牙舞爪的叶子璐,一边说:“阿姨,这些人是小偷,被发现了就要明抢,刚才的锁就是他们给弄坏的,您赶紧帮忙叫人!”
“什么?”阿姨瞪圆了眼睛,气沉丹田,来了一声气壮河山的狮子吼,“来人啊!抓贼啦!”
阿姨战斗力惊人,一嗓子把楼上楼下街坊邻居全惊动了。
阿姨转身回到自家厨房,片刻之后回来,左手一个擀面杖,右手一个平底锅,以一种“铁甲依然在”的造型雄纠纠气昂昂地打开防盗门,在楼上楼下越来越多的人的围观下英勇地打开了自家的防盗门。
“我还不信了,光天化日下打劫!”这阿姨大概唱过河北梆子,一嗓子吼出来端是个底气十足,跟现场版的《花为媒》似的,“太不像话了!你们一群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老爷们儿,有本事你怎么不劫富济贫去?怎么专找我们平民老百姓欺负?寒碜不寒碜?大妈我告诉你们,我都看不下去了!”
死死地抱着叶子璐的颜珂就忽然明白了,叶子璐同学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奇葩环境里长歪的。
终于,闹哄哄间,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警察叔叔回来了。
在众多热心市民的帮助下,两个半坏人被抓走了。
民警同志看了一眼现场的狼藉:“怎么又是你啊?得亏我们还没走远,得罪谁了这是……行了,都跟我们回局里录口供吧。”
叶子璐不动。
颜珂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人家跟你说话呢。”
叶大能耐吭吭哧哧地喵了一句什么,卡在喉咙里,谁都没听清。
颜珂:“你没电了?大点声行么?”
叶子璐:“我脚软……”
民警同志:“……”